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登楼赋 东汉末 · 王粲
出处:全后汉文 卷九十、文选卷十一
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览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敞而寡仇。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背坟衍之广陆兮,临皋隰之沃流。北弥陶牧,西接昭丘。华实蔽野,黍稷盈畴。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遭纷浊而迁逝兮,漫踰纪以迄今。情眷眷而怀归兮,孰忧思之可任?凭轩槛以遥望兮,向北风而开襟。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路逶迤而脩迥兮,川既漾而济深。悲旧乡之壅隔兮,涕横坠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陈兮,有归欤之叹音。钟仪幽而楚奏兮,庄舄显而越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步栖迟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将匿。风萧瑟而并兴兮,天惨惨而无色。兽狂顾以求群兮,鸟相鸣而举翼。原野阒其无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悽怆以感发兮,意忉怛而憯恻。循阶除而下降兮,气交愤于胸臆。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
复劝进魏公 曹魏 · 荀攸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六十七
伏见魏国初封,圣朝发虑,稽谋群寮,然后策命;而明公久违上指,不即大礼。今既虔奉诏命,副顺众望,又欲辞多当少,让九受一,是犹汉朝之赏不行,而攸等之请未许也。昔齐、鲁之封。奄有东海,疆域井赋,四百万家,基隆业广,易以立功,故能成翼戴之勋,立一匡之绩。今魏国虽有十郡之名,犹减于曲阜,计其户数,不能参半,以藩卫王室,立垣树屏,犹未足也。且圣上览亡秦无辅之祸。惩曩日震荡之艰,托建忠贤废坠是为,愿明公恭承帝命,无或拒违(《魏志·武帝纪》注引《魏书》)。
嘉刘道锡诏(十八年) 南朝宋 · 刘义隆
出处:全宋文卷三
前者兵寇攻逼,边情波骇。广威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刘道锡,将率文武,尽心固守,保全之绩,厥效可书。可冠军咨议参军,前建威将军晋寿太守申坦,孤城弱众,厉志致果,死伤参半,壮气不衰。虽力屈陷没,在诚宜甄,可建威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宋书·刘道产传》)。
问沙汰释老诏(五年举秀才,樊逊对策第一) 北齐 · 高洋
出处:全北齐文卷一
朕闻专精九液,鹤竦玄州之境;苦心六岁,释担烦恼之津。或注神鬼之术,明尸解之方,或说因缘之要,见泥洹之道。是以太乙阐法,竟于轻举;如来证理,坏于寂灭。自祖龙寝迹,刘庄感梦,从此以归,纷然遂广,至有委亲遗累,弃国忘家,馆舍盈于山薮,伽蓝遍于州郡。若黄金可化,淮南不应就戮;神威自在,央掘岂得为黥,若以御龙非实,荆山有攀髯之恋;控象为虚,瀍洛寤夜光之诡。是非之契,朕实惑焉。乃有缁衣之众,参半于平俗;黄服之徒,数过于正户。所以国给为此不充,王用因兹取乏。欲择其正道,蠲其左术。一则有润邦家,二则无惑群品。且积竞繇来,行之已久,顿于中路,沙汰实难。至如两家升降,二途修短,可指言优劣,无鼠首其辞(《广弘明集》二十四。)。
渔具诗 其七 叉鱼 唐 · 陆龟蒙
押翰韵 创作地点:江苏省苏州市
春溪正含绿,良夜才参半。
持矛若羽轻,列烛如星烂。
伤鳞跳密藻,碎首沈遥岸。
尽族染东流,傍人作佳玩。
唐景云观碑 唐末宋初 · 乐史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八十八、全宋文卷五二、《全唐文》卷八八八、同治《崇仁县志》卷二
景云观者,皇唐景云年中所建也,在崇仁县西北隅。巴山翠其槛,巴水漱其门,山水周遮,松萝堆摐,士君子赏为神仙之胜迹,斯言不诬矣。予家于观之北,童稚时闻耆老传云:往时观牌额,故将新之,因中元节,众道士推能书者,明日染翰。是日晚,有一道士,形容羸,衣褐荒,栖栖焉,人皆不物色,自言攻篆隶,请书之,众口冁然而阻截。迨夜参半,其道士于堂中张灯火,动笔砚,大书门扉上「景云观」三字,有未睡者潜观焉。迟明,观其笔力遒健,光彩射人目,于时令佐至,叹讶者数四。虽觉异人,发问未暇,请于新牌更书之,而辞不能也。斋罢告行,行至三门,令佐暨诸道士随而且留,自言曰:「吾是萧子云」。众拜之,举首不见。于是拆其门扉,缘饰为牌。至危太傅全讽为州将,时人移于黄田寨上,失之。得非神仙之物,变化而难留?子云者,梁黄门侍郎,于玉笥山得仙矣。先有大钟一,牌额离后,一夕风雨亡,异时捕鱼人见在观南溪潭中,取之不获。今有小钟一存,上题开元二十七年铸。又有香炉一,上题许真君名号,传云真君化身来舍。岁月将永,事不可寻,今虽已亡,又不可不存其梗槩。观之屋宇,自黄巢攘臂之际,已赴灰烬。今堂殿楼台,尚残基址。因知昔时缔构,壮丽不无。洎后虽曾完葺,具体而微。一片衡茅,四时风雨,王孙之草几犯于阶庭,金母之桃半归于樵采。显德年中,彭城刘司直元载,慕道之高士也,宰是邑,惜其名迹,无人尸之,乃召请道士蒋道元者住持。道元门传金箓,力学玉书,不以艰难破其心,不以荒凉役其意,一味焚修,俟其振发。予昨自班行南归故园,每行乐于观之溪岸,道元以观中元无碑记,便以斯文见请,且曰:「恐神仙之踪迹,不闻于后人矣」。予闻斯言,意甚嘉赏,况居近仙馆,素欲挥翰,今既会宿心,得以直书其事,乃为铭曰:
巴山四瞰,巴水东流。景云观者,在巴水头。景云年立,仙境最尤。有萧子云,本梁公侯。把琉璃碗,上凤麟洲。凤麟为驾,驾言出游。观额将故,道士云修。遇我萧侯,书踪夜留。组绣光动,龙蛇势浮。鸟啼花落,岁月悠悠。仙人银钩,罹乱谁收。空馀古观,松萝一丘。松风浏浏,松雨飕飕。古钟尚存,仙炉亦休。道士好事,恐堕其由。请我挥翰,金石千秋。
尚书主客郎中判大理寺司徒昌运加柱国国子博士权大理少卿公事吕绍兴加轻车都尉国子博士通判齐州淳于佺殿中丞周孝孙审刑院详议官太子中舍李倩并加上骑都尉制 北宋 · 宋庠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宋元宪集》卷二五
敕具官司徒昌运等:朕向以官司之繁,法禁惟错,倚请托庇,日以益滋,颠末相违,遵用靡据,是命尔等设局而审议之。弥历岁躔,协比曹属。而能分条轻重之目,总括繁简之中。成篇载勤,列牍来上。其有宣力参半,补吏外迁,逮此图庸,固当均赏。宜并升于勋籍,且增劝于朝猷。钦践宠阶,毋替厥服。可。
王侍郎集序 北宋 · 宋庠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宋元宪集》卷三五
夫古君子之治性情,保纯白,必有凝神寄适之地,以完天守,虽见异物,莫得而迁焉。故詹何老于饵鱼,佝偻巧于承蜩,承福以圬闻,造父以御达。彼皆自得于内而不知老之将至。尚书兵部侍郎太原王君之于诗也,亦犹是焉。惟君乐易清和,肤敏肃给。由咸平中名在秀牒,声驰士林。脱巾逢辰,累课通籍。推行缘饰,皆本儒雅。标尚所寄,于诗尤邃。台阁髦彦,居多蕲向。君亦操清机,袭妙境,求仁斯得,不撄世务。其间虽登高感别,临年悼往;或鞅掌官下,或凄凉酒所;春庚秋蟀之候,芳苕宿莽之变;莫不造兴端绪,揣侔声色,悲欣万态,一纳于风什。警音秀句,随意所指。其隽如破的,其熟如奏刀。当兹之时,诚有三旌之招,万钟之丰,不吾易也。故君兴逢掖,至鸣佩,补吏三纪,默焉难逮。隐侯握臂,南宫白首,区区荣悴,攻中焚和,卒莫能缘忧端,犯六腑者,信其诗为蔽矣。若夫指事之的切,赓歌之婉媚,众体参具,馀绚相鲜,皆可以粉泽中情,衣被来者。至于玩而无斁,味之逾旨,则启卷者可知,不待赞而显。仆曩自童龀,事君于无容之党,优评定价,均于蓍蔡。及此承命,且俾冠篇,衔知感旧,欣荣参半。因辄推君之所以好,逮名之所以立,皆详言之,亦康成谱《诗》之义也。凡古律若干首,离为若干卷,列于左方云。
