诗文库 正文
臣不易 曹魏 · 桓范
出处:全三国文 卷三十七
昔孔子言「为臣不易」,或人以为易,言「臣之事君,供职奉命,敕身恭己,忠顺而已。忠则获宠安之福,顺则无危辱之忧,曷为不易」哉?此言似易,论之甚难。
夫君臣之接,以愚奉智不易,以明事暗为难,唯以贤事圣,以圣事贤为可。然贤圣相遭稀,又周公之于成王,犹未能得,斯诚不易也。且父子以恩亲,君臣以义固,恩有所为亏,况义能无所为缺哉?苟有亏缺,亦何容易!
且夫事君者,竭忠义之道,尽忠义之节,服劳辱之事,当危之难(句有脱误,疑作「当危难之时」。)肝脑涂地,膏液润草而不辞者(疑当有「诚欲」二字。)。以安上治民,宣化成德,使君为一代之圣明,己为一世之良辅,辅千乘则念过管、晏,佐天下则思丑稷、禹,岂为七尺之躯,宠一官之贵,贪充家之禄,荣华嚣之观哉(当有「是」字。)?以忠臣之事主,投命委身,期以成功立事,便国利民,故不为难易变节,安危革行也。然为大臣者,或仍旧德,藉故势,或见拔擢重任,其所以保宠成功;承上安下,则当远威权之地,避嫌疑之分,知亏盈之数,达止足之义;动依典礼,事念忠笃,乃当匡上之行,谏主之非,献可济否,匪躬之故,刚亦不吐,柔亦不茹。
所谓大臣,以道事君也。然当托于幽微,当行于隐密,使怨咎从己身,而众善自君发,为群寮之表式,作万官之仪范,岂得偷乐容悦而已哉?然或为邪臣所谮、幸臣所乱,听一疑而不见信,事似然而不可释,忠计诡而为非,善事变为恶,罪结于天,无所祷请,激直言而无所诉(疑作「激直而言无所告诉」。)。深者即时伏剑赐死,浅者以渐斥逐放弃。盖比干、龙逢所以见害于飞廉、恶来,孔子、周公所以见毁于管、蔡、季孙也。斯则大臣所以不易也。
为小臣者,得任则治其职,受事(当有「则」字。)修其业,思不出其位,虑不过其职,竭力致诚,忠信而已。然或困辱而不均,厌抑而失所,是以贤者或非其议,豫非其事,不著其陋,不嫌其卑,庶贯一言而利一事。然以至轻至微,至疏至贱,干万乘之主,约以礼义之度,匡以行事之非,忤执政之臣,暴其所短,说合则裁自若,不当则离祸害;或计不欲人知,事不从人豫,而已策谋适合,陈义偶同(当有「在」字。)。上者或显戮其身以神其计,在下者或妒其人而夺其策。盖关思见杀于郑,韩非受诛于秦,庞涓刖孙膑之足,魏齐折应侯之胁,斯又孤宦小臣所以为难也。
为小臣者,一当恪恭职司,出内惟允,造膝诡辞,执心审密,忠上爱主,媚不求奥灶而已,若为(有脱误。)苟若此,患为外人所弹,邪臣所嫉,以职近而言易,身亲而见信,奉公侠私之吏,求害之以见直,怀奸抱邪之臣,欲除之以示忠。言有若是,事有似然,虽父子之间,犹不能明,况臣之于君而得之乎?故上官毁屈平,爰盎谮晁错,公孙排主父,张汤陷严助,夫数子者,虽示纯德,亦亲近之臣所以为难也。
为外臣者,盖力致死,其义一也。不以远而自外,疏而自简,亲涉其事而掌其任。苟有可以兴利除害,安危定乱,虽违本朝之议,诡常法之道,陈之于主,行之于身,志于忠上济事,忧公无私,善否之间,在己典主可也。然患为左右所轻重,贵臣所壅制,或逆而毁之,使不得用,或用而害之,使不得成,或成而谮之,使不得其所。吴起见毁于魏,李牧见杀于赵,乐毅被谗于燕,章邯畏诛于秦,斯又外臣所以为危也。
此举梗概耳,曲折纤妙,岂可得备论之哉(《群书治要》)?
五等论 初唐 · 朱敬则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七十一
昔秦废五等。崔实仲长统王朗曹囧等皆以为秦之失。余窃异之。试通其志云。盖明王之理天下也。先之以博爱。本之以仁义。张四维。尊五美。悬礼乐于庭宇。置轨范于中衢。然后决元波使横流。扬薰风以高扇。流恺悌之甘泽。浸旷荡之膏腴。正理革其淫邪。淳风柔其骨髓。使天下之人。心醉而神足。其于忠义也。立则见其参于前。其于进趋也。皎若章程之在目。礼经所及。等日月之难踰。声教所行。虽风雨之不辍。圣人知俗之渐化也。王道之已行也。于是体国经野。庸功勋亲。分山裂河。设磐石之固。内守外御。有维城之基。连结遍于域中。胶葛尽于封内。虽道昏时丧。泽竭政塞。郑伯逐王。申侯弑主。鲁不供物。宋不城周。吴徵百牢。楚问九鼎。小白之一匡天下。重耳之一战诸侯。无君之迹显然。篡夺之谋中寝者。直以周礼尚存。书不陨。故曰不敢失坠。天威在颜。自春秋之后。礼义渐颓。风俗尘昏。愧耻心尽。疾走先得者为上。夺攘投会者为能。加以八世专齐。三家分晋。子贡之乱五国。苏秦之斗七雄。苛刻繁兴。经籍道息。莫不长诈术。贵攻战。万姓皆戴爪牙。无人不属觜距。所以商鞅欺故友。李斯囚旧交。孙膑丧足于庞涓。张仪得志于陈轸。一旅之众。便欲称王。再战之雄。争来奉帝。先王会盟之礼。昔时樽俎之容。三代元风。扫地尽矣。况始皇削平区宇。殊非至公。李斯之作股肱。罕循大道。人无见德。唯虐是闻。当此时也。主猜于上。人骇于下。父不能保之于子。君不能得之于臣。欲使始皇分土。奸雄建侯。薄俗若喻晋郑之可依。便借贼兵而资盗粮。寄鱼龙而助风雨。不可行也。是以秦鉴周德之绵深。惧已图之不远。罢侯置守。高下在心。天下制在一人。百姓不闻二主。直是不得行其世封。非薄功臣而贱骨肉也。高皇帝揭日月之明。怀天地之量。算材不足以分赏。论功不足以受封。邑皆百城。土有千里。人殷国富。地广兵强。五十年间。七国同反。贾谊忧失其国。晁错请削其地。若言由大而反也。不若召陵之师。践土之众也。若言有材而起也。刘濞非王霸之材。田禄无先管之略也。且齐晋以逆礼为惭。吴楚以犯上非愧。衅由教起。其所由来远矣。自此之后。杂霸又衰。中兴不能改物创图。黄初不能深谋远虑。缅乎汉魏之际。寻其经纬之初。未有积德重光。泽及万物。观其教。偷薄于秦风。察其人。豺狼于汉日。故魏太祖曰。若使无孤。天下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明窃号谥者触目皆是。欲以此时开赐履之祚。垂万代之封。必有通车三川以窥周室。介马汾隰而逐翼侯。王司徒屡请于当时。曹元首又勤于宗室。皆不知时也。
析滞论 初唐 · 卢藏用
出处:全唐文卷二百三十八
藏用常以俗多拘忌。有乖至理。乃著析滞论。以畅其事。词曰。
客曰。天道元微。鬼神幽化。圣人所以法象。众庶由其运行。是故大挠造甲子。容成著律历。黄公裁变。元女启谟。八门御时。六神直事。从之者则兵强国富。违之者则辅弱朝危。有同影响。若合符契。先生亦尝闻之乎。主人曰。何为其然也。子所谓曲学所习。懦儒(一作昧)所守。徒识偏方之诡说。未究亨衢之通论。盖易曰先天不违。传称人神之主。范围不过。三才所以虚中。进退非邪。百王所以无外。故曰国之将兴听于人。将亡听于神。又曰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人无衅焉。妖不自作。由是观之。得失兴亡。并关人事。吉凶悔吝。无涉天时。且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为善者天降之福。不善者天降之殃。高宗修德。桑谷以变。宋君引过。法星退舍。此天道所以从人者也。古之为政者。刑狱不滥则人寿。赋敛蠲减则人富。法令有恒则国静。赏罚得中则兵强。所以礼者士之所归。赏者士之所死。礼赏不倦。则士争先赴。苟违此途。虽卜时行刑。择日出令。必无成功矣。自季代迁讹。俗多徼倖。竞称怪力。争诵诡言。屈政教而就孤虚。弃信赏而从推步。附会前史。变易旧经。依托空文。以为徵验。覆军败将者。则隐秘无闻。偶同幸中者。则共相崇饰。岂惟听之增惑。亦乃学人自是。呜呼。习俗讹谬。一至此焉。夫甲子兴师。非成功之日。往亡用事。异制胜之辰。苟修其德。何往不济。夫环城自守。接阵重围。无关地形。不乖天道。若兵强将智。粟积城坚。虽复屡转魁刚。频移太岁。坐推白武。行计贪狼。自符鸡斗之祥。多贻蚁附之困。故曰任贤使能。则不时日而事利。法审令正。则不卜筮而事吉。养劳赏功。则不祷祀而得福。此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故太公犯雨。逆天时也。韩信背水。乖地利也。并存人事。俱成大业。削树而斩庞涓。举火而屠张合。未必暗同岁德。冥会日游。俱运三门。并占四杀。杜邮齿剑。抑唯计沮。垓下悲歌。实阶刓印。若以并资厌胜。不事良图。则长平尽坑。固须恒济。襄城无噍。亦可常保。是知拘而多忌。终丧大功。百姓与能。必遗小数。金鸡树上。方为楚国之殃。万毕枕中。适搆淮南之祸。刻符指盗。反更亡身。被发邀神。翻招夷族。吁嗟威斗赭鞭。不禳赤伏之运。筑城断冈。何救素灵之哭。火灾不验。裨灶无力以窥天。超乘阶凶。王孙取监于观德。九徵九变。是曰长途。人谋鬼谋。良归有道。此并经史陈迹。圣贤通规。仁远乎哉。讵宜滞执。客乃蹙然避席曰。鄙人困蒙。不阶至道。请事斯语。归于正途。而今而后。焚蓍龟。毁律历。废六合。斥五行。浩然清虑。则将奚若。荅曰。此所谓过犹不及也。夫甲子所以纪日月。律历所以通岁时。金木所以备法象。龟蓍所以前人用。圣人以是神明德行。辅助谋猷。存之则叶赞成功。执之则凝滞于物。消息之理。其在兹乎。客于是循墙匍匐。帖然无气。口㰦心醉。不知所以荅矣。
赠崔立之评事(崔斯立,字立之,博陵人。元和初为大理评事,以言事黜官为蓝田丞。) 中唐 · 韩愈
押轸韵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引用典故:矛楯 枚皋 庞涓怯孙膑 杞梓 虚牝 张军 知音
崔侯文章苦捷敏,高浪驾天输不尽。
曾从关外来上都,随身卷轴车连轸。
朝为百赋犹郁怒,暮作千诗转遒紧。
摇毫掷简自不供,顷刻青红浮海蜃。
才豪气猛易语言,往往蛟螭杂蝼蚓。
知音自古称难遇,世俗乍见那妨哂。
勿嫌法官未登朝,犹胜赤尉长趋尹。
时命虽乖心转壮,技能虚富家逾窘。
念昔尘埃两相逢,争名龃龉持矛楯。
子时专场誇觜距,余始张军严韅(晓见切)靷。
尔来但欲保封疆,莫学庞涓怯孙膑。
窜逐新归厌闻闹,齿发早衰嗟可闵。
频蒙怨句刺弃遗,岂有闲官敢推引。
深藏箧笥时一发,戢戢已多如束笋。
可怜无益费精神,有似黄金掷虚牝。
当今圣人求侍从,拔擢杞梓收楛箘。
东马严徐已奋飞,枚皋即召穷且忍。
复闻王师西讨蜀,霜风冽冽摧朝菌。
走章驰檄在得贤,燕雀纷拿要鹰隼。
窃料二途必处一,岂比恒人长蠢蠢。
劝君韬养待徵招,不用雕琢愁肝肾。
墙根菊花好沽酒,钱帛纵空衣可准。
晖晖檐日暖且鲜,摵摵井梧疏更殒。
高士例须怜曲糵,丈夫终莫生畦畛。
能来取醉任喧呼,死后贤愚俱泯泯。
萤光照字赋(以能励躬必大成为韵) 唐 · 杨宏真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二十二
儒有贫居在阴。志学无必。思照字之物类。得聚萤于心术。散点熠熠。文彩之旁流。开卷荧荧。古今之洞出。曈昽隐映。积小而成。临竹简而增美。历银钩而转明。读周室之书。每见日中之字。览庞涓之传。犹疑火照其营。既有求于时习。奚勿用而宵行。想夫交错积中。英华发外。鱼鸟飞动。铅黄晻霭。无心于处暗。弥见精专。取足于临文。岂劳光大。炫晃无穷。心勤饬躬。泛凝晖于垂露。翻碎影于彫虫。笔精之体无隐。藻思之文有融。既的皪于六身之上。复浸淫于三。豕之中。则知雅善后宜。功能自励。时当炎燠。嗟映雪而未期。义涉穿窬。忌偷光之失计。是用聿求昭质。承乏华灯。每扬之自此知照。况烛之因以辉宏。斯作者所以警清士而体物。俾无忘其所能。