和戎论 北宋 · 宋祁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六、《宋景文集》卷四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八
客问主人曰:「盖闻王者受命,继天作主。尽日月之所照,以为臣妾;极霜露之所坠,以通文轸。内抚诸夏,外威四夷,荡无能名,尊无与上。负固不宾者,抗大顺以肃之;恃险与马者,誓六师以夷之。上以取侔赀比崇之勋,下以定深根固蒂之业。此尧舜所以稽古,商周所以播宪,九伐所以作,六籍所以书,万古之同风,百王之不易者也。今大宋奄承骏命,光有中区,敷至仁高蹈乎帝尧,笃洪伐茂对于天下。自武祖立极,文宗拓统,承五代之残杀,属九州之屠裂。孱王伪帝,分据州郡,恃险多游魂之敌,当阳有和戎之义,绨帛之锡,委属于金微;岁时之馈,相望于绝漠。宽以愿法,若奉骄子。意者殆非圣皇所以操绝瑞,垂无穷之意乎!夫率鸟举之民,不足当一县之众;驱乌合之卒,不能抗八阵之师。而执事者不以此时长驱而深入,系弱而累老,蹑冒顿之落,搴翕侯之旗,方且规规然询乐成之近议,舍虑始之远谋,识一劳之浅害,忘久逸之深利,此贾生所以请属国,终军所以求长缨也,蒙窃惑焉」。主人喟然叹曰:「客所谓知其一未知其二,见其内不识其外也。夫持夕死之类与论春秋之变,则极矣;从尺泽之鲵而谋江海之深,则乖矣。仆常恶闻其说,今为子扬搉而陈之。夫天生五材,民之经用;守在四夷,君之善教。兵者凶器,可戢而不可玩;争者末节,可遏而不可召。故善师谓之不陈,至仁所以无敌。子贡足食,以去兵为先;楚王还师,以禁暴为德。先诸夏而后夷狄,限于中外也;修文德以来远人,贱夫争战也。故圣王能御大灾、能捍大患而后举,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不为。讨其君,除其害,救之涂炭,驱之仁寿而已。故七旬所以格,后予所以怨,三舍所以降,一戎所以定,此圣人所以用兵之大略也。夫匈奴之患,为日久矣。《虞书》有猾夏之诫,《禹谟》著即叙之戎。以高宗之明,不能息鬼方三年之役;以宣王之盛,不能休太原六月之师。高祖困白登之围,孝文警灞上之戍。斯皆当鸿钧之代,困侵略之暴。惊边抗士,烽举而燧燔;飞刍挽粟,云属而波委。以至甘辞重币,命奉春而和亲;抚髀击节,思李牧以为将。此皆穷极发愤,计深虑远之谋也。是知可以德服,不可以兵碎;在乎严备,不在乎深入。且匈奴无城郭之守,廪庾之备。膻肉酪浆以适口,革笥木荐以便体。桀骜相尚,迁徙无常。厉折胶之威,骋新羁之足。蒙犯无皲瘃之疾,胜败无让救之援。轻赍而入,则师不宿饱;转粟而前,则重不及事。得其地,幽阴惨杀,不可以播殖;辇其财,荷旃被毳,不足以祭祀;并其众,被发左衽,不足以使令。糜敝中国,以奉绝域,非恻隐之仁;血战不解,胜败参半,非定功之武。且秦皇藉破纵之势,举推锋之师,东转琅琊之粟,北收河南之地。及其末也,天下愁怨,民不聊生,于是乎始有陈胜之乱。汉武摅数世之愤,矫前代之议,筑朔方以毁左臂,通乌孙以裂右肩。及其末也,府库殚竭,贰师外叛,于是乎始罢轮台之卒。由是观之,力非不足,士非不勇,其势然也。则李斯谓之非完计,严尤称其得下策,不其然乎!是故圣人知亟战之劳民,则怀之以恩信;虑内侵之为患,则严之以亭障。来朝也,不徵其玉帛;请和也,厚结以盟誓。入而寇也,御之以整;引而去也,纵而不追。春秋赐以奇赢之帛,关市通其贸迁之货。汎惠以抚之,畜力以待之,然后可得而制也。今子乃欲舍盛际而论爽德,徼小利而阶宿祸,亦已谬矣。且往年单于有南牧之患,上圣奋濯征之旅。轻车突骑,布于宝城;擒俘斩馘,献于行在。旬日之内,戎丑大歼。当此之时,六骡之君,贤王之师,震怖相视,鞮译狎至,咸愿移珍款塞,息军旅之事,放牛牧马,结兄弟之国。尺奏既入,诸帅会议,多以为敌众既坏,归路且绝,内无抄略之获,外无求应之援,屡挫其锐,罔有斗心。计者不若阳许之和,且懈其志,然后阴诏环卫之士,勒兵坚壁,与之上下。又命沿边之郡,乘高守险,掠其辎重。命一上将,躬率锐旅,以当其中。如是,则不数日单于之头可致于麾下矣。惟天子圣仁昭旷,罢退众说,以为获而杀之,非胜残之道;迁而处之,非顺物之性。搏之于败非勇,许之而背非信。一动而四失附,何为而可哉?乃大赉其众,厚答其意。漏以吞舟之网,结以刑马之盟。自是以来,朔野之民,息肩于奔命;龙廷之赆,厥角而请朝。由斯以谈,则来而拒之,成汤之甚武也;拒而胜之,文王之三捷也;服而舍之,唐尧之至仁也;抚而安之,宣帝之重威也。按六经而校德,历列辟而论功。声名之盛,殊尤之伐,未有若斯者也。传曰:『王者之师,有征无战』。语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宋德可谓当之矣」。客曰:「有若是言也。且《小雅》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春秋》美『九州共贯,六合同风』。爰自晋室召戎,伊川被发,种落既盛,干戈日寻。侵伐我边疆,凭凌我畿甸,是使先王桑梓为瓯脱之区,离石将兵乱可封之俗。至乎皇朝诞命,殊俗来廷,而匈奴尚窃据幽都,首鼠北鄙。先帝念遗黎之困,承战国之馀,姑务敉宁,未遑吊伐。洎我后抚期御历,柔远怀迩,财力雄富,朝廷淑清,躬行节俭,垂二十载。禁钱流出,仓箱红腐;介士拳勇,神兵犀利。坐筹之相,决胜于内;注意之将,分命诸外。加以天休地宝,雾集山委。古人有言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是宜挟符瑞之感,并贤能之力,大启土宇,以成先志。图上方略,克复内地,斯必取之术也。又何疑焉」?主人曰:「甚矣,客之不知言也。夫公刘避狄人而去国,周德不以衰;孝元弃朱崖而罢戍,汉道于是显。贪外虚内,君房之格言;费十爱一,子云之深诫。况乎芜绝之域,泻卤之地,黠敌之所处,共工之所流。得其域不以益广,失其众不足损威。且政莫大于安民,祸莫大于从欲。今不忍涓涓之愤,而驱元元之众,挤之幽冥之城,以攘尺寸之地。嫁从欲之祸,隳安民之政。岁月不拔,师人流离,则祸可胜道哉!故曰,仁言不如仁声之深也,地利不如人和之愈也。古者不居之地,不牧之民,靡与受朔,安足烦中国!是以侯甸要荒,限远迩之宜;义应贪骄,戒兵革之举。过此以往,圣人所不论矣。方今宏大之化,安若覆盂;密清之风,高迈垂策。今子乃欲秉翻然之成议,角无用之虚文,劳四海之富,复一州之地,亦以褊矣。且子徒惜匈奴之获我币帛,曾不知怀其部落,使远徙漠北;徒见匈奴之窃我土地,曾不知羁其王侯,使自致阙下。谓符瑞之可恃,曾不知安必虑危;谓将帅之可用,曾不知师曲为老」。言未卒,客降服而谢曰:「鄙人黔浅,泥于闻见,牵胶言而踰侈,历执古之醇听。而今而后,乃知圣人之事业,非匹夫之所知也」。
和王微之登高斋三首 其一 北宋 · 王安石
押词韵第五部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寒云沈屯白日埋,河汉荡坼天如筛。
衡门兼旬限泥潦,卧听窾木鸣相挨。
萧辰忽扫纤翳尽,北岭初出青嵬(张本作崔)嵬。
微之新诗动我目,烂若火齐金盘堆。
想携诸彦眺平野,高论历诋秦以来。
觥船淋浪始快意,忽忆归云(张本校:恐是去字)胡为哉。
念君少壮辍游衍,发挥春秋名玉杯。
书成不得断国论,但此(张本作比)空语传八垓。
登临兴罢因感触,更欲远引追宗雷。
君知富贵亦何有,谄誉未足偿讥排。
风豪雨横费调燮,坐使发背为黄台。
留宾往往夜参半,虽有樽俎无由开。
江南佳丽非一日,况乃故园(张本作国)名池台。
能招过客饮文字,山水又足供欢咍。
剩留官屋贮酒母,取醉不竭当如淮。