创筑羊马城记 五代 · 李昊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九十一
粤若蚕丛启国。鱼凫羽化于湔山。望帝开基。鳖灵复生于岷水。然则疏凿巫峡。管钥成都。而犹树木栅于西州。跨土田于南越。其后兼并梁汉。睥睨巴賨。猎骑奔驰。会秦王于褒谷。石牛来去。辟蜀路于剑门。空惊化玉之微。宁获粪金之利。爰自朔分秦历。声接华风。代有雄豪。迭为侯伯。运当奇特。子阳乘虎踞之机。时遇非常。元德负龙蟠之势。若乃张仪之经营版筑。役满九年。杨秀之壮观崇墉。功加一篑。洎我唐临御。圣德昭融。武威雷骇于百王。文德日辉于四海。惟兹益部。扼彼邛关。蒙王肆猾夏之心。坦绰苞乱华之志。时或窥吾卧鼓。觇我韬戎。弯弧学射之山。饮马沈犀之水。玉帛子女。漂流凿齿之乡。珠翠绮罗。散失雕题之域。累朝是忘逸乐。深轸殷忧。梦卜良臣。控弹巨屏。南康王以儒术柔服。教习诗书。燕国公以将略威怀。淬磨斧钺。息波澜于锦水。创制度于罗城。踰百雉之恒规。补一隅之阙事。有备无患。庇蜀人以金墉。避狄蒙尘。安僖皇之玉辇。云蛮稽颡。遣使来朝。航滇河以献珍。越沈黎而纳款。当庙社阽危之际。銮舆出狩之秋。坐制南荒。终无北寇。乃燕公之力也。往以元穹告变。天禄中微。夷门方转其斗魁。王氏遂分其鼎足。既而庄宗继绝。皇祚中兴。灵旗西指于巴庸。蜀主东朝于伊洛。先帝以初复地土。方怀远人。须仗权谋。乃眷勋戚。于是诏飞丹凤。召何晏于并门。节立苍龙。封杜悰于井络。即我太尉侍中平原公分茅金阙。受瑞彤廷。帐移竹马之邦。轮辗木牛之路。星驰十乘。雾廓三川。宣皇风于上事之初。慰人望于下车之日。且以城邑自经剋复。势尚搔摇。公来如太华之安。帝寄得磐石之固。益民多福。而遇贤侯。公旷度涵空。英风旷古。袭门冑则重侯累将。保勋荣则带河砺山。会族而象简盈床。奕叶而貂冠满座。其为盛也。无得名焉。顷者以龙战元黄。虎争区夏。杀气昼昏于日月。阵云宵蔽于星辰。天柱倾欹。海波动荡。鼓鼙未息。干戈日寻。公是时斡运璇枢。端持瑶镜。赞神谋于不测。断人事以无疑。献替经纶。折冲樽俎。决胜庙堂之上。制敌掌握之间。借箸为筹。举无遗算。内则翊戴天子。外则承宁诸侯。言正色庄。有犯无隐。成少康祀夏之德。弼光武兴炎之功。再造巨唐。削平新室。历数允集。神器知归。皆由公协和元勋。光辅洪业。是知取威定霸。崇文教以兴隆。安上治民。修理容而镇静。足以神交旦奭。士抚平参。力致大同。宜亨广运。以之首扬红旆。式遏锦川。古有遗机。待乎作者。公临镇之始年。中兴之四载也。岁在丙戌春正月十有一日。杖钺而至。无何期月。逆帅康延孝。自普安窃兵叛乱。矫诏窥觎。犯我鹿头营于雒县。势将率众。必寇近郊。公白。清野待敌。于民何罪。坚壁而守。谓我无谋。况城虽大而弗严。隍已平而可涉。众情忧恟。公意晏如。飞羽檄以会兵。伐林木而立栅。森然棨戟。密尔横箫。环以深沟。屹如断岸。五日之内。四面寻周。民一其心。士百其勇。于是精选将领。分部熊罴。电激妖巢。火熏狡窟。一鼓而元凶气丧。载攻而同恶疲颓。擒邓艾于轞中。斩庞涓于树下。长蛇碎首。封豕析骸。献捷功于王廷。扫逋秽于侯甸。一除芽蘖。大定疆陲。公于是提振纪纲。恢宏典法。六条已正。七德兼修。言出令行。家至日见。未几。先皇厌世。今上纂图。圣政惟新。睿思求旧。不改山河之寄。永繄社稷之臣。一年而加珥貂。再岁而升掌武。将军幕下。列虎豹之爪牙。丞相府中。排鸿鹄之腹背。犹且爵盈而不饮。肴乾而不食。诊疗生灵。讨论狱讼。固以忠为令德。孝出因心。力奉国家。勤修职贡。琛赆萦纡于剑栈。包茅旁午于玉京。史不绝书。府无虚月。阅其庭实。标出偫芳。推晋文尊奖之诚。诏齐桓纠合之业。天子得以居南面之贵。销西顾之忧。万里长城。岌然存矣。公一旦谓诸将吏曰。夫华阳旧国。宇内奥区。地称陆海之珍。民有沃野之利。郛郭则楼台謺映。珠碧鲜辉。江山则襟带牵连。物华秀丽。闾阎棋布。廛陌骈罗。不戒严陴。是轻武备耳。乱臣贼子。何尝不窥。南诏西羌。会闻入寇。将沮豺狼之意。须营羊马之城。吾已揣之。众宜协力。封章上奏。揆日量工。分界绳基。辨方画址。百城酋壮。呼之响答以云来。十万貔貅。令之风行以雾集。杵声雷震。版缘云排。王猛鬻畚于城隅。傅说飞锹于岩下。公间日巡抚。役者忘疲。周给米盐。均颁牢酒。如效五丁之力。才踰三旬而成。克就厥功。不愆于素。远而望也。象众山之迤逦。俯而瞰也。若峭壁之斗悬。掘大壕以连延。增长堤而固护。鸷鸟搏兮可越。武夫勇兮莫干。摩垒者谅之摧心。守陴者由之示暇。旧城峥嵘而后竦。新城崨嶪以前蹲。势而言之。若泰岳之与梁甫。亚而称矣。若夫子之与颜回。重门开而洞深。危楼亘而翼展。至若八月之江澄寒碧。七星之桥架晴虹。伟乎津梁。成兹壮丽。公以罗城虽设。智有所亏。重筑大敌镇于四角。嵚岑挂兔。突屼栖乌。俨楼橹于泬寥。悬刁斗于天表。其东南也。直分象耳。迥眺蛾眉。云霞敛吴楚之天。烟水送黔夔之棹。其西南也。旁连玉垒。平视金堤。宵瞻火井之光。晓望峰之彩。其东北也。树遥云顶。气郁金堂。雨收而叠嶂屏新。霭薄而重峦昼暗。其西北也。襟袖广汉。肘腋天彭。鱼龙跃万岁之池。鸾鹤舞阳平之化。其或碧鸡啼晓。金马嘶风。拥旄戟以登临。睹山川之形胜。有以见公心同轩镜。窜詟鬼神。手秉汉钧。锱铢造化。能于昭代。树此丰功。鄙金瓯为漏卮。小铁瓮为凡器。其兴也已当农隙。其罢也不害农时。帝旨咨嗟。王纶奖录。诏书敕知祥。省所奏。重修葺当府城池。已取十二月一日兴功。事具悉。卿宠分玉节。荣镇锦城。守富贵以无疆。慕功名于不朽。特峻金汤之固。以威蛮貊之邦。况属年丰。复当农隙。既暂劳而永逸。尤豫备于不虞。益见庙谋。允符朝寄。省阅陈奏。嘉叹殊深。公犹归善于君。让功于下。诸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光禄大夫检校太保守彭州刺史上柱国李仁罕左厢马步军都指挥使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守汉州刺史上柱国赵廷隐右厢马步军都指挥使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守州刺史上柱国张知业等。家传义烈。世袭丕勋。拓弓而霹雳声乾。挥剑而鱼丽阵破。曹景宗鼻头火出。薛延陀髭尾烟生。英毅无俦。智谋咸博。左都押衙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守蜀州刺史上柱国潘在迎等。或鼎钟盛族。或书剑名门。佩鞬执弭以从戎。凭轼搴帷布佐理。至于华皓。不坠忠劳。是能领袖雄藩。表仪会府。而皆躬临卒列。统摄庶工。无扬干之乱行。绝赵罗之辞役。明兴晦息。日就月将。巨绩告母。偫才叶赞。自天成二年丁亥岁十二月一日起工版筑。至三年正月八日毕手。公再飞章上奏。诏曰。敕知祥。省所奏。修治城壕毕功。事具悉。百堵皆兴。四旬而毕。亘罗城而云矗。引锦水以环流。外御蛮夷。中权帷幄。公家之事。相业可观。备览奏陈。殊深嘉奖。于以表纶綍褒扬之宠。知朝廷倚注之恩。其新城周围凡四十二里。竦一丈七尺。基阔二丈二尺。其上阔一丈七尺。别筑陴四尺。凿壕一重。其深浅阔狭。随其地势。自卸版日构覆城白露舍四千九百五十七间。内门楼九所。计五十四间。至三月二十五日停运斧斤。其版筑采造军民。共役三百九十八万工。其执事糇粮。及役罢赏赉。斗支秤给。缗贯囊装。其数凡费一百二十万。其诸将大校。出良驹于皂栈。解重带于腰围。选其纤柔。释其好玩。曾无顾爱。一以颁酬。其县大夫及寮佐已下。或赏之器帛。或给以缗钱。咸有等差。无不均普。公却奢从俭。节事省财。马如羊而不入私门。金如粟而不藏私橐。悉肆公家之利。尽充王事之资。图有谓之功。非无度之费也。公诚欲为而不载。朴而无文。众意未然。墙进固请。四民喧阗于衙阃。万口号沸于阶墀。父老曰。公侯政洽神明。慈如父母。前年定延孝之乱。今岁防蛮蜑之虞。尽力城隍。务安井邑。遂使我等保家庇族。养老宁冲。如是者功德在民。忧勤报国。安可不叙述休烈。雕篆贞珉。岂不美欤。何容辞也。公谓诸宾佐曰。抑闻乘人之约。义士犹或不为。贪天之功。智者宜然不取。所修边备。式耀国威。将欲罄臣节于一时。彰帝猷于万古。殊非已力。难遏人情。谁当游夏之才。请纪见闻之事。昊相门牢落。堂构萧条。翁归文武之材。明时待问。荀息忠贞之志。暗室不欺。寐酣而白凤昂藏。染翰而墨龙夭矫。嗟乎。邓禹秉钧之岁。虽庆承家。陛机赴洛之年。不堪观国。空馀壮节。退卜良知。驱车幸返于故园。提笔谬登于华馆。金台玉帐。敢差俊彦之肩。绿水红莲。获继鹓鸾之踵。酷惭薄技。莫赞雄猷。杜征南以矜大平吴。沈碑汉水。窦车骑以章明出塞。勒碣燕山。犹能炳著简书。发撝功业。宁偕巨制。永固坤维。尚乏黄绢之辞。孰拂白圭之玷。受恩禀命。纪事表年。巍巍乎不骞不崩。何患于为陵为谷。
二贤赞 北宋 · 孙堪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八七
鲍叔牙举管仲,而齐桓以之霸;罕虎推子产,而郑国以之治。堪早岁读书则熟其事,然泛泛未尝深嘉其迹。诚以举贤援能,天下士大夫皆有是心也,且私窃怪二子之独振声于千古者何哉?及见庞涓之贼孙膑,李斯之陷韩非,虽叹士大夫之各抱器能,而徼利相屠有如是者,然亦未谓鲍、罕之为绝轨也。洎读历代史册,见其间材均者相倾,能埒者相排,名齐者相摧,功等者相厄。至若平津侯、萧望之,汉之名臣也,方且害董仲舒而摈斥,搆韩延寿而歼戮。褚遂良、姚元崇,唐之良相也,方且枉诬于刘洎,挤窜于幽求。矧操履名节之不逮四子者,其间迭相螫蠹,其可胜道也哉!则兰、靳之谮屈平,绛、灌之毁贾生,谅又不足怪也。然后知鲍叔之病,管仲有不食之戚;罕虎之卒,子产兴吾已之叹,良有以也。洎后世称齐之霸者,必归功于仲父;嘉郑之治者,亦归绩于国侨。殊不知管、国二子才则才矣,向使不遭鲍、罕二贤援而济之,方见君钩之雠不胜于诛,民谤之隙难逭于黜,则殒越之痛、流播之嗟不独悲于数子也,其果能树霸功而成治绩乎?然则管、国之才,资鲍、罕然后能成其才;管、国之绩,非鲍、罕无所能致其绩。故堪谓管、国之才常有也,而鲍、罕之贤不常有也,是以其间或困踬而无成,或寂寥而无闻。若使鲍叔、子皮之贤不绝于世,则管仲、子产之才接迹而出矣。则鲍、罕之贤宜其孤耸于群流,而遗声于万祀。故作《二贤赞》。
鲍叔居齐,罕生处郑,匪专天宠,思启邦政。惟仲、侨之贤,或雠而囚,或晦而损。我知其人,我念是君,欲其治强;推之援之,弗壅弗蔽,以用其长。惟桓霸图,心摇事违,未洞其宜。既获仲父,乃翮乃羽,厥功用裕。惟郑之迫,介于大国,孰持臲卼。既复国侨,惟股惟肱,自亡而存。隐尔飞梁,扶构之倾;岿然巨防,遏流之横。齐伯郑兴,匪莫营。用知其始也,恤其屯;匪恤其人,是恤其民。其终也,济其勋;匪济其人,是济其君。然后九合之绩,由我之绩。合四遗爱之仁,资我之仁,其仁曷伦。后之君子,或异于是。物害非害,己利斯利。功也相夺,能也相忌。国困陵夷,身操祸机。悠悠千祀,混混而驰。呜呼二贤,已而已而!
孙庞二将 北宋 · 邵雍
七言绝句 押虞韵
孙膑伏兵称有法,庞涓钻火一何愚。
兵家诡诈尽如此,利害今人自不殊。
道先贤良寄示长篇辄此酬和略希一笑 北宋 · 吕南公
押词韵第八部
闭门却埽未足高,遇酒辄醉岂其豪。
穷山终岁拥书坐,涧谷曷日兴云涛。
浮沉非工俗子恶,只与笔砚为朋曹。
流年侵寻路婉娩,镜里已复惊苍毛。
作为文章世不用,似对妇女论钤韬。
欲陈肝胆自荐进,恐类众蚁观连鳌。
尝闻声气有求应,此日寂寞谁相遭。
当歌无和亦已矣,岂意或有怜悲嗷。
陈侯嵩丘降灵士,传世事业师夔皋。
有官未得断国论,昭代尚把浮名逃。
陔兰芳香月桂老,静卧感古成忧忉。
题诗远寄巧及我,稍比陈敌轻兵撩。
庞涓疏软孙膑锐,胜负不待明占招。
惟当释耒往共饮,不必皎洁分桀尧。
元丰辛酉七月九夜大风四十韵 北宋 · 刘弇
押词韵第七部
海傍七月无好天,顽云夜半争纠缠。
雷公轰车电操帜,如以墨汁当空湔。
门阑刺眼不见地,逼塞四野可筑拳。
须臾霾风赑屃起,便觉怒窍呺喧阗。
茫茫平地驾轣辘,礧石杂下丽谯颠。
训狐投隅狗走窦,拔木僵仆踵不旋。
铿轰时闻掷飘瓦,汹沸错以池羹煎。
藩垣卷去甚撤幕,屋壁如受众挻挻。
戛空飞砾正激射,况复急雨筛涌泉。
初疑昆阳遁猛兽,又讶伏弩攒庞涓。
黔头豹裈健肘髀,剖拆囊袋椎钤键。
天吴助强马衔舞,鼯鼬嗥啸尸阴权。
呼声过于赴赵日,烈势更甚焚昆前。
酣奔剧骤砉未已,阵马沓奏摩双鞬。
蚩尤歼师洒腥血,驱驾山岳挥秦鞭。
海涛撞舂万鼙震,岌嶪直恐三山骞。
林椒宿鸟乱投坠,胁息岂间乌与鸢。
虾蟆何知妄嘈囋,似为得意惊翩翾。
流萤迸草戢光耀,啾蚓缩穴愁踆跧。
泓窊往往走湍濑,卧内直可浮长鳣。
伊余竟夕不成寐,纵有短炬谁复然。
屋如漏釜直下注,坐取渗漉攒两肩。
羸童叩鼻卧东壁,噤不哗骇如束毡。
黎明下堂踏新淖,祗觉抚髀成怃然。
平时里闬悉倾陊,饥民塞窦突不烟。
田苗畦甲披殆尽,草木岂复根株连。
蒂钟堕檐相乌折,苙豕逸泽如遭畋。
我闻大块初噫气,蓄泄盖亦有节宣。
助天挠物著自易,标为玉烛存礼篇。
条无鸣声瑞盛世,反禾宛在隆周年。
厥惟反此是为戾,标落下土灾所缘。
尧罹长风衅滋甚,縻以大缴(原作侥,据胡校改)尸诸廛。
飞虫蔽空廪君怼,一昔崛起操戈鋋。
往时大旱几赤地,韩子讼藁于今传。
诗人或以况威虐,歌沛自是所见偏。
尔来暴旱亦时有,孰与掀屋扬楣枅。
小家破荡大家耗,饮泣茹恨肩相骈。
胡为斯民罹此患,孰任咎责当尤愆。
我将羾天吐愤懑,坐使百怪成拘挛。
是非曲直当有辨,略举大较归吾编。
飞廉谴诛丰隆斥,庶几复使斯民痊。
兵法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一、《淮海集》卷一七、《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八、《渊鉴类函》卷二○六
臣闻御兵者将,而将所以御之者法。兵不得将,与无兵同。将不知法,与无将同。盖断木为棋,刓革为鞠,亦皆有法,况于帅无罪之人,披坚执锐,从事于万死一生之地哉?兵之有法,犹人之有精神魂魄也。精神失守,魂丧而魄夺,则虽有七尺之躯,死无日矣。何则?所以使形者亡也。故知兵有法,正行无间;不知而将,是谓妄行。古之论兵者多矣,大率不过有四:一曰权谋,二曰形势,三曰阴阳,四曰技巧。然此四术者,以道用之则为四胜,不以道用之则为四败,事同而功异,不可不察也。何以知其然也?昔孙膑伏万弩于马陵之下,魏军至而伏发,庞涓死焉。王恢伏车骑材官三十万于马邑之旁,匈奴觉之而去,恢以自杀。此则用权谋之异也。马服君救阏与,既遣秦间,卷甲而趋之,二日一夜,遂破秦军。曹公追刘先主,一日一夜行三百里,败于乌林。此则用形势之异也。西伯将猎,卜之曰:「获霸王之辅」。果得太公望而克商。汉武卜诸将,贰师最吉,因以为将,卒降匈奴。此则用阴阳之异也。申公巫臣教吴以车战,吴是以始通上国。房琯用车以抗禄山,贼投刍而火之,王师奔溃。此则用技巧之异也。岂非以道用之则为四胜,不以道用之则为四败乎?虽然,所谓道者何也?治心养气而已矣。盖心不摇于死生之变,气不夺于宠辱利害之交,则四者之胜败,自然洞见,如形影入于水镜之中,是兵法之大要也。夫簇金羽鹗以为矢,傅胶合漆以为弓,天下所同也,而羿为善射;服在箱,骖在旁,制以衔辔之利,而加以鞭策之威,天下之所同也,而王良为善御。是何也?其所以用之者道也。今世之学兵法者,肩相摩,袂相属,虽其精粗不同,然率向之所谓四术而已,至于治心养气之道,则以为书生之语而不与焉。呜呼,是守弓矢与马而欲为羿、王良也。
夔州重葺三峡堂记 北宋 · 宋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五五、《蜀藻幽胜录》卷三、乾隆《夔州府志》卷八、雍正《四川通志》卷四一、光绪《奉节县志》卷三六
天下之险,莫险于峡江;峡江之险,莫甚于瞿唐。盖两川回薄,崎岖万里,绵跨西南诸夷,缭绕遐荒,合牂牱、越巂、夜郎、乌蛮之水,小大并吞,南北向背。始则就下为污,流湿成浸,渐至于萦回曲折,逶迤澎湃。其终也㳽漫浩瀚,掀腾汹涌,咸归纳于江之峡口者,实水之会。夫两山对立,万顷一注,故至此而艰难龃龉、倾危险侧也。余以元祐八年五月持节本道,同使张塾家父一日相与访峡中古迹,而得旧锁江亭于故城之南隅,其岿然独存者,但颓垣废址而已。因语夔守赵仲逵平父,既广昔构,而又易新名,其曰「三峡堂」者,西峡、巫峡、归峡是也。兹堂为巴东上游,尽占江山之胜,然而一有登临观览,则景色云物,逡巡而异,是皆人情参差不齐,故使悲欢忧乐,所得未尝同也。请试言其所以。方其倚槛凭栏,四顾远眺,长江急雨,飘风怒号,奔走转石,万壑雷动,惊湍骇浪,喧豗震掉,蛟鳄蜿蜒,神怪叱咤,若马陵伏弩之射庞涓,潍水决壅之击龙且,此西游不得意之客,方且陨心丧魄,失箸停杯,愕然而叹也。洎至瞬息之间,一俯一仰,云烟变灭,山川发露,草花纤浓,炳若绘画,松石奇怪,旁出杂见,巫峰高唐,想像髣髴,襄王恍然而若遇,宋玉斐然而成赋,此西州行乐之士,尚犹极目纵观,促席劝饮,欢然而笑也。迨其滟滪春深,鱼复涨绿,风雨晦冥,龙吟其下,白盐赤甲,东屯西瀼,断崖奔峭,安流逆浪,远近因依,左右映带,则坐中能诗之流,莫不拥鼻拄颊,耸肩侧身,浩然而歌也。又有沙岸石碛,名滩古渡,白帝武侯之遗迹,永安八阵之故处,荒烟野草,废宫旧戍,远树平芜,孤村别浦,牧童渔父,棹歌牛唱,深林巨谷,重岩复岭,悬猿舞鹤,飞鸣坐啸,则席上多感之子,有至搔首抚膺,掩袂沾裳,泫然而泣也。客有诮余曰:「子作《三峡堂记》,而有笑歌叹泣之说,子胡不忘是四者而付之一醉?彼醉者刘伶、阮籍之徒,皆所以全其真而名后世者也,子独求异于数子乎」?余曰:「有是哉!今幸不从监河侯贷粟,则吾将以大江为饮。凡雨雪之朝,风月之夕,所谓登临观览,行且无时而不往也,亦不复问其悲欢忧乐之所来,一寓诸酒矣,尚庶几有以自托于酩酊,而厕迹二人之列也可矣」。客曰:「唯唯」。元祐九年三月二十九日,朝奉郎、充夔州路转运判官、上骑都尉、赐绯鱼袋宋肇记。
按:《全蜀艺文志》卷三四,明嘉靖刻本。
策问 宋 · 廖刚
出处:全宋文卷三○○○、《高峰文集》卷一四
问:圣人作经以遗天下后世,天人之道备矣。君子以之修身,圣王以之为天下国家,犹之取方员平直于规矩准绳,天下之器悉出于此,而未有能废之者也。洪惟圣朝以经图治,操验稽决,无非经者。故养士以肄经为业,选士以通经为贤,课其功不略于胄子,程其能不废于武夫。夫岂区区以是为得才之筌蹄也哉?资以共治,实惟经术之明,故每重焉。诸生蒙被教养之久,师友渊源所渐,宜无愧于此矣。一日得其所知,若刺经以作王制,传经以断国论,求之古人,举能与之合乎?抑道德性命之旨又臻其奥境,而功用不侔,曾汉、唐之诸儒不足道乎?愿悉陈之,翼以得成才焉。
问:文武异事,而道本一致,犹人之一身,刚柔缓急,以时翕张,然后适得其平。岂谓武则无与于文,而以文名者终无所用于武乎?诸葛武侯之行师,见称天下奇才,而王通许以礼乐;李卫公兵法,后世师焉,而考其始终,伟然为一代名臣,不全以战功显。彼固曷尝以武之名为病耶?有官君子以能文求试,盖奴视韩、彭、卫、霍辈,若将浼己。至若武侯、卫公,宜所不辞也。有如异日从子所好,不置子于旗鼓行阵之间,抑将何以报上之德,趋功名之会乎?尝试言其所学所志,有司将幸以得才焉。
问:官不贵少,要使天下无废事;士不贵众,要使天下无滞才。盖事废则民告病,才滞则士告穷,二者均之不可。然方承平熙洽之时,人材众多,理宜遴选,留滞之患,尚非所恤。乃若日者诸路以阙官上闻,多至三数百员,事之不治,其弊可胜言哉!且以为仕进者少耶,则铨部云集,率数十人而拟一官,果非不急于仕也。且以为内重外轻,士多希进,迟迟去国,以幸免州县之劳耶?则朝廷革侥倖之弊矣,尚何图哉!岂铨选之吏容有玩法之奸,鬻阙而不以闻乎?岂铨选之官每拘员少之文,留阙而不以示乎?抑奔竞之徒方且引去而未及就职,一时之事有适然欤?诸生学古通世务者也,尝试推原其故,有司将以复于上焉。
问:世人常患儒者不可使将兵,多以迂阔败事,观房琯用《春秋》战法覆师误国则然矣。如郤縠之阅礼乐,敦诗书,晋人独以为可帅卒佐文公成霸业。杜元凯身不跨马,射不穿扎,研绎坟籍,自其所长,而平吴之功优居第一。乌在儒者之不能邪?于皇治朝,惟儒是任,峨冠接武,备文武之全才者不知几人。借令一日边陲有烽燧之警,亦将取颇、牧于禁中而足矣。虽然,前哲有言,天下虽安,战不可忘。将不豫设,无以应卒,抑当今之务也。在古兵法,使贪使廉,使贤使佞,故或拔于行伍,或奋于奴隶,而亟能成功,初不假于知书,又何邪?宜有至当之论,可备采择,愿遂陈之。
问:边境之事,城池高深,器刃犀利,兵练而粟积,非不可以守也,而不可以恃。所恃以制夷虏之命,在其有人而已。若昔高唐之守,得朌子焉,而赵人不敢东渔。彭城之守,得黔子焉,而燕人为之北祭。魏尚之为云中也,以军市租给士卒,以私养钱飨宾客舍人,而匈奴于是远避,莫敢近塞。段文昌之镇西蜀,徙荆南也,驰一介靖黔中之乱,飞一羽解南安之围,至使彭濮大酋请石刊誓,愿脩贡献之礼。数子不折一戟,不劳一旅,而其威信足以安边靖难如此,亦有道乎?愿为之发明,以诏边吏。
问:昔人尝谓膏粱之性难正,故以求公族之大夫,必得敦惠者教之道艺,文敏者道其志行,果敢者验其得失,镇靖者脩其性情,要使餐和染教皆为善良,且进至于成德之君子。今朝廷众建宗子之师儒,而朝夕之以诗书礼乐之习,意犹是也。然则沐浴嘉泽,嚅哜至言,亦既有年于兹,若所谓温柔敦厚而不愚,疏通知远而不诬,恭俭庄钦而不烦,广博易良而不奢,诚有得于问学,晓然知经之所以为教乎?春秋群公子,汉、唐之宗室,固多贤者,其间不负师傅之训,有如前所谓者,亦尝考诸传记而得其人乎?幸并举而详说之,庶观所学。
问:尧舜禹汤文武之道,大中至正,无欠无馀,行乎万世之久而无弊者也。自晚周以还,道衰以隐,民俗浇淫,性命之情荡而不复,异端邪说又从而簧鼓以惑之。于是有老聃氏者,原道德之归,以返天下之迷;有释迦氏者,明空寂之真,以惊众生之妄。盖二氏所以轧周孔而盛行于后世者,势使然也。惟圣有作,合三为一,以尧舜周孔之道纳斯民于皇极,而浮屠、老子之教亦所不废,兹万世遇也。然言必贵于可行,习常患于不察,敢问自周而上,无所假于二氏,而盛明之世,方且合而用之,何耶?夫以圣人在上,不见排斥,则其无二致可知。敢问其所以不异而圆融和会,殆将冥于无间者,果安在耶?其茂明之,庶观所学。