閒轩记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六、《淮海集》卷三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三二、《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六、《文章正宗》续集卷一三、《文章辨体汇选》卷六○○、《名山胜概记》卷四一、《古今游名山记》卷一二、《三续古文奇赏》卷一五、《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九一、《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六二、民国《福建通志》卷三一、《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高邮市
建安之北,有山岿然与州治相直,曰北山。山之南有涧,涧之南有横阜。背山而面阜,据涧之北滨,有屋数十楹,则东海徐君大正燕居之地也,其名曰閒轩。去轩数十里,有田可以给饘粥,供丝麻,宾婚燕祭之用取具。君将归而老焉,而求记于高邮秦观。观曰:士累于进退久矣。弁冕端委于庙堂之上者,倦而不知归;据莽苍而佃,横清泠而渔者,闭距而不肯试。二者皆有累焉。君虽少举进士,而便马善射,慷慨有气略,天下奇男子也。夫以精悍之姿,遇休明之时,齿发未衰,足以任事,而欲就閒旷,处幽隐,分猿狖之居,厕麋鹿之游,窃为君不取也。乃为词以招之,曰:山之云兮油然作,水循涧兮号不斁。云为雨兮水为渎,时不淹兮难骤得。念夫君兮武且力,矢奔星兮弧挽月。夜参半兮投袂起,探虎穴兮虏其子。破千金兮购奇服,抚剑马兮气横出。山之中兮岁将阑,木樛枝兮水惊湍。鹰隼击兮蛟龙蟠,熊咆虎啸兮天为寒。四无人兮谁与言?膏君车兮秣君马,轩之中兮不可以久閒。
拟秋兴赋 北宋 · 毛滂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五四、《东堂集》卷一
仆少多难,初无宦情,不知委曲以向物。七年荷锸灌园,追踪丈人。自惟遭世清平,朝廷有道,君子在治,贫贱,耻矣。妻孥糠豆,日觉不赡。前得郡掾曹,故自勉以行。时去先庐而将南,泊郊寺而逢秋,舍馆高明,山水秀合,夕飙入帘,晓凉侵榻,爬搔隐几,星发垂脰。昔潘安仁三十有二,始见二毛,寓直散骑省,而有江湖山薮之思。仆少潘安仁八岁,时异事殊,而其志不同,顾头独蚤白耳。今兹远畏日之烦歊,接萧辰之清厉,追数节物之变,摹写田家之乐,驱除肺肝之郁滞,作《拟秋兴赋》以自见。
羲和策辔于丹衢兮,云崥崹而迢邈。御絺绤以交箑兮,肤漫澜而汗渥。企西风之来斯,中闷然以求濯。允天吏之周旋,夏独使人而心瘅。冬凌竞而冱结,景惨慄而穷短。怅修夜之悠永,眷布帛之馀煖。至春则气回于和,物蠢而举。风亹亹而披离,云娟娟而容与。弱草纷以无名,希兰芷而并藇。轩微禽之啁啾,滋乘居而匹处。被生生之大德,咸桀骜而自怙。凛乎清哉,旻天之窿穹,苍无痕而廓寥。森松柏之劲气,伤凡木而先彫。邈鹰雕之萧爽,横空阔而飘飖。伊鸟雀之奔迫,拆头颅于霜骹。雁嗈嗈而怀归,燕索索而辞巢。扫郁涤滞兮,惟秋之有力,古之人亦何为怆恨以悲而无聊!田家之乐兮,秋日归吾田而经吾篱垣。稻已实而䆉稏,菊含英而敷腴。鸡肥酒熟,薄税既输,芋栗堆盘,葵薤充厨。纷举酌以交劝,翩既醉而相扶。仆时有江南之役,足将行而屡却。绝城市之迫塞,得绀园之虚泊。溪山迎前,竹柏森若。昼则诸峰无云,轩昂磊落。雨断晚虹,山气绰约。翠色润活,飞上帘箔。方潦收而水清,露下而蘋老。鸥落园沙,烟抱疏蓼。仆方登台而四望,知天远而无所至极。庶几跃九万而升旸谷兮,挟日车以效余力。蹇淹留乎昆吾,耿中正以照此下国。意悠悠兮,随云烟而泮奂;目瞭瞭兮,见飞翮之出没。既而曜灵晼晚,崦嵫陆离。蝉既咽而荐急,叶已脱而复吹。灯炯炯而出帘,萤的的而投帷。夜参半而不寐,澹偃蹇而有怀。彼娥娥之佳人,居华阴之云崖。敬持南金以交驩,又参差而愿乖。睇苍茫而莫致,秖奄奄而雾霾。吁嗟兮,仆将行乎四方,汀泞不可以浮舟,而世无骕骦。又将家以休兮,翳荟不可以为柱,豆萁不可以为梁。逝将去兹而栖迟兮,步滋兰之畹,而袭此蕙纕。饰以昆崙之璧兮,又申以东海之夜光。撷朝菌而不饥兮,仰沆瀣而内凉。揽浮云之轮囷,坐鹏翮而相羊。惊白发之侵凌,省余年其未央。讵星星之见髭,或种种而未长。独引吭以思晨,中耿介而激昂。将策足以升高,则阶何为而可致?将引手以汲深,则绠何为而可索?又将必得仙芝为傔,舍常何为客耶?诚人力之可为,将天理之不亮。参苓桂芝,则病者必畜;贤良俊乂,而治世所访。彼丰城之夜气,干斗牛而直上。顾延平之未归,盖已惊人之观望。为圭璋者必知其非石,亦徘徊而待价。鼓刀者意在鼎羹,操筑者卒成此大厦。岂知神奇之不为臭腐,兹又岂可以久假?譬风雨寒暑之序焉,盖纷相转以荣谢,何必求服而骤进,贪馁而妄食?将潜渊泉而濯鳞,将凭风云而开翼。忽来去之难把,尽秋毫于帝德。噫嘻,仆其南征哉!无东方之滑稽兮,将不可以自荐。彼封侯庙食兮,孰敢谁何;彼投笔而起者,不几于狷也?拂外物之傥来,讵赵孟之能贱。乱曰:风露既降,凄以清兮。壮怀擗摽,抚以惊兮。气横矇,浮云平兮。赤心易感,白发生兮。萧然夜榻,一影并兮。天潢洗月,相对平兮。孤吟聆响,无人声兮。疏飙过竹,翻帘旌兮。
戏浯溪长老伯新 北宋 · 邹浩
押词韵第四部
永州怀素精草书,毫端万象纷卷舒。
浑身是眼看不破,一笔至今藏物初。
浯溪得之不自用,却要他人书作图。
蓦然打个筋斗去,觅纸觅绢一物无。
急将床上被来拆,手忙脚乱纵横铺。
五云和尚巧言语,扫尽六幅裁须臾。
叠了又开开又叠,喜欢胜获衣内珠。
二三子笑几绝倒,左右僮仆咸惊呼。
宁比酸寒(四库本作寒酸)杜陵老,海图拆应家人须。
脱巾漉酒解龟当,表里空旷真丈夫。
吾行天下何啻半,常恨眼前无此徒。
那知兴发乃方外,与彼嗜好同根株。
小中现大大可睹,跳出规矩渠非愚。
他时风雪夜参半,灰炉冰冷灯影孤。
坐披破絮似鱼网,数挽不掩皴肌肤。
只应侍者隔壁私自语,我师为谁说法声呜呜。
悯相如赋 宋 · 杨天惠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三一、《成都文类》卷一、《全蜀艺文志》卷二下、嘉庆《四川通志》卷四八、嘉庆《郫县志》卷三五、《宋代蜀文辑存》卷二六
祖重黎之洪懿兮,系中山之蝉联。食岷峨之旧德兮,饮江汉之灵源。皇既私卿以多技能兮,卿又附益之以师友之传。招湘君使侍书兮,麾蔺卿为我骖。综艺文之要妙兮,申剑术之雄妍。载而之四方,吾将鼓行诸公之间。视骑郎之多冗兮,义不辱于周旋。顾严、邹之差强人意兮,聊步武于梁垣。惟才高之寡合兮,以其遭遇之难。靡岁月于官学兮,嗟不耦而空还。径千里而一歇兮,跂乔木于故山。殆而朅来第如临邛兮,存故人之间关。起握手相劳苦兮,意气与之拳拳。彼污令之体苛兮,矜缛礼之阑单。慨非余心之所悦兮,矧驵侩之与同盘。强要卿以俱行兮,卿固已薄其所以然。摽使者于门兮,出告之以不閒。何隆初而杀终兮,卒俛首而从旃。彼迁虏何为者兮,窃东向于肆筵。纷臭处之逼人兮,笑言呀以更欢。于意卿食不下咽兮,奚宴安乎末欢?酒参半而奏音兮,四座寂以无喧。嗟辇下之遗直兮,固淟涊而不鲜。嫭冶容而亡赖兮,猥自成乎哀弹。懿长离之文章兮,非鸾凰其谁匹?曷伻鸩以为媒兮,即游枭而接翼。弃朝阳之显敞兮,集此榛莽之蒙密也。吐竹梧之芬馨兮,争膻腥之馀啄也。度将雏以授意兮,吾固不审卿之所谓也。卿纵怀彼枭以好音兮,吾恐彼枭之终弗类也。既么么又不材兮,曾何足以溷箕帚之役。决帷簿而夜奔兮,毁悦缡而不入。卿胡偭然不自喜兮,安受此蛊蚀?岂其不禁柸杓兮,恍沈冥而不自克?宁卿意之易败兮,移气体于终食?人固醉而误醒而悔兮,庸何伤于好德?怪卿初弗定此计兮,后又狂鹜而不复。入不惭乡杖者之善骂兮,出不羞贤牧伯之馀泽。厌儒衣之巨丽兮,袭隶人之亵服。虽杂作而忘劬兮,蔽泥水以为饰。怅迁虏犹不堪其愤兮,卿独何施于眉目?始吾嘉卿之好音兮,殆将以礼乎自持。进有虞之雅操兮,绍尼父之声诗。胡中道自绝于前修兮,乃陷而入于桑濮之为?终吾伟卿之能赋兮,工谲谏而不怒。摄侈汰之澜翻兮,卒归之于王度。唁卿躬之不蚤正兮,尚何以禁切于人主?嗟乎操行之不得兮,躏终古而增污。挽天河以自湔兮,吾恐垢氛之不能去。乱曰:邛山迤逦,邛水悠兮。日跳月踔,邮千秋兮。岿然遗宇,庇沈湫兮。浮魂蛰魄,尚想游兮。我欲堙井,刬梧楸兮。死者可作,庶无尤兮。孰是人斯,而有是丑兮。尚俾来者,毋罹此垢兮!