问:尧舜周孔之道,载在方册,炳如日星,有目者之所共睹。以治心脩身,以为天下国家,求之于心而合,推之于物而宜,无欠也,无馀也,无过也,无不及也,孰能抑扬增损于其间哉?循之则治,拂之则乱,师之则正,背之则邪。所谓稽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行乎万世之久而无弊者,其斯道欤!自晚周以还,道术不明于天下,异端邪说簧鼓以惑天下之民者,其说甚众。于是有老聃氏者,原道德之归,以返天下之迷;有释迦氏者,明空寂之真,以惊众生之妄。盖二氏所以掩前芳而盛行于后世者,势使然也。惟圣有作,合三为一,以尧舜周孔之道运天下于掌上,而以浮图老子之教陶冶其性命之情而助成之。若异端邪说非此者,悉皆屏黜而不得用。故学之徒虽青衿小子,抱膝而高谈者,无非性命道德之妙,兹万世一遇也。虽然,言之要能体之,习之要能察之。敢问自周而上,二氏未行于中国,尧舜周孔之道果何所欠乎?自周以还,二氏既盛于天下,尧舜周孔之道果何所补乎?夫以盛明之世,方且合而用之,则其无二致可知,敢问其所以一而圣朝之所以取者,果安在乎?其详明之,欲以观诸君所到。
问:先王盛时,党庠遂序彬彬乎四海九州之间,礼义以兴,习俗以成,人材盛而国强,政事立而民富,盖无一不由于学也。后世昧治之本源,学校徒取虚名,而不知所以兴之者。皆是道之不行,岂无自而然耶?洪惟我天子以尧禹高明之资,追述先朝之美意,教养之法粲然大备于今日,虽菁莪之乐育,未足拟其髣髴,兹万世之遇也。然则士生斯时,所以励术业而图报称者,当如何哉?涵泳服习,为日滋久,还视其中,果有以大异于失其所养者乎?夫周贵秦贱,非特上之人有以贵之,而亦士知所以自贵。厥今之士,皆知所以自贵,而无或丧其廉耻者乎?道德资之以一,风俗资之以同,试言其所以美化善俗,一而同之者,以何道乎?儒术诚行,则天下大而富;敢问所以富天下者,术安在乎?古者受成于学为,夫道者谋之所自出也,不识若仲尼所谓我战则克者,亦既学而得之否乎?诸君宜无愧于此矣。有司方以言取人,不得不详于设问。其著于篇以自见,且欲以验士之无负于朝廷尔。
问:圣人作经以遗天下后世,天人之道备矣。百家众技之说,譬若耳目口鼻,皆有所明而不能相通。故扬雄尝谓:「升东岳而知众山之迤逦,浮沧海而知江河之恶沱」。善乎其能论经之大体也。智足以知圣人者,以其所言逆知其所不言,以其所为逆知其所不为。故孟子于《云汉》不信「靡有孑遗」之语,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善乎其能取经之意而遗其言也。知经之体,则不裂其全而大理以明;解经之意,则不拘于墟而大方可蹈。是轲、雄之所以异乎诸子者也。诸君从事于此久矣,雄之所论,于经何以见?孟子之所疑,于经尚或有之乎?其试广雄之说,推孟子之意,以见所学。有司将幸以得才,愿无辞焉。
问:奔竞之风,从古所患,而近世为甚。包苴竿牍,千里必致,乞怜借重,恬不赧颜。夫岂薰习之久,遂莫知其非耶?日者朝廷深惩其弊,罢堂选归之铨部,易格注精以较试,私谒不得通,创员不复置,彼将无所求,不得不循其分矣。然而议者犹谓法徒行于中都,其在四方不见举之,故态尚自若也。视职业为馀事,而朝夕所汲汲者每在于是,殆非穆穆清朝所望乎有官君子者也。繄欲人人安于义命,不污以自营,不夸以外慕,宿道乡方,以追羔羊自公之美,如之何而可?诸君试图之,有司将择以献。
问:仲尼没,传圣人之道者独孟轲氏。考七篇之书,要其离合会归,视仲尼如出一人,学者莫能以差殊观,亦称之曰孔孟云耳。后之作者虽欲有继,曾若日月之不可参明,而世亦不以同年而语也。天佑我宋,挺生真儒,实左右我神考,格于皇天。一日配食元祀,与颜、孟同席,举天下之人翕然与之,不以为异。呜呼!岂智巧果敢所可得哉?虽然,雷同趋和,中实不省,所以众人也,君子则当究知之。若孔孟之所以为孔孟,固未易以一言举,然集大成者乃其所以圣,而其制行则无可无不可是已。承三圣者,乃其所以继孔子,而其制行则每以宾师自处,嚣然不可少贬者是已。然则先正文公一皆与之合行,出处语默,固有所谓异而同之者乎?世之相后数千百岁,而云实继之者,独果安在?发明经奥,殆其馀事。必有所谓心传而默契者,愿闻其概。庶观平日之脩习,非但摭其华而已也。
问:国以仁义为本,而善兵所以定功。兵以节制为先,而出奇所以决胜。故周公为国,其制兵也,坐作进退皆有法,而孔子亦曰:「我战则克」。是为仁义者未尝不知战也。然孟子游诸侯,每谈仁义之道,而鄙争城争地之非。当时惟无人委国以从之,使或委国而从之,敌且至境而不战,是坐受其败也。然则孟子果能勿用兵,独仗区区之仁义,制挺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乎?夫秦之锐士不足以当桓文之节制,故后世惟诸葛亮、李靖为得兵法。如孔明已去,司马仲达观其行营军垒,不觉叹服。而李靖常以正出奇,未尝专用奇,此为有法制而不务侥倖者也。然韩信之军脩武,高祖即其卧内夺之印,易置诸将,信尚未知,此与棘门、灞上之军何异?而信乃能数数胜敌,世服其善用兵,又何耶?试推孟子之可大用,而述其未施;迹韩信之有大功,而究其所以不假节制之术。庶兵之本末可以类得矣,愿与闻焉。
问:经以探道,史以覈事,内外并进,本末兼得,此事之所以裕乎为世用者也。方今经术之盛,方领矩步泳游庠序间者高谈道真,秕糠百氏,既熟闻其语矣。若乃诗书以降,时君世主所以致治之迹,可以参稽理乱于后世者,史尚多有之,岂独无可言者乎?尝试举其一二。夫汉文帝专务以德化民,几致刑措,而或者谓其以严致平。孝宣励精政事,侔德商宗、周宣,而或者以为实杂霸道。考其治效终始,有可为之辨明者乎?抑其言皆有谓而然乎?东都之世祖,唐之文皇,皆以不世出之资,削平祸乱,亟致太平,帝王之烈高矣,而史氏乃以永平之政比隆建武,永徽之美追风贞观。然乎不然,亦论治者之所愿白也。诸生藏脩日久,载籍所传,宜无不考,其详为之说,庶观博古之识。
问:先王子惠之政,诏于尧,懋于汤,哀矜于文王艰阨疾苦之间,备官于成周。盖圣人在上,化育万物,犹之一气之运,昆虫草木无细或遗,宁使匹夫匹妇有一不被其泽者乎?恭惟我天子仁孝圣治,礼备乐成,宵旰兢业,犹惧德施之未周,乃诏郡邑究尽所以惠鲜困穷之方。故居养有院,安济有坊,漏泽有园。仁恩德意,渗漉洋溢,欢声和气,充塞天地。年登俗阜,嘉祥荐臻,诸福之物,四方以其异来献者,史不停记。呜呼盛哉!抑尝伏睹诏令之勤渠,赒给区处之备善,与夫表异徵旷,赏罚察视之严明,盖帝尧、汤、文所未有也。斯民之生,何其幸耶!虽然,遐方万里,尚虑间有不足与共理者。曰居养,而游手或因以窃食者,不敢拒其来;曰安济,而羸瘠或至于濒死者,未必听其入。然则负朝廷之意孰甚!诸君久于庠序,以是圣政之所先,宜讲之熟矣。伊欲任职之吏,亡拘文而失实,亡略法以幸免,率皆至诚恻怛,以一人之心为心,如之何而致其然耶?幸究言之,有司将采择以献。
问:善学者,既其实不既其文。夫惟尽心体性,自得于言谓之表,故言语事为不期于古先圣贤而已与之契。自道术不明,揽英华而习步趋者,天下皆是,乌知所谓学哉!洪惟我神考发天纵之蕴,以大学之道启迪天下之士。上圣述之,益用敷阐道德,惟命之理,昭然在人心目,洋洋乎四海九州之内矣。顾所期于天下学士,岂直要其能言而已哉?盖自父子之仁充而圣人之天道可与,自可欲之善积而不可知之神可至,此学者所共知,而上之人所望乎下者也。然则果亦有能进修于此而上达者乎?诵夫子之言多矣,其能视富贵如浮云,安死生之有命者乎?皆读孟子之书矣,求所谓得志则泽加于民,不得志脩身见于世者,果谁是乎?诸君藏脩日久,非口耳徒也,试言其所以自得而允蹈之者何如。愿闻其崖略焉。
问:先王官人,先德行而后艺能,《周官》之书详矣。惟我圣主稽古图功,自比年以来,诏令数下,以庠序宾兴为未足,又疏八行以搜扬遗逸,要尽复乡举里选,如先王之时而后已。呜呼!圣意亦可见矣。盖真贤懿行,无世无之,前此求之,实未得其道耳。世俗耳目狃常习,故易科举以庠序,则已为创见。况行实之举,初不问艺文之优劣而遂官之意,宾贡之郡邑,荐列之里闾,尚不能无未喻之人也。诚欲远近内外无贵贱小大,一皆至诚恻怛,以一人之心为心,无蔽贤而上蒙,无失实而下比,搜访推择,惟当是举,而不为文具以幸免于保任之责,如之何而致其然耶?诸生试言之焉。
问:庆赏刑罚,人主驭下之术,而非下之所以享上。盖居其官者必能其事,食其食者必利其人,犹之会计之必当,牧养之必息,亦将措己于无负而已。待赏与罚而后劝惩,是凡民耳,何所贵于弁冕之士夫乎?去古逾远,同寅协恭之风,化为贪懦无耻之俗,虽曰圣神继作,积习之弊丕变,有极难者,主上悯焉。爰自临御以来,训迪戒敕,屡形恳恻之诏。于斯时也,宜夫人成士君子之器,而清议无所容其喙矣。然而朝廷适建一事功,则议赏必先,明罚必后。如此而犹有冒取而计免者,况能不待是而自竭乎?此其故安在?圣王躬道德之化,远迈百王,而所以一二诲之者,又如此其至,何其匪躬尽瘁,公尔忘私者,尚或鲜耶?诸生试原其所以,欲观忠嘉之论,可以上复吾君,毋专学谀佞也。
问:善用兵者,运奇无穷,千变万化,出没神鬼,而莫究其极,故战而每胜,玩敌人于股掌之上,而非侥倖于万一者也。然则若孙子之败庞涓,令万弩见举火则俱发。傥涓至白书下,不钻火烛之,或昼过马陵,则膑岂遂无以胜之乎?韩信去国数百里击赵,使赵用李左车之策,以奇兵从间道绝其辎重,成安君深沟高垒,不与之战,则信且前不得斗,退不得还,计果将安出乎?李广以百骑遇匈奴骑数千,乃解鞍纵马卧,以示无畏。使匈奴知其去大军犹数十里,遂围击之,则广将奈何?王霸之往视滹沱,诡言冰合,比光武至,冰适合耳。使至河而流澌莫济,追兵且蹑其后,霸又欲何为耶?数子皆古之善用兵者也,其料敌制变,必非黔驴之技。试以兵法逆推其所谓应变不穷者各当如何,亦足见诸君之所学也。
问:文武异事,而道本一致,犹之二气之运,必相资然后乃能生成万物。古之人其备乎?太公望为武王言兵,而王道之本,治国之要,天文地理,人事之纪,靡不贯通,上极乎道德,下周乎器数,盖非徒战胜攻取之事而已也。诸葛武侯之行师,号称天下奇才,而王通许其能兴礼乐。李卫公兵法,后世师焉,而考其终始,伟然为一代名臣,不全以战功显。夫所谓将帅之才,不当如是耶?诸君泳游庠序,素诗书礼乐之习,计所自期,奴视韩、白、魏、霍辈必矣。方今之时,甲兵之问不至于庙堂,有如异日终不置诸君于旗鼓行阵之间,则将报上之德,欲以何乎?若以谓在吾术中,惟上所用,则是今日之所习者,真可以兼得圣人之所谓文者乎?试为言之。
问:大江之西,沃壤千里,岁漕粟至京师以百万计,官办舟船,十郡毕力,视他路数为最多。盖濒川俯涧,往往长林巨麓,易于得材,而斤锯钉楔之工,略无停刻。故虽江淮他郡之载,时取给焉,所济博矣。然列樯衔尾,付之刑馀亡赖之手,累千百艘而无一返者,岂东南运漕之用广,岁造之数适足以给之欤?抑其或为奸弊,既取所载,则毁舟以厚诬乎?试究其利病而图之。
问:兵之法存于书,昔子房得其秘于下邳,汉祖资之以成大业。侯君集学于李靖,觉其有未尽之妙。是兵法固可传也,然如韩、彭、魏、霍辈,曾何所闻,而皆能料敌制胜。赵括雅读父书,谈辩莫屈,而卒有长平之败,是何耶?岂诵其书者不必善制变,而善制变者不必袭其法耶?法贵以少击众,而王剪之伐荆,则曰非六十万人不可。兵宁拙速无巧迟,而赵奢之救阏与,则留二十八日不行。兵戒倍道趋利,而段纪明之伐羌,日夜驰二百里以致犍。若此类者不可悉举,是兵固多变,不皆考其法于书也。然则将舍其书而不用耶,则无以发用兵者之智;将守其法而蹈之耶,则无以尽其变化之神。如之何而可?