正法院常住田记 宋 · 杨天惠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三三、《成都文类》卷三九、《宋代蜀文辑存》卷二六
建隆中,王师西征,蜀之君臣念天威不违咫尺,自知灵诛之不可逃也,惶怖稽首,愿奉土地以献,举其孥入受廛比编氓,有诏俞许。命诸将振旅,独以降王北还。由是伪国一时迷复之士,始脱罪死,蒙更生,㸌然如蠛蠓之发覆瓿,旷然如蛙黾之出坎井,若将伏砧锧而起,若己据鼎耳而下,靡不振抃,狂走相庆。时伪节度使田钦全与其夫人郭氏,谋所以饰喜而效报者,尽捐所有之土田施诸正法寺,仰为皇明祷于上下天地神祇,蕲千万年欣载无极。盖其田东起成都之会仁,折而南属之华阳升仙,又西尽会仁;少北起成都之学射缭,而北合于成都万岁、罫布、绮舒、粲若、一井。其旁虽时间以他田,概亡几棱。以今量法步之,周袤度可为田万亩以上。然其中颇包屋庐、坟墓、道涂、竹之埧、沟间之塍,多寡乘除率十数,实得七八。田郭既还朝,受宅里于王府,大过望,辄以前日舍田状闻。诸公丐下府县订正,垓入付寺僧为久远据。是时蜀人新去不譓,乍安有德,剟裂之馀土,多荒漫,蹊断隧灭,殆不可识。有司亶摭闻见,趣成图券,仅能记南东衡从之位,若畦町之交入,经界之错出,茫如也。升平寖久,生齿渐繁,人藏刀剑,市钱鏄,相与垦田,修穑事,以故曩时𤭏甓之区,茀在草者,类泽泽就开凿,初得新田三千七百七十三亩,而佃氓之老身长子者,妄主名,窃有之。而府县覈实,乃获隶寺。然地之未入者参半弗翅。自庆历距元丰,执耜日以众,辟壤日以广,盖又得美田四千七百七十三亩,而旁近计伍侵蚀如故,调加巧焉。寺僧稍欲检察,则其徒辄手棘待诸涂,往往相掊击濒死,府县病之。上下合谋,以为此弊之滋,岁久不可亟正,姑归县官,可弭欢讼。因两置枉直不竟,第籍入之,众遂噤塞舍去。独长僧德信奋曰:「理固有在,初固有归,在公即输之公,在私宜还之私,何得愦愦若此」!遽挟故图辑破券走三千里,赴于都下。事付县府,仍格不行。寺众疑怠,诿曰:「已矣,亡可为者」。信犹不变,攘袂言曰:「是故我图券中物,我当以死争,田若不归,义不生还」!复裹粮叩头省户下,辩析尔若。太师鲁国公适秉笔,见而哀之曰:「咄,汝毋若是。田之籍于官,其与几何?惟田郭葵藿之愿,有不可逆尔。衲子精卫之志,有不可夺。吾为汝直之」!翌日言于上,悉以田归寺。于是宝文阁待制汝南周公方领漕事,捧符叹曰:「廊庙之识大体不当如是邪?尔信子何为者,乃能成事卓卓如夙志学,若遭遇自有时哉」!顾语东蜀杨集大书之。某书已,重为告曰:「信子今朝廷推方田,令疆理,四海寻尺之土,咸一二究正,无容毫发盈缩之差,异日书具,将户颁焉,信子当砻别石谨刻之。其于始远,益可保无疑」。某重为信子乐之。凡田之被旨,乃崇宁四年四月二十七日。其复之寺,乃崇宁四年七月二十六日。综之新旧田合八千五百四十六亩有畸。而记之成,实政和七年四月初三日也。
某既应汝南周公之教,为正法寺考订常住田畎,后先之数,县乡经界衡从之位,有司辨治岁月之实,大书于石矣。而禅师信老犹振裓特过,愿继有述。其言曰:「凡田之赋役,公有板籍;凡租之出纳,寺有簿领。不必复记,可按而知也。独兹夏秋,佃氓输租于寺廪者,故事斗有升龠之耗,号曰斗面,积微而衍,可馀五百斛。顾此经入外物,易以乾没,信以谓租之经入,当办赋役,严佛供、饰道场、安僧徒亡可加损者,乃如田郭氏捐施之休德,大丞相畀还之隆赐,岁时报礼,渠可怠轻信?谨以剩入之赀,岁度僧一,仍斥其馀,大合佛事,广为田郭,滋幽显之福,尽数乃止。信老矣,恐一夕僵仆,而或者奄私之也,吾子强为信申记之,庶来者莫之窥窬也」。某曰:「嘻!天下宁有不信佛天,不畏鬼神者乎?其孰敢公攫之?将安用记乎?虽然,记此所以虑后而图远也,正过计庸何伤。始附书著前记之末,有渝斯记,法众盍共谯诘之」?东蜀杨某书。
夜坐怀师川戏效南朝沈炯体 北宋 · 李彭
押词韵第七部
鼠鏖触蛮兵,客梦寒窗短。
牛斗挂阑干,起视夜参半。
虎头丹青手,欲画涩回腕。
兔尖渴陶泓,得句亦不漫。
龙沙怀石友,羽觞旧无算。
蛇飞梵王壁,络绎壮神观。
醉踏吴沙归,转眄岁月换。
羊肠自诘曲,驰道方晏晏。
旋携古菱花,悟罢如冰泮。
鸡园谈妙口,当我一笑粲。
狗监浪延誉,凌云非吾愿。
猪蹄祝污邪,举世良可叹。
会享亭记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八二、《斐然集》卷二一
太史公叙九流,而阴阳家与其一,至唐吕才乃立论非之。夫此二端,各有旨趣。司马氏盖取天地之大经,弗顺之无以为纲纪,故曰不可失也。吕才则摘摽末习背礼害义之事,正子长所谓拘而多畏未必然者。今以耳目所睹,记幽明吉凶之效,稽诸《青囊》、《拨沙》诸说,得失参半,则其得者,岂皆幸而中邪?或曰:人之兴衰非智力所能为,其形数气燄适相值会尔。或曰:砥砺之石不孕和璧,培塿之地不生杞梓,是各一道也。余游武彝,自崇安挟溪而南,过芹口,西望有山甚尊,指以问居人,对曰:「是名为研山,乃甪里先生弟子华子期学仙之地」。墨池丹灶今尚无恙,图经可考也。其下则高平范氏旧隐,而先世宅兆在焉。遂渡溪西行五六里,至山麓,见一峰巍然,妥肩而扬衣袂。冢茔所据,在三冈内抱宛宛间,左右峦陵,起弭拱顾,大势隆杰,中襟舒夷,百祀乔林,翠绀浓郁。芹水带右阜前,注于崇川。予与范氏世交契也,摄齐登隧,修恭会享堂上,周览泛观而叹曰:古称佳城,不是过矣。维范氏自太傅公以儒学起家,仕不亨遂,而五子森然为盛时闻人,羽仪省台,步武廊庙,各奋所长,蜚声腾实。其后来秀谞,崭崭辈出,夫岂偶然无所自乎?公虽居方城,著姓五六十年,而孝谨行乎闺门,奉先尊祖之念,奕叶济美。是故此堂由政和辛卯岁长子秘阁而次遵用治命建立,直太子少保墓前,而少保宠赠之命,则戊戌岁右丞初拜疏恩及祖之彝典也。后二十八年秋七月,秘阁子寅秩元作将漕瓯粤,衣绣故里,复加缔葺,以永祠事,子孙绳绳,有举无坠。呜呼,盛哉!元作知予,过而下马,以修堂本末见托纪述。予考诸礼,庙以存神,墓藏体魄,神伸魄死,圣人达之,故古者有庙享,无墓祭。而后世道晦礼失,以寒食拜扫,为达孝之典常。先儒因谓礼虽未之有,亦同乎俗,而不害于理。此说将以诱夫不知追远者耳,非经礼也。然则,昭荣祖考之道,必区区然俎豆之于丘墟尸祝间而后为慊欤?是不然。昔者秘阁公宏才正谊,不事权党,阨穷半世。与余先君为同年弟兄,先君于其生音问未尝绝,于其没也久矣,犹哭之以诗,知其用不究材,垂裕在后也。而元作器业是则是似,数为部刺史,因所临风俗注措施设,咸有绩誉。其初入闽境,建值人忿公帑,吏厚廛征,鬨然赴愬,立谈之际,去其疾苦,拊而安之。在公夙夜,以首法除弊为急务。会稽官缗钱之委于转贩者,而赇请不行。按致属部吏之狃于贪戾者,而郡县知畏。禽幻僧,破妖党,消黄巾五斗之患于胚胎萌蘖中。浮言莫摇,风采坚重,其功利之所浸博矣。识者以是占范氏馀庆,盖繁衍未艾,而期元作之显庸于朝著也。则元作所以为祖考之光,纠合族属,俛伏拜兴,奉酒醴肴肉,裕然而无愧者,岂与势荣俗尚同情而比事哉!故为之书。