问:王者代天理物,调燮阴阳。阴阳由其道,万物遂其宜,天人和同,叶气充塞,即休祥降,符瑞臻,兹太平之极致,非可以力求而幸得也。昔之人盖尝以其类推之,若曰道有以格天,则景星明,甘露降;泽有以漏泉,则朱草秀,醴泉涌;德及于鸟兽,故凤皇翔而麒麟游;德被于八方,故钟律调而祥风至。至若莲蒲感于克孝,平露应于得贤,宾速显继嗣之平,蓂荚彰历象之得,盖未有无因而至者。虽曰通天下一气,至于天地之大和应焉,则诸福百祥理无二致。然气同者求,声比者应,置鉴燧掌握之间,得水火于太极之上,物固有各以其类感者。用是求之,其说顾不自有理哉?于皇圣朝,化洽治极,天申景命,符贶委至,普天率土章闻而图献者,曾不可以缕数,盖振古以来,未有如斯之盛也。然则某德之脩,故来某福,某政之举,故致某异,其大者顾不可以析言而备颂之乎?欲以观诸君之博。
问:六经,圣人所以载道而传之后世也。道所无用,圣人不言,经之所传,岂直糟粕而已哉?君子以之脩身,圣王以之为天下,犹之取方员平直于规矩准绳,天下之器悉出于此,而未有能废之者也。然则允蹈其实而见之言语事为,阐扬其义而详于论述辩说,宜继圣有作者所为悉心也。然《孟子》七篇之书,粲然靡所不载,而未尝一辞及《易》。先正文公训释群经,研极奥颐,而独遗《春秋》。意者战争之际;义利且犹不分,无足与言阴阳之妙理欤?意者褒贬之书,圣人不得已而为之,固非盛明之世所当务欤?历世诸儒,若荀况、扬雄、王通、韩愈之流,往往备论其所以为教,莫敢有所先后,又何耶?诸君必尝讲之,愿闻其说。
问:古者党正国索鬼神而祭祀,则以礼属民,而饮酒于序以正齿位,州长则春秋以礼会民,而射于州序。盖坐立异位,多寡异豆,而养老之礼行焉。明耻以去留,观德以中否,而择士之法寓焉。故仲尼有言:「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谓是也。方今学校遍于寰区,所以教养之者至矣。然乐且颁而乡饮之仪未脩,射虽习而升黜之政未立,岂明伦善俗者固以尽道,宾贤序能者固以尽术,有不在于沿袭往迹而既与之深契乎?抑设施固自有序,而行且及于是乎?设其将遂行之,则夫参酌损益,要成万世不刊之典,又当如何?试并言之。
问:料敌之道,必先较彼己之短长,审其国俗之好恶,以此所长,攻彼所短,避其所欲,施其所恶,则力不劳而敌可胜矣。学兵于书者,可以不知于此乎?徒守古人常胜之定论,不相其宜,而欲概施之,未见其不舟胶而车没也。诸生宜有见于此矣,他姑不问。若迩者蕞尔蛮蜑乍臣乍叛,诚欲尽得其欲恶利害之情,与夫战斗械器之所习,以制其区区蜂蚁之命。若吴起所论六国之俗,亦有可言者乎?愿闻之。
问: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后世为人和言兵者,直壮曲老而已,大抵权谋诈力之为尚。然则后世未尝不用兵,兵亦未尝无胜负,岂时异事异,孟子之说有不必尽然耶?自周以来,如吴、越之更存亡,楚、汉之异兴灭,魏、吴、蜀鼎峙而虎争者,或伤而或毙。南北七代,水胜火负以相乘者,遽得而亟失。彼其成败之相绝,不啻霄壤,亦有所谓顺乎天而应乎人者乎?抑皆以强弱小大转相吞噬,一切人情天理之弗问乎?固有所谓彼善于此,而后世弗之察乎?学兵欲尽其道,古今胜败不可不博考也。试为言之。
问:治世不废武备,而设为教养之法,大要示吾有以制夷狄之命,使不得侮我鄙吏而已。勤思动众,决胜负于旗鼓行阵之间,岂圣人训武之本意。假令百战百胜,万举万全,犹非兵法所谓善之善者也。三代之士远矣,若昔高堂之守有如朌子者,而赵人不敢东渔于河。彭城之守有黔子者,燕人于是祭北门,赵人于是祭西门。段文昌之镇西蜀,徙荆南也,驰一介定黔中之乱,飞一羽解南安之围,至使彭濮大酋请石刊誓,愿修贡献。永泰之寇合众三十万,郭子仪独从骑数十入虏阵中,去介免胄,申结欢好,而回纥感动,为之倒戈。彼数子者,不折一戟,不劳一旅,曾不见其所以制胜料敌之方,而其功力足以安边靖难如此,果何所得而能尔耶?在法固有之乎?愿为之发明焉。
问:大学之道,古人以之正心修身,以之为天下国家,虽若禹、稷、颜回出处卷施之异效,要有得于斯道,未始不同。譬若水之流为淮济之清,以其源清耳。玉之在椟,讵不信其可以为圭璋乎?后世之士学失本真,徒诵穷通皆乐之语,而中实无所执持。故圣读庸行,扬雄尝以为忧,而其著书,首以「学行」为上,盖能推吾仲尼「时习」之旨也。夫习者习行之也,三千徒独颜氏子为好学,岂其勤于诵说耶?谓其时习而勤行之耳。学苟异此,虽复皓首穷年,究心古人之糟粕,犹为不知学也。况以卜射禄利,如贱丈夫,今日获而明日舍其耒耜,彼又何暇议所以行之者哉!方今圣主阐扬至教,以惠幸多士,在在洙泗,宜皆非口耳徒矣。敢问大学之道,时习之方,敏求而允蹈之要安在?必有至说,可以警未悟而裨教本,非徒有司幸以得才也。愿毋辞焉。
问:金穰水毁,木饥火旱,此天数也。虽尧、汤在上,不能以人事易。圣人惟能先患豫事,善其政以待之,故虽有饥馑,民无转徙扰攘之虞。如今日常平之为利是已。义仓歛散,法严令悉,循良布满,类能奉而行之,殆见夫艰阨之惠下逮穷左之乡,僻陋之聚,曾无匹夫匹妇之或遗,此民生圣时之幸者也。然古者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则富之藏于民者如此。今岁一小歉,辄张口以待哺,岂游手末作耗农夫之食者尚众,而力耕者寡欤?将民恃太平,无所顾畏,每侈其用而自取不给欤?抑取予歛散之权要归于公上,因其狼戾而为之委积,待其窭而颁之,固当若是欤?试言其故,欲以观经纶之识。
问:昔唐世初尚何伺,中朝士相过,金吾辄飞启宰相,至阖门谢宾客。及裴度之相也,始建请还第与士大夫相见。然大和中,因缘通谒至客所,私载酒集阁,酣醉乃去,盖末流之弊也。于是李德裕之相也,始喻御史,有以事见,必先白台乃听。凡罢朝,繇龙尾道趋出,遂无辄至阁者。夫德裕之惩弊得矣,然欲固执之耶,将恐失吐握延豪英之意,非所以尽下。必以晋公为可法耶,又患靡然奔竞,积习陵夷,而弊或由前,如之何而可?学者之于世务,当能鉴古以求时之宜。愿闻傥论。
问:谏官、御史任天子耳目之寄,所资以订国论而肃朝纲者也。献替可否,致君于无遇之地,纠正邪恶,成在位羔羊之美,非得高明刚大,特立不群之士,将谁使尸之哉?方今朝廷清明,俊乂允塞,所使居是职者,宜极天下之妙选矣。然而论列之际,间有未厌公议,尚烦威令之惩艾者,其故安在?岂选择未加精,偶非其人而然欤?何其非是是非若是之无取!然则奈何?旁求遴选,欲委之左右大臣耶,将恐有叩轮之私,凭社之忌,而言或以势而屈。必待一人之自择耶,又患沈于下僚者无自而知,而才或以势而遗。载图其可,必有至当之论,试质诸古而陈之。
问:用兵之道,要在知己知彼而不贪事功,是以无败。昔晋侯欲用其民,子犯以为民未知义,必示之义,又示之信与礼焉,然后用之,故一战而霸,此所谓能审己也。汉祖欲击匈奴,娄将军还报,以为壮士大马皆匿不见,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已而果然,此所谓能审彼也。然将帅受命出征,所率以效死者皆勇悍之卒徒,而非素习礼义之民,若何其审己乎?偏师直指成命,盖有所受,虽践不测之虏,有进无却,若何其审彼乎?量敌度己,皆所不暇,贪功倖利,势固不兑。然则以何道而取必胜耶?兵法于此,宜复有说,试为言之。
问:自昔兴替理乱之由载在方册,学古入官者,无间于文武之士,皆所宜知也。由周以来,如吴、越之更存亡,楚、汉之异兴灭,魏、吴、蜀鼎峙而虎争者,或伤而或毙。南北七代,水胜火负以相乘者,遽得而亟失。彼其成败之相绝,不啻霄壤,亦有所谓顺乎天而应乎人者乎?抑皆以强弱小大转相吞噬,一切人情天理之弗问乎?固有彼善于此,而后世弗之察乎?有官君子以能文求试,盖博学知古今者也。试为论其梗概,有司将幸以得才焉。
霍去病论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五、《何博士备论》卷上、《历代名贤确论》卷四四
天之所与,不可强而甚高者,材也;性之所受,不可习而甚明者,智也。以天下无可强之材、可习之智,则凡材智有以大过于人者,皆天之所以私被之也。天下之事莫神于兵,天下之能莫巧于战。以其神也,故温恭信厚盛德之君子有所不能知;以其巧也,而桀恶欺谲不羁之小人常有以独办。由是观之,凡材智之高明而自得于兵之妙用者,皆天之所资也。昔者,汉武之有事于匈奴也,其世家宿将交于塞下,而卫青起于贱隶,去病奋于骄童,转战万里,无向不克,声威功烈,震于天下,虽古之名将,无以过之。二人者之能,岂出于素习耶,亦天之所资也。是以汉武欲教去病以孙吴之书,乃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信哉!兵之不可以法传也。昔之人无言焉,而去病发之,此足知其为晓兵矣。夫以兵可以无法,而人可以无学也,盖兵未尝不出于法,而法未尝能尽于兵。以其必出于法,故人不可以不学,然法之所得而传者,其粗也。以其不尽于兵,故人不可以专守,盖法之无得而传者,其妙也。法有定论,而兵无常形。一日之内,一阵之间,离合取舍,其变无穷,一移踵瞬目,而兵形易矣。守一定之书而应无穷之敌,则胜负之数戾矣。是以古之善为兵者,不以法为守,而以法为用,常能缘法而生法,与夫离法而会法。顺求之于古而逆施之于今,仰取之以人而俯变之以己。人以之死,而我以之生;人以之败,而我以之胜。视之若拙而卒为工,察之若愚而适为智。运奇合变,既胜而不以语人,则人亦莫知其所以然者。此去病之不求深学,而自顾方略之如何也。夫「归师勿追」,曹公所以败张绣也,皇甫嵩犯之而破王国。「穷寇勿迫」,赵充国所以缓先零也,唐太宗犯之而降薛仁杲。「百里而争利者蹶上将」,孙膑所以杀庞涓也,赵奢犯之而破秦军,贾诩犯之而破叛羌。「强而避之」,周亚夫所以不击吴军之锐也,光武犯之而破寻邑,石勒犯之而败箕澹。「兵少而势分者败」,黥布所以覆楚军也,曹公用之,拒袁绍而斩颜良。「临敌而易将者危」,骑劫所以丧燕师也,秦君用之,将白起而破赵括。薛公策黥布以三计,知其必弃上、中而用其下。贾诩策张绣,以精兵追退军而败,以败军击胜卒而胜。宋武先料谯纵备我之出其不意,然后攻彼之所不意。李光弼暂出野次,忽焉而归,即降思明之二将。凡此者,皆非法之所得胶而书之所能教也。然而善者用之,其巧如是,此果不在乎祖其绪馀而专守也。赵括之能读父书详矣,而蔺相如谓徒能读之而不知合变也。故其于论兵,虽父奢无以难之,然奢不以为能,而逆知其必败赵军者,以书之无益于括,而妙之在我者不特非书之所不能传,而亦非吾心之能逆定于未战之日也。昔之以兵为书者无若孙武,武之所可以教人者备矣;其所不可者,虽武亦无得而预言之,而惟人之所自求也。故其言曰:「兵家之胜,不可先传」。又曰:「奇正之变,不可胜穷」。又曰:「人皆知我所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善学武者,因诸此而自求之,乃所谓方略也,去病之不求深学者亦在乎此而已。嗟乎!执孙吴之遗言,以程人之空言,求合乎其所以教,而不求其所不可教,乃因谓之善者,亦已妄矣。
迂论九 其五 论用兵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七
昔之用兵者,有以少击众,若昆阳之破寻、邑,淝水之败苻坚是也。有以多胜敌,若王剪之伐荆,韩信之定燕、赵是也。有以速为策,若岑、彭之攻公孙述,李靖之擒萧铣是也。有以迟为策,若周亚夫之破七国,赵充国之讨先零是也。夫以少击众者,必将因便乘势而躏蹙之,其机在少。譬犹蹙巨石于千仞之山,而不假于多力,故昆阳之战,寻、邑拥百万之众,驱虎豹犀象以助其威,独傲然有轻汉之志,而光武得以投其间,与敢死之士三千人冲其中坚,城中亦鼓噪而出,声震天地,莽兵遂以大溃。淝水之战,苻坚将百万之师以临江汉,慨然有吞东晋之心,而谢玄帅偏师八千以御之,乘其军却众乱,追奔逐北,而坚之师遂以败散,闻风声鹤唳,皆以为王师将至。然则以少击众而能成功者,岂非其机在少,因便乘势而躏蹙之,不假于多力乎?以多胜敌者,必将以殄灭为期而不再举,其机在多。譬犹拔大木之本根而后不再举,非众其力则不可。故秦欲伐荆,而王剪以谓非六十万不可,卒如其数以与之,遂破荆军,而平其地以为郡县。韩信既将兵虏魏王豹而定魏地,请益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济南,绝楚之粮道,汉王与之,而皆如其言。然则以多胜敌而成功者,岂非其机在多,以殄灭为期而不再举,非众其力则不可乎?兵之以速为策者,其机在速。譬犹猎者之逐兽,兔起鹘落,少纵则失之。岑、彭之攻公孙述也,袭破侯丹,因晨夜倍道兼行二千馀里,径拔武阳,使精骑驰广都,去成都数十里,势若风雨,所至奔散。述大惊,以杖击地曰:「是何神也」!而述遂亡。李靖之攻萧铣也,大阅兵云安,秋潦涛濑涨恶,诸将请江平乃进。靖曰:「兵,机事,以速为神。今士始集,铣不及知。若乘水傅垒,是震霆不及塞耳,安能仓卒集兵,无以御我,此必擒也」。诸将从之,而铣果擒。然则以速为策者,岂非其机在速,而少纵则失之乎?兵之以迟为策者,其机在迟,譬犹猎者之槛虎,俟其困而搏之,则不为其所伤。周亚夫之击七国也,以谓楚人剽轻,利于速战,难于争锋,故以梁委之,而坚壁不与之战,而绝其饷道,待其饥而一举破之。赵充国之讨先零也,以谓羌急之则合,缓之则散,大兵久留,其费不赀,故上屯田之策,般师罢兵,以万人留田,待其弊而一举灭之。然则以迟为策者,岂非其机在迟,俟其困而搏之,则不为其所伤乎?夫兵之多少迟速,皆机也,善用其机,皆足以成功,而不善用之,则以少而歼,若陈黡之尝秦军;以多为累,若赵括之败长平;以速而趋利,如庞涓之死马陵;以迟而养寇,如刘繇之失江东者多矣,可不察哉!
迂论九 其六 论料敌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七
善用兵者,以料敌为巧;非谓料其强弱虚实而已,能料敌之情,而势必至于此之为巧也。孙膑为齐救赵,而引兵以趋大梁,知魏之素轻齐也,故减灶以诱之,魏将庞涓果弃其大军,与轻锐倍日并行以逐膑,此未为巧;而能度其行暮当至马陵,伏万弩夹道,期见火举俱发而破魏军,遂杀庞涓,此为至巧。韩信击赵,引兵东下井陉,知赵军未见大将旗鼓,未肯战也,故使万人先行,背水阵,而弃旗鼓,趋水上军以诱之,赵军果争汉旗鼓而逐信,此未为巧;而能度其空壁逐利,先出奇兵二千骑,狙伺驰入赵壁、拔赵旗帜,立汉赤帜,而破赵军,遂斩成安君泜水上,此为至巧。寇恂之降高峻,遣军师皇甫文出谒,辞礼不屈,恂怒,将诛文,诸将谏以为不可,恂不听,遂斩之,而遣其副归报曰:「军师无礼,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欲固守」。峻惶恐,即日开城降,诸将皆贺,因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也。今来辞意不屈,必无降心,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则峻亡其胆,是以降」。若恂者,其料敌可谓巧矣。李光弼之降高晖、李日越也,逐史思明,壁野水渡,至夕还师,留牙将雍希颢守,曰:「贼将高晖、李日越,万人敌也,贼必使劫我。尔留此,贼至勿与战,若降,与偕来」。左右窃怪语无伦。是日思明果召日越,使以铁骑劫取光弼,不然无归日。越至,而光弼已去,遂请降。希颢与俱至,厚待之,高晖闻亦降。或问公降二将何易也,光弼曰:「思明再败,闻我野次,命将来袭,必许之以死。希颢无名,不足以为功,日越惧死,不降何待?降者见遇,贰者得不思奋乎」?若光弼者,其料敌可谓巧矣。惟其料敌之巧如此,故足以立奇功。两军相持,不能料其强弱虚实者,未有能制胜者也。战功曰多,以多算胜,而少算不胜。然则不计强弱虚实而浪战者,欲无败难矣,况能立奇功哉!
上皇帝万言书 北宋 · 欧阳澈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二、《淮郡文献志》卷一七
江西抚州崇仁县布衣臣欧阳澈谨昧死百拜望北上书献于皇帝陛下:臣闻履大宝之尊位,而能从谏如流,乐取于人以为善者,人君之德也。当国家危急之际,而能奋不顾身,敢为人所难者,人臣之义也。忘布衣之贱,而尽忠竭节,以干斧钺之诛者,知死有轻于鸿毛也。臣伏睹太上皇禅位之初,金贼渝盟,犯我京城,太学诸生忠义奋发,伏阙上书,首建诛六贼之议。奸臣怙势,妒贤嫉能,欲塞言路,以寘之死。诸生惶惶股慄,性命垂于虎口,赖陛下刚明果断,速降诏旨严行止绝,遣中使宣谕,脱诸生于死地。寻后诸生敷奏朝廷得失,兼上用贤之请,伏阙上书,于再于三。陛下俯加容察,断知外侮凭陵,元元被害,王师败绩,国势不振者,皆缘六贼奸谋,误我上皇。于是悉正典刑,以谢天下,黜白时中等而不用,复李纲而相之。臣以是知陛下非特能听又能行,正所谓从谏如流,乐取于人以为善,而备人君之德者也。臣伏读正月一日圣诏,许士庶实封直言得失,臣又知陛下卓然能以尧舜为己任,欲开言者之路,以来天下之策,欲却夷狄之侮,以安天下之势,正忠臣义士赤心事上之秋。凡纪纲法度有不利于时、不便于民者,恨不知耳,知而不言,岂不负明天子勤求之意哉!臣比者恭读圣诏曰:「敌势未已,动起兵端,必欲割我土地,残我人民,覆我宗社。忠臣孝子,自当体国念家,人自为战」。臣读至此,不觉涕泗交颐。重念我宋隆兴,四方无虞,人物滋富,自古未有伦拟。一旦为金贼侵侮,攻陷井邑,蠹害良民,凡厥士庶,岂不寒心!臣恨无杰出之勇,鼓行而前,倡天下慕义之徒,使或愿持一戟,或愿操一戈,捣其巢穴,复其河北,措京城于奠枕之安也。臣晓夜以思,蒙被国家教育,为日滋久,虽不能奋股肱之力而从事于锋镝之下,然谋猷筹画或有可采,未必不能立尺寸功,以报国家平昔之恩。于是博采于古,参酌方今利害之大者,条陈十策,以献朝廷,皆保邦御俗之方,安边御戎之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狂夫之言,圣人择焉。臣虽狂斐,然上以应天子求言之诏,下以摅寒士报国之诚,非敢自谓其策之可用,亦庶几所谓当国家危急之际,能奋不顾身,敢为人所难者也。臣生三十年矣,幼失所怙,猥绍箕裘之业,愿以忠孝自立。而臣有子可继先人嗣,故臣每览前史,见忠臣义士奋身报国者,未尝不掩卷浩叹,恨不能希其踪。臣今日适丁国家多难,敢以草茅书生,妄议朝廷得失,臣故知干犯天威,罪必无赦。然臣所以甘心于此者,实愿以一身而安天下也。臣故曰知死有轻于鸿毛者此也。臣以刍荛之言,上渎冕旒之听,伏愿陛下留神省察,无以万乘之尊而骄之,无以一介之微而忽之,则天下幸甚。臣闻三代而下,帝祚绵远,莫如汉唐。然当其内外之患未夷,蜂屯蚁聚,攻城破邑,兵端四起,师出无功,则为之君者曷尝坐视其困哉,盖亦躬行之矣。天锡勇智,绝类离伦,神戈一挥,无不从顺。蛮夷猾夏,寇贼奸宄,固将褫魂破胆,望风慑服。若汉高祖伐陈豨于邯郸,唐太宗败建德于虎牢,以至高丽贼乱,亲驾六师,一举而辽东平。凡此之类,皆欲出于涂炭,故决策亲征,奋张天威,遐耀神武,遣将出师,仗义问罪,所至克捷,而后戎心沮丧,恐惧远遁也。契丹自晋天福以来,践蹂幽蓟,北鄙之境,殆无宁岁。至景德元年,举国来寇,遂陷德清以犯天雄。当是时,京师之地,危于累卵,真宗皇帝忧勤日加,夜分不寐,画计无所从判。朝廷大臣持禄保位,动为身谋。居于江南者劝上幸金陵,居于西蜀者劝上幸成都,曾无为社稷计者。惟宰相寇准鲠峭不回,奋忠义心以破群议,独以亲征为献。天子可其奏,于是锐然亲征。既次澶渊,诸道兵大会,敌既震动,杀其骁将顺国王达览,敌惧遂请和。于时万一非天子乾刚决断,用寇准计,必不能成其功。古语有之曰:「狐疑犹豫,后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正此之谓也。臣为陛下今日计,莫若以虎符起天下之兵,而决策亲征,歼夷丑虏,绝其根本,使无遗类,则国威复振而后患不作矣。臣窃观陛下即位之初,金贼犯顺,势吞中国,其势可谓迫矣。当时大臣,亦有劝上他幸者,然赖陛下聪明,不惑群议,断自圣志,下诏亲征。丑虏闻风而心破,兵戈未接,敌已退师,深自悔过。此虽宗庙之灵,社稷之福,然亲征之诏不下,未必尔也。澶渊之役既验之于前,而此尤可以为近證。臣区区所以不避罪责,敢以亲征为献,伏愿陛下奋独见之明,授决胜之略,命将帅遣戍役而必行之,天下幸甚。然虑善以动,动惟厥时,奠而后发,发必中矣。万一陛下听臣之计,则亲征未可轻动,必也以富国为先,而选将练兵次之。盖兵家之策,当先为不可胜以俟其必胜,要之得人为用,则何施不可。借使富国强兵,内无动摇,民安如故,有如大夫种之能;转输供馈,外无劳民扰攘之役,有如范蠡之知;临机果断,折冲千里,有如周瑜之勇;度长虑远,收功于必成,有如赵充国之守;严细柳之军,有如周亚夫者;奔项羽之营,有如樊哙者;孜孜奉国,知无不为,有如房玄龄者;兼资文武,出将入相,有如李靖者,则虽愚夫愚妇,亦知其可以必胜矣。方今朝廷之上,士庶之间,不无其人,在陛下擢而用之。夫以中国全盛之富,甲兵之众,加之得人以任将帅之职,亲征以挫蛮夷之威,则扫荡绝灭,可指日而待也。此臣愿献陛下一策也。臣又闻御戎之术,以战胜为上,割地讲和皆其下策。臣闻朝廷为金贼所迫,有议割地讲和者,臣深为陛下不取也。以臣管见,为今日计,莫若遣词命之使,阳与之讲和,虚为之割地,俟其有怠心,乃掩其不备,会诸道精兵以歼灭之,此万全之策。昔田横据千里之齐,田间将二十万之众,军于历城,若非郦生先说齐王,使为汉而称藩,及罢历下兵守战备,日与之纵酒,则韩信虽有百万之师,未能以岁月破也。颉利走保铁山,遣使者谢罪,请举国内附,太宗遣唐俭慰抚之。李靖谓副将张公谨曰:「诏使到,虏必自安,若以万骑赍粮而袭之,必得所欲」。公谨谓:「上已约降,行人在彼,奈何」?靖曰:「机不可失,韩信所以破齐也,唐俭辈何足惜哉」!督兵疾进,于是擒之。当时使韩信、李靖惜郦生之烹,怜唐俭之死,小有所不忍,则必不能成大功也。臣今日之计,正合于此,伏愿陛下无为犹豫而不决也。臣复为陈祖宗守土之艰难,使陛下读之寒心,则尺寸之地不可与人,群臣以割地为请,陛下必不轻允也。臣闻昔者赵元昊叛,西方转战连年,兵久不决。契丹之臣贪而喜功者,以我为怯且厌兵,遂教其主设词以动我,欲得晋高祖所与关南十县。庆历中,聚重兵压境,遣其臣萧英等来聘。仁宗皇帝命宰相择报聘者,时敌情不可测,群臣莫敢行,宰相举右正言富弼,即入对便殿,叩头曰:「主忧臣辱,臣不敢爱其死」。上为动色,乃以弼为接伴。英等入境,弼开怀与语,不以夷狄待之。英等亦不复隐情,遂去左右,密以其主所欲得者告弼,且曰:「可从从之,不可从,便以一事塞之」。弼具以闻。上命御史中丞贾昌朝为馆伴,不许割地,而许岁增币,且命弼报聘,往反十数,皆论割地必不可状。及见虏主,抗辞不屈,既陈利害而说之,复宣皇帝之命以威之。虏人感悟,遂欲求婚,然亦终为弼善词以却之,不过增币二十万,而契丹平复。其后累年,契丹君臣守其约而不敢败者,虽本于祖宗德化之所感,然亦富弼之功也。呜呼,使地而可割,则祖宗之朝已割之矣。如其不可割,而群臣劝陛下为此计者,得无愧于富弼欤!又况朝廷之根本正在于河北,河北之要害又在于三关四镇,割三关四镇而与之,则自河以北皆非我有。河北之地,陛下既不得而有之,其能久都大梁乎?本朝惩五季之弊,举天下之兵宿于京师,名挂于籍者号八百万,而衣食之给,一毫皆取足于官。又非若府兵之制,一寓于农,非都四通五达之郊,则不足以养天下之兵。此其所以都大梁以据天下之冲要,岁漕东南六百万斛以给军食,犹且不赡。今若割河北之地,则陛下未免迁都长安。长安之地,左殽函、右陇蜀,襟凭终南太华之山,萦带泾渭洪河之水,其地利守而不利于运漕,将何以给天下之兵哉?矧夫太原一郡,控扼二虏之咽喉,今弃太原,则下瞰长安才数百里,陛下其能久都长安乎?大梁、长安既不可都,又将迁之金陵,则自北而南,非帝者所居,而又边患未宁,国本摇动,安知无奸雄窥伺金陵者哉!臣以是知割地之请,特可纾目前之患,非万世长久之策,陛下当介如石之不变也。臣又闻昔之所是,今或为非,前之所用,后或弃之,乃所以趋时而应变,故孟子亦曰:「执中无权,犹执一也」。在汉文帝之时,固尝与单于结兄弟之义,以全天下之民,而议和亲矣。至我国家澶渊之战,丑虏请和,诸将皆欲以精兵会界河上而歼之。虏惧,求哀既切,真宗皇帝诏诸将按兵勿伐,纵契丹归。虏自是通好守约,不复盗边者累年。则讲和之术非不善,臣辄敢以为不可者,时不同故也。何则?戎狄情性无常,乍臣乍骄,徒视中国之势强弱如何而已。在祖宗之朝,国威素震,丑虏慑服而不敢猖獗,故与之讲和,则守约而不违。前日国势委靡,边隙创开,武久不讲,士气堕怯,丑虏所以深入,既而与之讲和,徒费金帛亿万,适以资寇。师退未踰数月,兵端又复蜂起。臣以是知讲和反堕虏计中也。且如前日金贼败北,种师道请以精兵临河,灭其馀党,儒臣介僻,坚执祖宗故事而不许歼戮,故有今日之祸,宜乎种师道饮恨而死也。国家若实与之讲和,则外示怯弱,内费金币,盟血未乾,臣必知丑虏又乘势而攻矣。孰若用臣之策,使虏反堕我计中也。伏愿陛下采孟子用权之深旨,破金人反间之机谋,下令召四方之兵使奉词伐罪,扬威绝漠,尽杀而后已。《传》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者,此也。若谓用臣之计则失大国之信者,又未足以语权变也。昔者孔子许阳货仕,而终不仕,与蒲人盟不适卫,而终适卫,则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变所适。彼既渝盟而犯我京阙,边屯吏士攘袂切齿,皆欲践其庭而空其闾,我以机而灭之,固其宜也。况以小事大,畏天者也;以大事小,乐天者也。彼不能畏天而事我,反贪暴残灭而自开瑕衅,则天亦讨其有罪矣,夫复何疑?此臣愿献陛下二策也。臣又闻西戎之患,大于金贼。祖宗之朝,羌人入寇,固尝弥年而不能解。方今金人南下,残害滋甚,西戎虽安堵未动,然夷狄犬羊之性,敢肆凌侮,苟有以挫其威,则垂头掉尾,去不复顾,徒有譊譊之声,终无咥人之凶;傥无以挫之,则群起而为人害矣。臣以是知西戎虽未动,亦当预为之防,无使二虏合并为患,则难于支吾也。且如今年春,赖天之灵,俾敌悔过而效顺,朔方无虞,天下同庆。其后朝廷若能会兵要地,控扼边陲,奋张国威,以震丑虏,则祸不萌于今日矣。扬雄曰:「大寒而后索衣裘,不亦晚乎」?此言虽小,可以喻大。今夫宅于山者,必设陷阱以防猛兽之为害,宅于都者,必峻墙仞以防穿窬之为盗,此鄙夫野人之所共知也。况西戎自熙宁犯境以来,虽绝夏人赐予,熙河兰会转输飞挽之费,一岁至四百馀万,则其费可谓厚矣。带甲荷戈者不可以数计,朝夕引颈举踵,伺我中国之便,以恣其残暴,肆其奸雄者,殆有甚于猛兽穿窬也。太平之时尚当为之备,况金人已为患于中国,安可不早为之计,无使滋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图,况于戎狄乎?「贲育之不戒,童子之不抗;鲁鸡之不期,蜀鸡之不支」。彼怯勇小大之势不同,非蚤正以待之,犹且不能胜,况二虏动欲与中国抗衡耶?为今之计者,莫若明诏守土之臣,使严为之备,而又专委兵马司,使修车马、备器械,以图患于未然,则西戎不能入境矣。此臣愿献陛下三策也。臣又闻天下之大犹人身,夷狄者股肱也,中国者腹心也,股肱之疾既作于外,腹心之疾复攻于内,则不问人之肥瘠,其亡也可立而待矣。昔秦始皇奋六世之馀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却匈奴七百馀里,胡人不敢南下。于是遣将军蒙恬筑万里长城以防胡人,自谓关中之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而不知祸起于萧墙之内。一旦陈涉以瓮牖绳枢之子,无万乘之尊,无疆土之大,身非王公大臣名族之后,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智,陶朱倚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振起阡陌之内,奋臂一呼,天下响应,山东豪杰于是并起而亡秦矣。臣以是知腹心之疾,尤甚于股肱也。国家治平日久,冗食游手之徒触处有之,败军亡卒流离散徙者纷如也。日则博奕饮酒于市,夜则结而为盗贼、椎牛发冢于墟落之间,非礼非义,无不为也。万一有豪杰者为之倡,啸聚山林,劫掠闾里,驱迫良民,以至擅名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纵横自肆而不可制,则为腹心之患,亦不浅矣。顷者方寇窃发,血流通衢,江浙井邑多为煨烬、兵拿不解,所费巨万,始能致其头于阙下,诚可为后来鉴也。况今兵戈四起,安知无方寇之流欲乘隙而作乱者耶!以臣观之,守令得人,此无足虑。盖州得一贤刺史,则千里蒙其庇;县得一贤令尹,则百里受其赐。德化足以格人心,威风足以挫强寇,锄奸铲猾,号霹雳手,则顽民悍俗,亦且惶惧恐伏,逡巡销缩而莫敢动矣。臣闻王嘉曰:「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犯,乃能使下」。今县令既众,不能皆贤,但州得二千石能自重其威权以使下,则虽有黄巾赤眉,无足畏也。故尹赏之治长安,使吏民杂举轻薄少年恶子、鲜衣凶服持兵刃者,悉籍记之,一旦收捕,纳之虎穴中,由是盗贼顿止。