病戒 南宋 · 陆游
押词韵第七部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忧身如忧国,畏病如畏乱。
此身虽幸健,敢作无事看。
祸福在呼吸,恐惧兼寝饭。
人所忽不省,我思尝熟烂。
夜卧不安席,晨起宁待旦。
虽云亲药石,得失每参半。
人情喜一快,往往触剽悍。
收功宁使迟,覆败不可玩。
答詹帅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七、《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三六二
伏蒙开喻印书利病,敬悉雅意。然愚意本为所著未成次第,每经翻阅,必有脩改,是于中心实未有自得处,不可流传,以误后学。加以此道年来方为群小仄目,窃味圣贤垂戒,欲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之指,只合杜门却扫,阴与同志深究力行,以俟道之将行,不当如此用官钱刻私书,故触其所不欲闻者,使其有所指以为病,而其祸且上流于此学,使天下钳口结舌,莫敢信乡。是则欲道之行而反以柅之。此稷下、甘陵所以基坑焚党锢之祸也。然今窃味台诲,必以利害休戚置之度外为说,则亦无可言者。但两年以来,节次改定又已不少,其间极有大义所系,不可不改者,亦有一两文字,若无利害,而不改终觉有病者。今不免就所示印本改定纳呈,欲乞暇日一赐省览,即见前日之缪。本非可传之书,削而焚之上也,镌而藏之次也,必不得已,则改而正之。其字多于旧处,分作两行注字亦可,此则最为下策。虽未必便能不误学者,亦且粗满区区今日之心。然后患之来,可以立俟。熹非自爱而忧之,实惧其不知妄作,未能有补于斯道斯民而反为之祸也。伏惟执事试深思之,若能断然用熹所陈之上策,即案前此两次公状举而焚之,如反手耳。或恐前状未蒙书判付曹,今再纳一本,切望深察也。钦夫文集久刻未成,俗人嗜利,难与语。然亦一面督之,得即纳去次。《孟子》说渠已不幸,无复增修,刻亦无害,恐未能使其无遗憾于九原耳。伯恭《大事记》甚精密,古今盖未有此书。若能续而成之,岂非美事?但读书本自不多,加以衰老昏惫,岂复能办此事?世间英俊如林,要必有能为之者。但恐其所谓经世之意者未离乎功利术数之间,则非笔削之本意耳。浙中近年怪论百出,骇人闻听,坏人心术,彊者唱,弱者和,淫衍四出,而颇亦自附于伯恭。侍郎丈在远,未必闻之。他日还朝,当为深叹息也。杨子直近为赵帅招致入蜀,不知已发临川未,尚未得书也。此间官盐利病参半,而临汀受弊为尤甚。赵帅欲更之,而诸司议多不协,至有违言,子直亦遭指目,兴事之难盖如此。录示盐筴条奏及别纸诲谕详悉,尤见所以因时救弊,加惠一方之本。但不知州县果无阙乏否?卖钞果无科扰否?将来不至复为招籴折苗之计否?近见一相识来此云,在广东事但宪,闻其论此事甚悉。云家广右数十年,平日亦尝深持钞盐之论,今得家问,乃知其有不易行者。此必乡闾之公论,闻渠已移广西漕,必相见面议也。此人亦甚有志节,必不苟为同异。幸更与详细反复,殊胜远方传闻,其人未必皆贤,而言未必皆可信也。熹于此事本无所预,出位而言,非若印书之利病,犹有关于己也。但乐慕道德之深,得之传闻之众,其言亦或出于平生所谓忠信不妄者之口,是以不能不深疑耳。今既蒙喻恳切至到,虽亦未有以灼然见其无可疑者,且以长者之言必当可信而不敢不信耳。然亦愿深计远虑,屡省其成,有所未便,随事变通,使不失吾前日变法之本意而已,其迹固不必深徇而长守也。不审台意以为如何?只如诸州俸给后来增添之数,旧来盐息不入省计,故可供此。今既罢去,虽得朝廷及漕司拨钱,恐亦只可助公家支俸钱,而供给之属无所取办。若不径行裁损,明乞指挥,过取一钱,论如入己赃法,则只此一项终为久远之害。又不知他事如何,恐亦合讨论究索,预为之防也。闽中八郡,上四州不产盐,故旧以客钞官般并行。下四州产盐,故旧来只令百姓随二税纳产盐钱,而受盐于官以食。近岁上州客钞废而下州官不给盐,其官般者利病参半。如前所云,其纳钱而不受盐者,或自买私盐而食之,人亦不以为病也。不知今广西濒海诸州产盐地分私盐一斤为钱几何?钞盐一斤为钱几何?若私价甚低,官价甚高,则宜实有不便,如范君所言者,恐亦不宜不加思也。向见浙东七郡四郡濒海而例食客盐,县道急于办课,力于搜捕,细民冒法陷刑,不胜其众,尝欲为讨论申请,参用福建下四州法而未果,至今恨之。此亦恐可以补今法之不及也。《中庸》、《大学》旧本已领,二书所改尤多,幸于未刻,不敢复以新本拜呈。幸且罢议,他日却附去请教也。《中庸》序中推本尧、舜传授来历,添入一段甚详。《大学》格物章中,改定用功程度甚明,删去辨论冗说极多。旧本真是见得未真。若《论语》、《孟子》二书,皆蒙明眼似此看破,则鄙拙幸无今日之忧久矣。高教授能留意学校,甚善。渠尝从陆子静学,有意为己,必能开道其人也。近日诸处教官亦有肯留意教导者,然其所习不过科举之业,伎俩愈精,心术愈坏,盖不如不教,犹足以全其纯愚之为愈也。《太极》、《西铭》二解,近亦尝有所更定,今同附呈,欲乞并赐详酌而去留之,幸甚。《白鹿堂揭示》,以时世辈行言之,不当在高君之前,亦乞改正,仍以《高氏修学门庭》为目,幸甚。教官跋语所谓「欣然无吝色」以下数语,似熹自以此书已就而喜于流行者,尤为非便。区区此时若知幕府已有流传之意,即不敢承命纳呈矣。今若毁弃此序,固无所施;如其不然,即乞易去此言及下文数句,幸甚幸甚。
纯诚厚德元老之碑(奉敕撰)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八六、《攻愧集》卷九三
高宗皇帝以孝宗君德日就,将属以社稷,妙选天下学行端粹之士以辅导之。绍兴二十有九年,太师、会稽郡王史浩以国子博士奏事殿中,高宗一见契合,属目送之,谕大臣曰:「浩,今日有用之才也」。除秘书省秘书郎。粤五日,兼普安郡王府教授。受知高宗,被遇孝宗,实昉于此。明年,孝宗封建王,迁司封员外郎,兼直讲。又明年,为宗正少卿。三十二年五月,立皇太子,擢起居郎,兼左庶子。六月,孝宗受内禅,迁中书舍人,兼侍读。十日,为翰林学士,知制诰。八月,参知政事。明年正月,拜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未几罢政,再典巨藩。淳熙四年春,召为侍读。五年三月,复拜右丞相。十一月罢,仍侍经筵。八年告归,得请,一再召见,恩赉罙渥,每以「老先生」呼之。孝宗移御重华宫,以宴处清閒,思见旧学,太上皇为攽诏谕赐御札。明年,遣干办御药院杨舜卿抚问趣行,命守臣以礼津发。既入觐,孝宗顾公曰:「卿辅朕初潜,亲遇朕建朱邸,升储宫,登大宝,两居相位,三入经帏,逮今三十馀年,君臣相得,殆非他人比也」。五年四月五日,公薨于里第之正寝。讣闻,孝宗、上皇震悼,赙赠有加。有旨以公身居极品,又为寿皇潜藩旧学,赠恤之典宜从优异,可特追封。自馀赙葬恩数并如陈康伯例。今皇帝登极,赐谥文惠,亲洒宸翰,书「纯诚厚德元老之碑」以赐焉,且命臣钥为之文。臣以末学待罪北门,乃得对扬明命,敷述盛美以诏不朽,臣虽甚陋,何敢辞!窃伏思自古君臣以遇合为难,而笃眷不替,善始以终,殆千载而不一遇也。方孝宗以艺祖统系之远,承高庙付托之重时,公以所学纠正赞弼,自其缉熙光明,推而至于事亲以孝,事天以诚,兵不轻用,刑不妄施,人才盛多,夷夏乂肃。孝宗继志述事之功,承颜顺色之爱,刑于四海,光于万世,而又惠顾帝师,日笃日亲,胙我太师,福庆流衍,光大显休,追媲典谟。孝宗奄弃慈极,公先六旬以遗表闻。呜呼,岂偶然哉!公讳浩,字直翁,世为庆元之鄞人。曾祖简,祖诏,父师仲,俱赠太师,冀国公。曾祖妣叶氏,祖妣徐氏,妣洪氏,俱赠冀国夫人。曾祖蚤卒,母叶夫人有遗腹,指天自誓,愿得子以续史氏之祧,是生公。祖教之甚严,以八行荐于朝。积德垂祐,寖大其家。仲子才,绍兴二十三年为签书枢密院事。公又继登揆路,衣冠盛事莫尚焉。公性颖异,记诵绝人。少孤,自力于学,贯穿经史,理致超诣,措词持论出人意表。年四十始登进士科,授左迪功郎、绍兴府馀姚县尉。寻为温州州学教授。郡守张九成有重名,待以国士,诸生推崇之。以中书舍人吴秉信荐除太学正,迁博士,改宣教郎。自此六年,以至相位,近世未有也。公智虑深长,临机辄断。平居若不胜衣,而剸裁勇决,毅然不可回。推究经旨,多先儒所未发。引经处事,动中要领。完颜亮南牧,边廷用兵,建王抗疏请为前驱,誓不与贼俱生。公方以疾移告,闻之,亟往问:「孰为大王计?误矣。国步方艰,父子岂可须臾离?使唐肃宗能随明皇幸蜀,安得有灵武事」?建王大悔,立俾公草奏,请扈跸以供子职,辞意恳到。高宗闻议出于公,叹曰:「真王府官也」。庙堂方议以建王督师,由是不果,遂从视师之行,而内禅之意决矣。高宗将过德寿宫,公议嗣皇当乘马扶辇。高宗谕公曰:「执鞚前导,不足为法」。公对曰:「臣于肃宗何取?父行而子随,万世不易之道也」。孝宗竟用公议。高宗数遣使邀还,出皇城门而止。既参大政,召宴禁中。公奏:「臣顷在翰苑,虽暮夜宣召,可也。今居政地,非有中使,不敢前。若恃恩奔命,非大臣体」。孝宗深然之。尝问当今施设何先,公曰:「莫如保边境,收人才」。前言辛次膺、张焘人望所属,即日召还。又荐周葵、任占、胡铨、张戒、王十朋等,以次收用。公平时咨问天下人物,有所闻,密疏其实,且识言者,录为一编,皆于此乎取。又得金安节、王大宝、周必大等三十五人,各书所长以闻,并为时用。尝对德寿宫,高宗曰:「皇帝诚孝,卿辅导之效居多。今又得卿佐之,朕心亦安」。又曰:「卿为皇帝亲臣,凡有规正,不可回忌。赖卿悉力调护」。公既推谢,次日又因奏事言之。上封事者,多乞减任子。公请岁一试,且损其额。试者必习所业以应诏,既不伤恩,足以激厉。孝宗顾左相陈康伯,议合。公因奏凡有所陈,皆先与丞相议而后言。自是臣僚奏请,更改政令,必先以示公,然后施行。尝因谏击鞠事,张焘共政,退而曰:「相公爱君至矣」。焘又尝语人曰:「参政今之贤辅,不可妄议。向来柄臣得君,多以威严胁人,史则不然,事多迎刃而解,志于宽厚。上前别白是非甚明,宰相器也」。康伯乞罢政,孝宗批问恩礼已尽,当与何职,意盖属公也。公即奏康伯前朝老臣,不可不留以为重。若其请未已,必得德寿圣谕,可安其意。是日高宗赐以御笔,康伯乃安职。寻密诏公曰:「朕粗勤庶政,然军务民事未得其要。若矿金璞玉,方以卿为良工,其毋怠焉」。公既相,益思所以报上者。首言前宰相赵鼎、参政李光之无罪,大将岳飞之久冤,宜复其官爵,录其子孙。凡坐废者,次第昭雪,悉从之。时外建都督府,归正人及谍者日众。公虽忧之,而深察其能否,故拔皇甫倜于境外,官胡昉于书生,皆赖其用。有滕忠信等八人,还自山东,自言已结集万五千人,可为内应。公诘问再三,皆无其实,语塞汗下而退。初已借閤门宣赞舍人,遂令赴督府。张浚亦以其无證,仅补承信郎而已。燕人刘蕴古该通古今,谈辩如流。一日濠州奏募到北方游手仅万人,欲以营田。蕴古力请以抗敌,时欲许之。公独谓此必奸人,姑欲藉以反其国耳。因诘之曰:「樊哙欲以十万横行匈奴,季布犹以为可斩,君得万人,何以成功」?蕴古错愕不知所对,曰:「此皆无家,必不为朝廷留,不如乘其未定而用之」。公曰:「其家不来,宜无固志,不知君家何在」?蕴古曰:「老幼皆在幽燕」。自知失言,战灼久之。后因刺探事宜,私遣仆归燕,仆以告,遂伏诛。吴璘以兵取德顺,捷至,方议行赏。公奏:「诸葛亮出师必攻陈仓及郿,即今之凤翔,得之则可窥长安。高祖出汉中,正此道也。姜维舍此而多出陇西,狄道临洮,得之无益。今乃蹈维覆辙,臣恐遂失蜀矣。宜勉谕其归」。登命公即选德殿庐作诏令,彻戍班师,专保蜀口,以俟大举。斯须而就,词旨明畅。孝宗阅之,曰:「他人必不能道朕意,奇才也」。既而吴拱、王彦奏敌已扼璘归路,方募人往报,璘亦势迫,间道以归。袁孚罢右正言,公曰:「初政而遽去谏官,何耶」?孝宗曰:「妄言德寿宫有私酤」。公曰:「陛下事亲可谓曲尽,然宫中左右皆阉官,有何知识?若非言路时以正论折其萌,则将有甚此者」。上怒少霁。又奏:「谏官无故而罢,天下必以为疑。若暴其罪,恐启两宫之间。愿少须之,使其引去」。寻除直秘阁、知温州,自是益无纤芥之隙。张浚屡奏欲取山东,公曰:「宿师于外,守备先虚。我能出兵山东,以牵制川陕,彼独不知警动两淮荆襄以解山东之急耶?惟当固守要害,为不可胜之计。必俟两淮无致敌之虑,然后可前。若乃顺诸将之锐气,收无用之空城,寇去则论赏于朝,寇至则仅保山寨,顾何益乎」?继而大将李显忠、邵宏渊奏乞进兵,公又奏:「二将辄乞战,岂督府之命令不行耶」?浚继请入觐,乞即日降诏幸建康。孝宗以问公,公陈三说,谓:「若下诏亲征,则无故招致敌兵寇边,何以应之?若巡边犒师,则德寿去年一出,州县供亿重费之外,朝廷自用缗钱千四百万,今何以继?若曰移跸,欲奉德寿以行,则未有行宫。若陛下自行,万一敌人有一骑冲突,则都城骚动,何以处之」?孝宗感悟,曰:「都督先往临边,俟有功绪,朕亦不惮一行」。浚言:「陛下当以马上成功,岂可怀安以失事机」?公执不可,退又以诘公,公曰:「帝王之兵,当出万全,岂可尝试而图侥倖?主上承二百年基业之托,汉高祖起于亭长败亡之馀,乌可比也」!寻复论辩于殿上,浚曰:「中原久陷,今不取,豪杰必起而收之」。公曰:「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之,何不起而亡金」?浚曰:「彼民间无寸铁,不能自起,待我兵至而为内应」。