张敞之治胶东,明设购赏开群盗,令相斩捕除罪。吏追捕有功,而上名尚书,调补县令者数十人。由是盗贼解散。赵广汉之治京兆,精于吏职,尤善为钩距以得事情,郡中盗贼,闾里轻侠,其根株窟穴所在,铢两之奸,皆不能逃。朱博之治琅琊,尝令属县各用豪杰为大吏,一旦窃发,县则移书诡责取办,其人尽力有效,必加厚赏,以是豪强慑服。韩延寿之治颍川,置正五长,相率以孝悌,闾里阡陌有非常,吏辄闻,奸人莫敢入界,而吏无追捕之苦。龚遂之治渤海,移书敕属县,罢捕逐之吏,单车独行,务以德化,于是盗贼悉平。此数子者,可谓善治郡者矣。方今之时,其术亦有可用,亦有可去者,盖彼时此时故也。臣为陛下今日之计,莫若明诏督责监司郡守,使勤于王事,常行举察,无以酒色昏其精神,无以贿赂易其心志,夙兴夜寐,常蕲仗节死义,尽忠犯难,以报国恩。仍乞明诏郡县,有骄兵惰卒穷困亡命者,有累负重罪常赦不原者,有闾巷恶少不齿于人者,有困迫饥寒剽夺衣食者,并许自陈,革过鼎新,不念旧恶。仍仰州县给赏召募,有愿奋力勤王、御寇立功者,集官诣射圃试阅,择有股肱勇力之人,收录麾下,当行禁约,应副至期差使。夫如是,则旧染污俗,咸与维新,人人自奋,愿以身报国。况以此笼络天下之豪杰,皆为我用,则啸聚为盗者无有也。臣窃见圣诏尽诏天下之兵,臣知州县之兵,本不足以御寇,今又起而之它,则其势愈杀矣。若不早用臣计,一旦有豪杰奋发而起为之应者,赢粮影从,鳞集瓦合,攻城犯邑,则守令不过提携妻孥,遁藏草莽为自全计而已,谁肯为陛下守土者?不若用臣之计,则盗贼不作,而国兵不乏,守土者又得以安其身,而尽忠竭节矣。此臣愿献陛下四策也。臣又闻当一方之重,寄百里之命,所以保守土地,全活生灵,邦之治乱,民之存亡,实有赖焉。当其平居无事,无桴鼓之虞,无征伐之役,享高爵厚禄,处则华厦,衣则锦绣,跃骏马而罗红颜,坐重茵而食列鼎,高谈阔视,手挥指顾,号令吏民,则庸人懦夫亦可胜其任。洎其遽有变故,回惶失措,不过婴城拱手,坐待其毙,甚者望风而窜伏矣。曾不闻有高城深池,坚甲利兵,与劲敌遇,效死而不去者。夫如是,则生民何赖焉?然则忠义之士,卓然名节与秋霜烈日争严,使之当公家之任,而能提孤兵、守偏城、临大难而不夺其守者,信难其人。臣观唐明皇励精政事,开元之际,几致太平,得人不为不盛。一旦禄山叛逆,哮噬无前,河北二十四州之吏,为贼诱引,委靡从顺者几半,逆为之计,不陷于贼者,独颜真卿一人而已。故玄宗喜谓左右曰:「朕不识真卿何如人,所为乃若此」。使王师有进征之援者,平原之守也。继而张巡、许远与城父令姚訚以数千疲苶之兵,而抗百万难制之贼,孤寄一隅,日战数十,挫贼之锋,鲠其喉牙,使不得进而搏食。江淮之地,转输不绝,其民不为涂炭者,良以睢阳未下也。此在当时,亦未至于扬芳飞英,角立杰出。然一旦遇变,乃能忠义奋发,激昂天下之吏,虽赴汤火、冒矢石,而有不可屈之大节,载在方册,章章不可掩,使后世奸臣贼子,尸位素飧者,闻其风莫不惭汗。脱或太守县令,人人皆颜真卿、张巡、许远、姚訚辈,则国势何患乎不振也!夫以方今人材之盛,而臣乃敢昌言谓难其人者,臣窃见曩者清溪寇起,郡县之吏怀印绶、挈妻子而先去者,比比皆是。当时士庶咸谓不能守土之臣必遭诛戮,以激贪懦。既而交结权贵,互相汲引,巧为词说,文过饰非,非特不正典刑,又且悉与叙复,故忠义之风不振,而臣子无所矜式,遂使夷狄交侵,几危社稷,而河北守令,罕与为敌者,循前弊而已。假使当时方寇既擒,不能守土者悉与诛戮,则顽夫廉,懦夫有立志,敌人未必能深入,若蹈无人之境也。臣为今日计,莫若明诏丁宁诰戒天下郡县,宜思患而预防之。过此以往,或有内陵外侮,攻犯城邑,而能御敌自全者,许擢用于朝而推恩于子孙。如或不能保守,复循旧风,即与斩首以戒后来,仍流窜其子孙于远恶之地,纵累经赦,不许原罪,则人人思效死,而莫肯为逃逋自安之计矣。此臣愿献陛下五策也。臣又闻有常产者有常心,无常产者无常心。无常产而有常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常产,因无常心,苟无常心,放僻邪侈无不为矣。臣伏睹圣诏许馀路忠义之士率众勤王,甚盛举也,然天下之民,不能保其常心。以臣观之,河北、河东、京畿,不幸为夷狄侵陵,自当体国念家,人自为战。圣诏许其聚徒结众,捍寇立功可也,若施之于馀路,则不可也。何则,民无常情,约之以法,劫之以威,则规规然不敢自肆。无以制之,则若寘猿于木,投鱼于渊,安能保其不恣哉?臣观今日应募而起者,多豪横之民,浮家泛宅而无所归。一日云集,则号令贵乎有威,统御贵乎有法,左右前后不紊其常,旌旗行伍不汩其序,然后击之无敌,散之不乱,而可以立武功也。如使擒纵不得其人,则变心生而祸患作,本以治乱,反以致乱,本以御寇,反以助寇,安知无奸雄投隙,假勤王之名为叛逆之贼哉!此无他,馀路安堵如故,人物繁富,仓廪实而府库充,豪横之人制之不得其术,则见所可欲而争端起矣。臣近观福建路发募兵经过临川,统御无术,遂尔作乱,强劫妇女,虏夺衣物,破人家产,而人莫敢谁何,不过吞声饮恨,无所从诉。臣始闻之,不胜太息。窃虑炎炎不已,则遂为大患也。幸而州府访闻,即严行禁约,使后来者少挫其气而不复肆陵侮。臣为今日计,莫若速降诏旨止绝馀路,不许聚徒结众,所有已应募者,仰同心协力,共立边功,当有厚赏。如复欲召募勇敢之人,即仰州县给赏自募阅试,择其堪用者录之,仍即绳之以军法,无使复袭前弊。臣观孙武一斩队长之首,而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患约束之不明,申令之不熟也。若以为天子已下之令而不可中辍,则又非所以安邦也。臣观两汉英断之主,无出高祖,郦生谋挠楚权,欲复立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及闻留侯之言,吐哺而骂,曰:「趣销印」。夫称善未几,继之以骂,销印刻印,有同儿戏,然其计足以安社稷,无伤乎高祖知人之明也。此臣愿献陛下六策也。臣又闻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然以臣观之,则天下安危,将相皆在所注意,况将相和则士豫附,士豫附则天下虽有变而权不分,权不分乃所以为社稷计也。是以宣王承周衰之后,四夷交侵,中国微矣。当时北有猃狁之难,伐之不可后时,必有严翼之人,以共武服,然后能胜。虽有严翼之人,无将以率之,则胜亦未可必也,故必有文武吉甫以为之将,然后胜可必也。《诗》曰「文武吉甫,万邦为宪」是也。吉甫为将于外,而内无忠顺之臣与之同志者辅王耳目,而迪其心志,则妨功害能之人至矣。妨功害能之人至,则若吉甫者,其身之不救,何暇议胜敌哉?故必有张仲孝友者在内,然后吉甫得以致力于外以有功。然则宣王所恃以收功者,张仲孝友而已。《诗》曰「侯谁在矣,张仲孝友」是也。窃以今日金贼之患,殆有过于宣王之时,陛下欲成中兴之大业,则伐之尤不可后时。朝廷大臣如张仲孝友者,想不乏人,然未识宣威沙漠以统王师者,有文武之吉甫耶,借使有之,则为宰相者,不识同心同德以辅王耳目而迪其心志,有如宣王之时耶?臣观吕太后时,诸吕擅权,欲劫少主危刘氏,丞相陈平患之,陆贾为平画计,曰:「社稷安危,在两君掌握之间尔,君何不交欢太尉」?陈平于是与绛侯深相交结,卒诛诸吕,而汉祚不绝者,陈平能用陆贾之计故也。臣为今日计,尤在选将择相,无轻付此柄,而使之内外相和以济国难,则敌人无足虑。以臣观之,如李纲者本无大过恶,不宜置之閒散之地。况纲之功业卓伟,忠义奋发,真社稷之臣,天下之所乐从,海内之所推称者也。闻其谴谪,虽闾里庸夫野老,莫不咨嗟感愤,以为国家不能用人也。夫处之以将相之任,则当取其大功,而略其小过。臣闻纲在上皇朝,京师暴水泛涨,文武百僚皆备船筏为避水计,独纲奋然为上皇敷陈灾异,忠言苦口,虽旋被谴责,而甘心无怨。既而后患果符其语。陛下明断,擢纲于卿监之中,而处之以枢要之职,天下知朝廷得人矣。既而金贼势迫,群臣有它幸之请,独纲毅然断其不可,于时朝廷大臣姻属皆散而之四方,甚若蔡京父子蒙被渥恩,莫与比隆,一旦变起,举族逃遁,无毫发为社稷计者。惟纲全室不动,仍肯以身当战之先,故天下皆知此时微纲为之宰制,则京师已为丘墟,生民皆为鱼肉矣,其功岂小补哉!今日岂可以用军之小过,而黜之于外,是失天下之望也。臣闻汉高祖奋布衣,提三尺剑起于丰沛,六年而成帝业者,盖以其能知人而善用尔。故尝告于群臣曰:「吾所以有天下者,以其能用三杰,运筹帏幄、决胜千里,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吾不如萧何。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臣以是知人各有所长,用人者当量能授任,使萧何而为战胜攻取之事,必不能矣。昔房琯自负天下为己任,然一举丧帅,遂不复振。原琯以忠义自奋,片言悟主以取宰相,必有大过人者,用违所长,卒无成功,后世所以惜之。臣谓若纲者,可镇国家、抚百姓、安四夷者也,至于用兵,恐非所长。然则今日之失,非纲之罪也,用纲者之罪也。陛下谪之于散籍,是弃萧何、房琯也,是有一范增而不能用也,得无为金贼快其私忿耶?臣又虑朝廷之上,六贼死党尚有存者,不然,则白时中、李邦彦之姻属尚有大用者,故阴为之陷阱,吹毛求疵,洗垢索瘢,中含沙之射影,而陛下未之察也。使无是辈则幸甚,脱或有之,尤今日所宜急去也。臣闻王圭进见唐太宗,有美人在侧,本庐江王姬,帝指之曰:「庐江不道,贼其夫而纳其室,何有不亡者乎」?圭因以郭公善善恶恶之事而讽之,曰:「知庐江之亡而姬尚在,正所谓知恶而不去也」。臣即此以见陛下知纲而不能用,是亦郭公之善善也;知六贼之朋党而不能去,是亦太宗纳庐江王姬也。朝廷进见之臣,不识有能如王圭之讽谏者耶?臣为今日计,莫若速降诏旨,复纲旧职,则朝野同欢矣。此臣愿献陛下七策也。臣又闻安边御戎之术,在于择良将,选精兵,求辩士,尊谋主,四者并用而不偏废,然后可以兴大事也。穰苴斩庄贾而晋师罢去,燕师渡水而解,韩信背水一战而擒赵王歇,斩成安君泜水上者,得良将也。孙膑伏万弩于马陵之下,魏军至而伏发,庞涓死焉。李靖将轻兵至丹阳而辅公祏擒者,得精兵也。陆贾使南越,尉佗箕踞,能使之去黄屋而称臣。韩愈入镇州,而牛元翼溃围而去,王廷凑不追者,得辩士也。释李左车之缚而师之,遂收燕齐,用侯君集之策而攻之,遂降智盛者,得谋主也。臣尝患世之论兵者,徒知重将帅之选,急士卒之练,修器械、观形势,推风角鸟舌云祲孤虚之法而已,至于辩士、谋主,则略而不论,正所谓知用兵而未知所以用之之术也。臣伏睹臣僚上言,谓今日边患方炽,殊乏虎臣。天下之大,未必无其人,欲乞明诏州县,有拳勇股肱之力杰出于众者,及有兵谋武艺才堪为将者,俾以名闻,擢而用之,甚盛举也。然以臣观之,未甚尽善,何则?自将而言之,固不以一概论。有一军之将,有一国之将,有天下之将,又岂特有拳勇股肱之力、兵谋之人,然后可以为将哉?斩蛟长桥,刺虎南山,走有追风之逸,射有贯虱之妙,被坚执锐,所向无前,攻城破阵,所至先服者,特可以将一军而已。千变万化,神出鬼没,或纵之而后擒,或以负而为胜,测之而益深,运之而无方,若金在镕,惟冶者之所铸;若泥处埏,惟陶者之所埴。所攻辄破,所击辄取,无往而不利者,一国之将也。以仁伐不仁,以义伐不义,拯民于水火之中,跻民于仁寿之域,致壶浆以迎王师,而人惟恐居后者,天下之将也。又岂特恃其股肱之力、武艺之精而然哉!古人固有不持尺刃,不操寸戈,而能却百万之师,以至谈笑而折冲,偃息而销衅者,在于临几果,料敌明,运以筹策而已。又况用人以安天下,不专以文辞取,不可以家世论,当考其行实,究其才能如何耳。故季布遭髡钳而有名将之称,娄敬脱挽辂而建金城之固,萧、曹起于刀笔吏,英、卫起于罪亡之馀,郦食其乃监门狂生,樊哙特鼓刀仆御,班超一腐儒耳,薛仁贵特田家子耳,一旦依日月之末光,皆能勒功帝籍,振名后世。借使汉唐之君不能用之,则数子者亦湮没于无闻矣。军法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要取其利,愚者不计其死。使人能收其长而弃其短,则将帅何患乎乏人也。以臣观今日募兵之众,则精兵不患乏人,然臣窃疑良将辩士谋主,未必多多益办也,且如仁宗皇帝时,富弼却契丹割地之请,是亦辩士之功也。臣窃意金贼虽强悍如此,然为之主者,又岂无大略哉,亦必知世道之安危,识国运之盛衰。万一得辩士如仪秦之流,圆机不碍,能掉寸舌,纵横议论,俾独驰一介之使,喻之以祸福之机,陈之以利害之大,讲邻国之好而启之,援信使之證而诱之,使之动心骇听,彼未必不一言悔悟,复守旧约,而不敢侵我疆土也。臣为今日计,广诏京畿诸路,士庶有学足以该古今,识足以贯天人,才足以供倚马之求,辩足以破倾河之论,压之以威而益进,恐之以死而愈新,一人而兼得斯数者,仰州县审实保明,解发赴阙。又乞诏天下有雄才大略,能画安边之策,能知用兵之权,守边可以贤于长城,战胜可谓国士无双者,并仰州县审实解发,陛下亲策于庭,量才授职,试其所长,则良将辩士谋主,一举而兼得之,何忧乎虎臣之乏也。方今边患日炽,正广收人物以备驱策之时,无以臣言为狂妄也。此臣愿献陛下八策也。臣又闻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矣」。臣以是知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特在于得民与不得民之间耳。《传》所言「桀纣以不仁失天下,汤武以积德有天下」者是也。臣窃观天下之民,似有离心。