公曰:「胜、广能以锄耰棘矜亡秦,彼必待我兵至,非豪杰矣。若有豪杰而不能起,则是彼犹有法制维持之,未可以遽取也。今不审思,将贻后悔」。又上疏力谏曰:「靖康之祸,臣子孰不痛心疾首,思欲蹀血北廷,以雪大耻?恭想宸衷寝膳不忘。然迩安则可以服远,若大臣未附、百姓不信而遽为此举,安保其必胜?浚老臣,虑宜及此,而溺于幕下新进之谋,眩于北人诳惑之语,是以有请耳。德寿岂无报敌之心?时张、韩、刘、岳各拥大兵,皆西北勇士,燕蓟良马,犹不能进。今欲以显忠之轻率,宏渊之寡谋而取全胜,可乎?惟当练士卒,备器械,固边圉,蓄财赋,宽民力,十年而后用之,则进有辟国复雠之功,退无劳师费财之患。此臣区区素志,实天下之至计也」。督府乏用,欲取之民,公曰:「未施德于民,遽重征之,恐外贼未必至,民贫将自为盗」。康伯与公相顾,同奏曰:「必欲取于民,臣等皆当丐退」。上为之给虚告五百道以庚费。浚又奏归正人当优待之,公以为不可。浚、康伯俱曰:「彼以善心至,安可拒乎」?公又两入奏,其一曰:「敌日为奸谋以挠我,纵流民以困我,而沿边方以招徕为功,数年之后,蚕食既多,国用益乏,彼将反有怨悔之心,可不远虑乎?固不可绝其内向之意,其有至者,当谕之,使安土以俟恢复。彼且无所归怨,而敌亦知国之有人,岂应先为自蹙之计」?其二曰:「弃实而务名,舍近而谋远,见利而忘害,愿弃名取实,以集大勋。先近后远,以安边鄙。见利思害,以杜乱萌」。言甚切至。又与浚言:「平时愿执鞭而不可得,幸同事任,而数日议论不同,不惟为社稷生灵计,亦为相公计。相公养成名望,一旦失利,岂不有损威重」?浚曰:「公言良是,但浚老矣」。公曰:「杜预辈有平吴之功,而晋归功于羊祜。以祜立规模,而预竟其功。相公若先立规模,后使人藉是有成,亦相公之功也,何必身自为之」?浚因内引,奏曰:「史浩意不可回,恐失机会,乞出英断」。既而省中忽得宏渊出兵知禀状,始知不由三省,径檄诸将。公语康伯曰:「吾属俱兼右府,而出兵不得预闻,则焉用相哉」!由是求去不已。孝宗曰:「何苦至是」?公对曰:「道德元老,无如陈康伯。忠义慷慨,无如张浚。臣与之议论俱不合,诸将出兵而臣不知,近习积憾而臣不去,尚何待乎」?因又言:「康伯欲纳归正人,臣恐他日必为陛下子孙之忧。浚锐意用兵,若一失之后,恐陛下终不得复望中原。臣即日去国,遂远清光。然惓惓之忠,不容缄默」。言讫,拜辞而退,遂以观文殿大学士知绍兴府。公力辞,提举临安府洞霄宫以归。未及月而宿州失利,丧士马甚众,军资器械不可计,人心沮丧。上降诏罪己,而浚亦自劾去位矣。初,浚措置万弩营及他所建请,公应之如响。或问之,公曰:「事力未备,故止其进兵。若边防捍御,安可不从」?公既去,其所奏请多不以时报,浚亦悔之。呜呼!公本欲修政固圉,裕民练兵,虽不求近功,而规模甚远。议者不察,以为独无意于事功,惟知之者乃信其非苟为异也。公卜居东湖之麓,徜徉山水胜绝之地,以奉亲欢。岁时贺表外,不以一字至行在所。后除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以亲老辞。月馀,改知绍兴府,两浙东路安抚使。孝宗见公,首曰:「卿前所奏陈如龟兆数计,无一不验」。从容赐坐,访以治道。公以求治太速,听言太杂为对。至镇,为民兴利除害,不可缕举,越人至今德之。进检校少傅,领保宁军节度使。会洪夫人属疾思归,力丐祠,不允,乃许谒告迎侍。未几罹内艰。公性至孝,平日奉母甚周,孝宗素知之。在王府时,得上方珍馔,必以分遗。登位之后,间问动静,以正旦赐酒肴使为寿,特于洪夫人生朝拜公为相。又尝以御笔径赐之曰:「丞相今日正谢赐酒果,为太夫人之庆」。其归自帅阃,旌旄行前,公拥版舆于后,人子之荣极矣。至是悲毁骨立,忍哀举葬,纤悉周备,世所难及。前即吉数日,除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避魏王同镇,改崇信军节度。入对,赐宴内庭,劳问加优。后三日,除开府仪同三司。公自言:「臣何功德,叨此眷宠」?孝宗指心而言曰:「于此甚有功。朕学力坚固,心术明正,皆卿之力也」。初过越,老稚迎拜拥道,有垂泣者。时方滋为帅,谓公曰:「公去此时,有缗钱十六万,米斛四万,漕司取充羡馀,遂为岁例,奈何」?公奏除之。至闽,甃山路七百馀里,葬旅榇以千万计,辟官舍以益贡闱。每事立规,四方传以为式。建、剑四州多不举子,臧获则取于福与漳、泉间。公置田为庄,贫妇孕育月有所给。既使生齿益繁,又免诱略之害。淳熙元年秋丐祠,提举洞霄宫。后三年,孝宗问执政,久不见史浩,无他否?遂除少保、观文殿大学士、充醴泉观使,兼侍读,颇闻有尼之者。至两降亲批,三遣金字牌,又取尚书省移文封以付公,不得已而后起。抵都城,闻辅臣谪英州,及见奏曰:「陛下未尝以大臣投岭南,实国家忠厚之意。此门恐不可开」。孝宗唯唯。他日语近臣曰:「史浩厚德人,盖深知前日事也」。进读《三朝宝训》及《真宗正说》事关治体及当法祖宗者,必委曲援引,开广上心。尝宴澄碧殿,酒数行,步至清激观机泉,宣劝无算。至二鼓,孝宗携手登桥,又赐三爵,命宿玉堂。夜参半,引双莲烛以送,且曰:「此游不可无纪」。是夕公进古诗三十韵,孝宗和答之。引陈襄故事,荐石斗文等五人,皆赴阙。既再相,孝宗曰:「自叶衡罢,虚席以待丞相久矣」。与执政入谢德寿宫,高宗曰:「卿再入相,天下之幸也」。公以士夫留滞旅寓者凡八百人,各随其分处之,为之一清。初相时,蜀帅以缗钱献。公谓宜以俭德风天下,请以赐蜀郡,复二税。是年,绍兴所献复倍此,孝宗曰:「却之必有散失,姑令封桩,如何」?公对曰:「郡方困于和买丁钱,愿以代输其半」。孝宗欣然从之。是年,金历以八月晦为九月朔,或言会庆节使人将先一日入境,请治历官。公曰:「天道难测,未知孰是。而遽治历官,是自彰其失也。但当谕接伴使,若使人渡江,则当语以『晦朔尚可议,皇帝生辰则不可改』。先一日,乃是艺祖忌,后若欲行庆礼,当如旧期」。孝宗以为当,后皆如公之言。车驾既幸太学,公因请幸秘书省,三衙皆与坐,乃奏:「閤门舍人方以比馆职,亦当列于西庑,崇儒矫弊,皆有深意」。孝宗谓:「公视文武如一,为得大体」。十月,诸军以多阙额,又有逃亡,请得自招捕,许之。而并缘强取,被掠者或至断指以求免,都下汹汹。公飞奏尽释所捕,又禽为首者送棘寺。宣宰辅及枢密都承旨议罪,欲取兵民各一人枭首以徇。公谓未得其平,兵士可斩,百姓陆庆童当坐流罪。上怒,不以为然。公曰:「陛下恐军人有语,而百姓为可欺耶?岂不闻等死,死国可乎?此岂是军人语」?上愈怒,曰:「是比朕为秦二世也」。同列相顾失色。公徐进曰:「如时日害丧,予及汝偕亡,岂二世事」?闻者缩颈,而公不为动。议罪既如初,遂日求去位。除少傅、保宁军节度使、醴泉观使兼侍读。后有言庆童之冤者,孝宗曰:「史浩盖尝力争,坐此求去,至今悔之」。赐第城中,出御制《长春花》诗酬和至再,以示眷留之意。又荐薛叔似而下十五人,叔似召用,馀以次收擢。佑圣观,故建邸也。孝宗尝自北宫临幸,语曰:「去此十七年,今得与卿为丰沛故人之饮,可谓盛事。甘盘无此乐也」。公屡求归,时陈俊卿已奉祠。八年二月,除判建康府。公奏:「俊卿年未及七十而去,臣以七十有六而往,岂不愧见吏民耶」?孝宗尝自拟馆职策,极言取士用人之弊,大要谓国朝过于忠厚,以示公。公读毕奏曰:「太祖不忍杀一不辜,以得天下。累朝仁德,至仁宗而大备。夫忠厚岂有过耶?乞改曰『一于忠厚」』。孝宗曰:「非卿不能为此言」。五月始许归,除少师。留至八月,陛辞犹进八事。十年,请老,除太保致仕。公尝历永、卫、鲁三国,公于是进封于魏,仍如曾公亮例入谢。明年先降旨,候至国门,百官郊迎。见毕,对御赐宴,用文彦博故事。道中具辞再三,奉俞音乃绝江。公晚治第西湖之左,裒两朝所赐御书,建阁以奉之,因奏闻。孝宗书「明良庆会之阁」以赐,公谢不敢当。孝宗曰:「古人愿为良臣,卿辅朕之久,日闻忠言,深悟朕心,尚何慊乎」?敕后苑造扁榜,命中使驰赐之。上尝以「旧学」二字即政事堂赐公,同列咸曰:「自古际遇莫盛于此」。请镵诸石,为省中荣观。公又谢不敢。既归,以名其堂。岁遇诞日,锡以金器者十四年。年八十,又加器宝,两宫使命相望。高宗再举庆典,诏公随班上寿,进太傅,赐玉带金鱼,踰月乃东。上皇御极,进太师。降诏求言,首及故老,公上封事数千言,皆当世要务。重华之召,引辞甚切。孝宗诰曰:「今与卿皆閒人,当衣褐见,何必求免耶」?诏乘肩舆入隔门,仍命孙定之扶掖。特改京官,朝退,次诣重华。孝宗从容谓公曰:「与卿复得相见,既无嫌疑,足可为度暑计,毋亟言归」。因奏:「陛下躬行三年之丧,复见尧舜三代之盛」。孝宗曰:「此皆卿平昔所以语朕者,今日得以行之。正如滕文公尽哀戚之情,而吊者大悦,实自然友反命之一言」。盖公平时专以忠孝二者发明圣学,谓「父子天伦虽自有至性,亦宜先意承志,曲尽诚心」。后又屡奏:「欲报莫大之恩,惟应尊事不倦,使慈孝两尽,为万古父子之懿范,垂之子孙,永永无极」。故孝宗不忘此言。再对,奏:「陛下召臣,非徒使沾被宠光,亦恐有一得之愚,少裨继明之治,敢为四说以献。曰立天下之大本,平天下之隐难,收天下之人望,伸天下之直气」。谓教皇子,备夷狄,举人才,受尽言也。太上垂听,慰奖再三。既归之次年,长子弥大以疾不起,公起居寖衰。后感疾,危甚,呼诸子及孙,戒曰:「吾受国厚恩,欲报无所。汝等惟当世竭忠节,以图尺寸」。命左右取手藁遗表曰:「吾且死,其以是进」。遂瞑。享年八十有九。娶贝氏,追封魏国夫人,先三十九年卒。子四人:弥大,故通奉大夫,充敷文阁待制,新知宁国军府事,赠银青光禄大夫;弥正,朝奉大夫,复直秘阁,主管华州云台观;弥远,朝奉郎,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弥坚,通直郎,两浙路转运司主管文字。弥大、弥远皆登进士第,弥正、弥坚亦累举春官,人以是服公之教子也。女五人:长适朝请郎、新权发遣永州军州事陆杞,次适从事郎、充江淮荆浙福建广南路都大提点坑冶铸钱司检踏官丰谦,次适朝请郎、前通判湖州军州事李友直,次适迪功郎、新荆湖北路提举茶盐司干办公事夏鼎,次适承议郎、签书宁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王橚。孙十二人:宗之,通直郎,改添差沿海制置司干办公事;宜之,宣教郎、知临安府富阳县丞;定之,宣议郎、新知婺州兰溪县;守之,承事郎,前监平江府粮料院;安之,迪功郎、温州瑞安县主簿;实之,修职郎、监绍兴府和旨酒库;宣之、宪之、寯之、宽之、崇之、宾之。孙女十五人:长适奉议郎、新知建康府上元县方叔恭,次适通直郎、新知明州鄞县丞吴朴,次适宣教郎、前知湖州武康县丞秦钜,次适宣义郎、新监临安府仁和县临平镇税胡纲,次适修职郎、新秀州华亭县支盐官王友元,馀未行。曾孙八人:唐卿、虞卿、文卿、夏卿、商卿、周卿、汉卿、显卿。曾孙女十人,皆幼。以其年十二月庚申葬公于鄞县翔凤乡吉祥安乐山,合魏国之兆。公盛德绝人,备福无比,盖尝窃窥其大者,性本至孝,有不可解于心,故为士时惟见其事亲事长,笃朋友乡党之义。及出而事君,则尽其忠,谋国则竭其虑,接物则极其宽,临事则务于恕。匹夫孺子不失其欢心,而义有不可,不以死生祸福少变。率自孝道发之,君臣道合,吻然无间。盖近古人主躬行通丧,自孝宗始,而公又以此事之,其能不胶漆而固,岂无所自哉!孝宗尝谓公曰:「卿所荐用人,其间有负卿者,亦知之乎」?公顿首曰:「此臣所以报陛下也。臣所荐,未尝以语人,亦不受其私谢,故人人自以为得上意。荐贤者,臣之责,用贤者,君之恩也」。尝拟知湖州陈之茂进职知平江,孝宗知之茂尝毁公,曰:「卿岂以德报怨耶」?对曰:「臣不知有怨,若以为怨而以德报之,是有心也」。莫济作詹事王十朋行状,诋毁尤甚。公荐济掌内制,孝宗曰:「济非议卿者乎」?公曰:「臣不敢以私害公」。遂除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待之如初。盖公之宽厚类此。人虽有不悦,然无物可以忤意,古人所谓澄之不清,淆之不浊,雷霆破柱而神色不动者,犹未足道也。公既极贵,处乡曲一如布衣时。每以事亲为未足,又推本史氏积德累行之原,自为之文,时节诵于家庙,上以报祖考之施,下以励子孙之习。其用意笃矣。事物之来,不问剧易,虽至难甚冗,或连日夜废寝食,而精神酬应,益有馀裕。考其克勤小物,凡事精密,园馆器用动出新意,其在富贵中望之如神人,而谦虚退然,若无与者,野服萧散,皆不足以累其中。此如万斛之舟,容物有馀,不见其多,而经济之业,则用之犹未尽也。而又居权之日少,安佚之日长,故举世无怨无恶,惟以钜公大度推之,生荣死哀,无可憾者。公属文多立就,虽老,表章犹自为之。有文集五十卷,外集二十卷,《论语口义》、《尚书讲义》、《周礼天官地官讲义》传于世。馀皆公之细也,不胜书。铭曰:
于皇高宗,天开中兴。巩宋基业,思永继承。艺祖七世,有孙神武。是用付托,缵宋之绪。高宗曰「嘻,帝命不易。我仪图之,谨厥辅翼」。孝宗武文,实惟承之。雍雍太师,实维成之。帝咨臣弼,一本于学。缉熙光明,德修罔觉。两辅予政,毋轻黩兵。毋过取民,毋滥用刑。言如蓍龟,靡有差忒。旁招多士,宁我王国。天地清夷,中外晏然。继志述事,二十八年。两宫燕娱,天寿平格。三奉玉卮,四登宝册。召对德寿,嘉帝之孝。又曰太师,辅翼之效。帝谓圣父,教诲之功。臣亦归美,媚于高宗。天用昌之,耆艾康宁。帝用休之,福禄宠荣。孝宗乘云,太师骑箕。君臣始终,虽恨莫追。有赫景命,汤孙是纂。顾瞻遗烈,于以追远。锡之篆碑,孝宗有臣。报我天子,诏尔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