盖自太上皇临御之日,奸臣擅权,蠹贼滋甚,假奉上之名,而割民之脂膏,托崇道之势,而夺民之产业,因花石之微而驱民于困厄之地,缘名字之讳而挤民于罪亡之馀。天下士庶阴怀怨恨之气,抑郁而不敢吐,上违天心,下乖民和。故顷者方寇窃发,民乐其祸,而有何独后我之叹,则民心之离也久矣,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幸赖祖宗遗德馀烈尚有存者,故纪纲未至于大坏。去年春金贼入寇,国势几危,若非上皇明断,禅位陛下,使人心怀宋,则天下已非国家有矣。何则?黎元赤子,皆知陛下在储宫时,恭俭仁孝之名闻于远迩,故即位之初,闾里相贺,知天下可指日安也。既而悉诛六贼,天下又复相贺庆,谓陛下能除民之害,真安邦定国之主,是知民心固乐从也。比者圣诏起兵,国家太平日久,颁白之老,不闻金鼓之声,一旦干戈扰攘,黎元固已动心而骇目,加之无识凶徒,簧鼓不根之语,谓国家败兵既数,将下诏民间三丁选一以为用,智者知其流言,陛下必不为此,奈流俗易于摇惑,虽家置长喙,人为说铃,亦未能决其疑。臣恐此语一煽,民心不无摇动,甚者预为生离之忧,则求其安堵不动不可得矣。此盖流言者之罪,然亦国家募兵有以致其疑也。臣愚欲乞陛下速降诏旨,安抚天下,明断此意,使解其惑,以结民心。广施德化,使恩有馀地,为子孙万世无疆之休。仍乞天下所发遣募民,见在京畿,诸路屯聚捍寇者,俟金贼旋师之日,命将帅出厚赏以募,有愿住者乞留守京畿以防后患,仍约以归期。其不愿留者悉遣之,若抑而留之,又致变矣。陛下如其吝赏给、惜供馈、不招军以控扼边陲,则臣心知边境骚扰无时而已,异时复下诏募兵,则东南之民其力疲矣,其财耗矣,岂能保其必胜哉?乃天下所发至募兵,所以忘身而犯难者,不过希赏赐而已。借使金戎已宁而遣之归,有功者固当厚赏,无功者亦劳其来。一则怀之使无异心,二则诱之可以再用,实良策也。兹数者皆欲陛下结民心以长有天下而已。此臣愿献陛下九策也。臣又闻先王之理财也,若持衡然,不使之偏归于公家,亦不使之偏入于私室,惟其适平而己。省赋敛轻徭役者,虽先王之善政,然国家有夷狄之难,将欲养兵而御戎,则其实不过以安百姓而已。虽敛财于民,为募兵之赏,下亦无怨言也,第不可以取伤廉而已。臣近睹诏下募兵,诸路多科于民,使百姓所费不赀,而乌合之众又不足以立事,至于忠义之士,能率强勇之人,以徇国家之急,则官府无钱以给馈饷,聚而复散者有之。以臣愚计,窃谓万一边患未宁,再欲募兵,则不若以税额量情均科钱以助国用。其有官之家,并不蠲免,则所敛薄而均,百姓皆乐而从之,取之虽微,而聚之即多。州县预贷官钱,募勇敢之人以勤王事,则武足以御寇矣。所敛之钱,存其三之一以募兵而守城,馀者悉为起兵之费,甚尽善也。臣尝以是遍询于乡老士庶,皆善其计,以是知民情之乐从也。臣又虑兵馈不给,则臣有策于此,可使不损于民,不害于公,令下之日,诸路军储霈然有馀矣。所谓策者何也?臣谓天下所纳米以造酒者,不过欲市利而已。为今日计者,莫若速降诏旨,罢卖官酒,许州县之民投状召保,均分酒课,任自造卖,仍委局务者日计其利,无使亏折,应诸路所入米悉以充兵馈,则榷酤不劳,而军储可给矣,其策岂不良哉?此臣愿献陛下十策也。臣于十策之外,又有三事,亦今日之不可缓者,试昧死为陛下陈之。闻之《书》曰:「左不攻于左,汝不共命。右不攻于右,汝不共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共命。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汝」。臣以是知古者王师之出,有不用命而胜敌,必戮而不赦,况望风降伏者,其罪宜如何哉!臣窃闻比者三军临阵,将士或有背命,遂尔降敌,臣愚欲乞陛下明诏抚怀军情,使各奋其勇,仍有降敌者悉戮之,则军势振矣。此其一说也。臣又闻明君贤相,所以动而胜人,成功于众者,多用间术。故兵家之策,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故三军之事,情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臣窃意金贼强悍,傥或未可以力胜,则不若用死间之术而灭之。臣身虽不长六尺,而智雄万夫;辩虽未足以方仪秦,亦可谓圆机而不碍者也。臣以忠义自奋,何惜一身,为陛下用此术以扫荡丑虏,而安我社稷耶!方今将帅如其已有良策灭之,则生民之幸也。万一未有其计,则伏愿朝廷借臣一介之使,遣臣见虏主而说之,臣自有策,能使丑虏倒戈卷甲,不复侵侮。如欲绝其种类,则臣亦愿以死间。伏愿朝廷俟其有弛心而无备,则遣良将领精兵以歼之,臣虽遭鼎镬,能以一身破强悍之虏,而安我宋二百年之社稷,使万世之下,奸臣贼子诵臣之名,莫不掩卷而惭叹,则臣虽死犹生也。伏愿陛下明断而决行之,无谓臣韦布之贱,不能立此功也。古语有之曰:「猛虎之犹豫,不如蜂虿之致螫;孟贲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取其能必行之。臣前所谓使韩信、李靖惜郦生之烹,怜唐俭之死,小有所不忍,则不能成大功者,正此谓也。此臣所欲言者二也。臣又闻阴阳家流,有三奇八门之术,天子庶人之式,足以自利,足以厌人,扬兵九天之上,尸敌千里之远,天神地祇,皆为我用,则取胜之大要也,今何苦而不用哉?精此术者,每有其人,陛下求之未切尔。臣愿下明诏如求贤之急,必得此辈以济大事,天下幸甚。此臣所欲言者三也。臣闻马周以草茅一介之士,为唐条陈二十馀事,皆当世所切,太宗爱而擢用,以佐明圣,不胶漆而固,恨相得之晚,非王佐才畴能及此?萧铣据江陵,屡战不克,李靖遂陈图铣十策。有诏拜靖行军总管,军以委焉,师至夷陵,萧铣遂行。臣以鲰生恭诵圣诏曰:「每闻边报,痛切朕心」。臣是以感激自奋,愿以身报国,故昧死献十策。臣无王佐之才,非敢望若马周之擢用,特愿用臣狂计以擒金贼之渠魁,扫荡边尘,复祖宗之规模,庶几不愧李靖献策以图萧铣,则臣虽以直言犯逆鳞,自取诛戮,亦没齿无怨言。然臣所陈特今日之急务,至于朝廷之阙失,政令之僻违,甚有可言者,臣以陛下方今有北顾之忧,故且置而勿论。臣又窃闻学古入官,挟策登第者,平居贪位慕禄,惟恐居后,窃窃然常有不满意,一旦国家有变,虽捐躯以报,尚何所惜。奈何风俗衰薄,忠义陵迟,故有官君子,方且酣畅自适,恬不以社稷为念,甚至赴阙注调者,才闻变起,不参部而归者有之,及京畿而反者有之。其间有能奋身为国者,几何人哉?间或有之,则群聚而笑,指以为狂生。臣闻其语,忿气拂膺,恨无上方斩马剑以断其腰领。臣恐此风一扇,天下靡靡入于衰败,故愿以死间之术,为陛下安天下之民,庶几少植忠谊,以振颓风。仍不避斧钺之诛,敢献此书于朝廷也。伏愿陛下函容之德,天高地厚,怜臣愚忠,恕臣狂斐,以来忠直之言,以激衰败之俗,则万世之幸也。傥或以臣言无足采,而又以草茅之贱,上玷圣聪,下触权臣,必欲置之死,则臣亦甘心焉。臣无任瞻天望圣俯伏待罪之至。臣澈诚惶诚恐,稽首顿首,昧死谨言。
按:《欧阳修撰集》卷一,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申三省枢密利害劄子 宋 · 王之道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九、《相山集》卷二○
一、湖北、荆西两路所屯重兵分隶四将,而不置主帅。虽庙算固有定议,令其互相策应,然至于缓急之际,不知先登陷阵者,果谁也?正使有先登陷阵之人,又恐旁观策应者畏忌顾望,莫肯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如贺兰进明之不救张巡、许远,将何法以加之?正使事定诛不救之罪,若张镐之杖杀闾丘晓,亦何能救其失哉?昔九节度使之师,以郭子仪、李光弼皆一时元功,难相临摄,遂不置帅,师次邺南,未及战而溃。兹不可不鉴也。
一、自古边防,未尝不戍重兵以备敌人。今国家既都江浙,必藉淮汉以为屏蔽,自合戍重兵于沿边控扼去处。今诸大将并屯江南,去边动五七百里,沿边州郡所戍多者不过三二百人,少者才百有馀人。万一敌人夤夜以铁骑兼程入寇,则数百里之地不过朝发夕至,所谓沿边戍兵何能为哉?使沿边戍兵无所能为,则所谓大将者远在数百里外,亦将惊惶失措,岂不大可虑哉?兵法曰:「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敌者劳」。又曰:「百里而争利,则擒上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倍日并行,此孙膑所以败庞涓也。今由都统下所遣戍兵,或在德安,或在应城,且如信阳系沿边隘口,止有兵一百五十人,而除摆铺差出外,在寨者止七八十人。设若有惊,求援于德安,往来计六百里,求援于应城,往来计七百馀里。不知统兵者亦尝思及此乎?俗谚谓「远水不救近火」,此言虽小,可以喻大。今欲便乞戍兵,则恐有不通水运去处,或山路险阻,艰于馈饷。愚愿应沿边州郡各乞分戍步兵三二千人、马三五百匹,可乎?如从所请,只乞命诸军推择有才略善抚御士卒者,令其统帅前来,庶几缓急可以倚仗。兹正「疆埸不宁,拔卒为将」之时,不可忽也。
一、访闻淮北州郡往往多有粮草,师行恐非所忧。兵法曰:「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𦮼秆一石,当吾二十石(注曰:𦮼,豆秸也;秆,禾藁也。)」。又曰:「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注曰:兵甲战具取用于国中,粮食则因敌也。)」。且说彼民朝夕延颈跂踵,以望王师之来,至有一户而磨麦七十石、养猪数十口、造酒三二十瓮,以备壶浆之迎者。又有朝夕沿淮探伺,及请旗榜者,以恨王师之来不早。彼民云:「但得天兵三二万人,则自淮以北,便有数十万众为之乡道矣」。八月初五、六间,蔡州上蔡县百姓数十人传闻我师分屯德安,遂欣跃鼓舞,弃其资产,携其老幼,与牛马而南行数十里。而唐州桐柏县巡尉利其财畜,会合弓兵追逐,凡十数战,弓兵死伤过半,而老幼累日不得食,疲困就擒,亦有窜至本军界者。以此观之,可以相见彼民徯后之意。但使我师所至秋毫不犯,当见彼民争为前驱,其恢复疆宇盖反手也。
选将戍合肥劄子 宋 · 王之道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相山集》卷二一
契勘合肥西北距淮二百四十里,东南距江亦二百四十里,在今最为控扼敌人要害之地,然而城大兵弱,不能独守。今年春,伪齐来寇,偶朝廷所遣岳节使兵至敌,与寇会,贼骇不意,遂却;不然,合肥之民与河梁等,无噍类矣。兹亦幸而成功,非孙武所谓「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其胜固前定也。何谓以近待远?兵法曰:「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趋利者军半至」。倍日并行,此孙膑所以败庞涓也。何谓以佚待劳?兵法曰:「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敌者劳」。投石超距,此王剪所以杀项燕也。何谓以饱待饥?兵法曰:「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龁木煮纸,此张巡所以陷睢阳也。今以淮西安抚而戍兵江东,一旦境上有变,往五百里,来五百里,而中有大江之阻,其势非旬日不能赴援,而城已破、贼已遁矣。窃观去冬逮今,宣抚司遣兵过江,槩不下二十次,少者五六百人,多者三四千人,初无闻于折冲厌难,而一往一来,徒困我师,徒敝我民,徒坏我州县,其害有不可胜言者。比闻宣抚刘太傅至合肥之明日,有诏趣归,而器甲粮饷之舟将次合肥而返,被溺者十之三四。焦湖南北数百里,凋瘵之民,当此耕蚕,驱之于风涛万死一生之地,俾令救其所失而偿其所捐,深可矜悯。伏望仆射相公以伊、傅为心,耻一夫之不被。如宣武刘太傅国之重臣,不可轻动。即乞于诸将中选其武勇有谋者,俾统兵屯戍合肥,使得古人所以待远、待劳、待饥之道,然后责以成功,庶几乎其可也。
论庞涓自以能不及孙膑而刖其足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七、《拙斋文集》卷一二
荀子曰:「君子能亦好,不能亦好;小人能亦丑,不能亦丑。君子能则宽容以开道人,不能则恭钦以畏事人;小人能则倨傲以骄溢人,不能则嫉妒以倾覆人。是君子小人之分也。盖惟君子可以有能,小人则不可使之有能。涓,小人也,言兵而有能,此其自以能不及孙膑,至于召而刖之也。涓之自以兵法不如孙膑,召而刖之,亦犹李斯自以刑名之学不如韩非,言于秦帝而杀之也。公孙弘自以《春秋》之学不如董仲舒,谮之,武帝出而为江都相。凡此皆小人之有能,恐其人之愈己,则深排力诋,以陷于祸害,譬如豺狼,不可近也。虽然,涓之所能者兵法也,妒其兵法而刖其足,兵法犹在也。鲁有蜀山无趾,见于仲尼,仲尼曰:「子已陷于祸害,来之何益」?无趾曰:「吾惟不知务而害吾身,是以丧足也,然吾犹有尊足者存」。涓虽以法而刖膑之足,膑犹有尊足者存。足可刖,而兵法不可害,虽刖其足,而兵法用于齐,涓亦陷其所围而死。涓之所以陷害于膑者,乃其自害也,安可以及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