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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赋 西汉 · 司马相如
出处:全三国文 卷十六、全汉文 卷二十一、文选卷八
亡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捐国踰限,越海而田,其于义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正诸侯之礼,徒事争于游戏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𦥕君自损也。
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经乎桂林之中,过乎泱漭之壄。汨乎混流,顺阿而下,赴隘狭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彭湃。滭弗宓汨,逼侧泌瀄。横流逆折,转腾潎洌。滂濞沆溉,穹隆云桡,宛潬胶盭。踰波趋浥,涖涖下濑。批岩冲拥,奔扬滞沛。临坻注壑,瀺灂霣坠。沈沈隐隐,砰磅訇磕。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驰波跳沫,汨濦漂疾,悠远长怀。寂漻无声,肆乎永归。然后灏溔潢漾,安翔徐回。翯乎滈滈,东注太湖,衍溢陂池。于是乎蛟龙赤螭,䱍䲛渐离。鰅鰫鰬魠,禺禺魼鳎。揵鳍掉尾,振鳞奋翼,潜处乎深岩。鱼鳖欢声,万物众夥。明月珠子,的皪江靡,蜀石黄碝,水玉磊砢。磷磷烂烂,采色浩汗,丛积乎其中。鸿鹔鹄鸨,驾鹅属玉。交精旋目,烦鹜庸渠。箴疵鵁卢,群浮乎其上。汎淫泛滥,随风澹淡。与波摇荡,奄薄水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于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嵾嵯。九嵏𡽱嶭,南山峨峨。岩陁甗锜,摧崣崛崎。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谽呀豁閕,阜陵别岛。崴磈㟪廆,丘虚堀礨。隐辚郁㠥,登降施靡,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涣夷陆。亭皋千里,靡不被筑。掩以绿蕙,被以江蓠。糅以蘪芜,杂以留夷。布结缕,攒戾莎,揭车衡兰,槁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持若荪。鲜支黄砾,蒋苧青薠。布濩闳泽,延曼太原。离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菲菲。众香发越,肸蚃布写,䁆薆咇茀。
于是乎周览泛观,缜纷轧芴,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入乎西陂。其南则隆冬生长,涌水跃波。其兽则㺎旄貘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题,穷奇象犀。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其兽则麒麟角端,騊駼橐驼。蛩蛩驒騱,駃騠驴骡。
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珰,辇道纚属。步櫩周流,长途中宿。夷嵏筑堂,累台增成,岩窔洞房。頫杳眇而无见,仰橑而扪天。奔星更于闺闼,宛虹扡于楯轩。青龙蚴蟉于东葙,象舆婉僤于西清。灵圄燕于閒,偓佺之伦暴于南荣。醴泉涌于清室,通川过于中庭。盘石振崖,嵚岩倚倾,嵯峨㠍嶪,刻削峥嵘。玫瑰碧琳,珊瑚丛生。珉玉旁唐,玢豳文鳞。赤瑕駮荦,杂锸其间,晁采琬琰,和氏出焉。
于是乎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楟奈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薁棣,荅遝离支。罗乎后宫,列乎北园。貤丘陵,下平原。扬翠叶,扤紫茎。发红华,垂朱荣。煌煌扈扈,照曜钜野。沙棠栎槠,华枫枰栌。留落胥邪,仁频并闾。欃檀木兰,豫章女贞。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畅,实叶葰楙。攒立丛倚,连卷欐佹。崔错癹𩨒,坑衡閜砢。垂条扶疏,落英幡纚。纷溶箾蔘,猗狔从风。藰莅芔歙,盖象金石之声,管籥之音。偨池茈虒,旋还乎后宫。杂袭累辑,被山缘谷,循阪下隰,视之无端,究之无穷。
于是乎玄猿素雌,蜼玃飞𧕫,蛭蜩蠼猱,獑胡豰蛫,栖息乎其间。长啸哀鸣,翩幡互经,夭蟜枝格,偃蹇杪颠。隃绝梁,腾殊榛,捷垂条,掉希间。牢落陆离,烂漫远迁。
若此者数百千处,娱游往来,宫宿馆舍。庖厨不徙,后宫不移,百官备具。
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乘镂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后道游。孙叔奉辔,卫公参乘。扈徒横行,出乎四校之中。鼓严簿,纵猎者,河江为阹,泰山为橹。车骑雷起,殷天动地。先后陆离,离散别追。淫淫裔裔,缘陵流泽,云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壄羊。蒙鹖苏,绔白虎。被班文,跨壄马。陵三嵏之危,下碛历之坻。径峻赴险,越壑厉水。椎蜚廉,弄獬豸。格虾蛤,鋋猛氏。羂騕袅,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脑。弓不虚发,应声而倒。
于是乘舆弭节徘徊,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帅之变态。然后侵淫促节,倏夐远去。流离轻禽,蹴履狡兽。轊白鹿,捷狡兔。轶赤电,遗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弯蕃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遽。择肉而后发,先中而命处。弦矢分,艺殪仆。
然后扬节而上浮,凌惊风,历骇猋,乘虚无,与神俱。躏玄鹤,乱昆鸡。遒孔鸾,促鵔鸃。拂翳鸟,捎凤凰。捷鹓雏,掩焦明。
道尽途殚,回车而还。消摇乎襄羊,降集乎北纮。率乎直指,晻乎反乡。蹶石阙,历封峦。过鳷鹊,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西驰宣曲,濯鹢牛首。登龙台,掩细柳。观士大夫之勤略,均猎者之所得获。徒车之所轥轹,步骑之所蹂若,人臣之所蹈籍。与其穷极倦𠙆,惊惮詟伏。不被创刃而死者,他他籍籍。填坑满谷,掩平弥泽。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颢天之台,张乐乎胶葛之宇。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虡。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巴渝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颠歌。族居递奏,金鼓迭起。铿鎗闛鞈,洞心骇耳。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鄢郢缤纷,激楚结风。俳优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娱耳目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靡曼美色。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妖冶娴都。靓妆刻饰,便嬛绰约。柔桡嫚嫚,妩媚孅弱。曳独茧之褕绁,眇阎易以恤削。便姗嫳屑,与俗殊服。芬芳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的皪。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于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朕以览听馀閒,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于此。恐后叶靡丽,遂往而不返,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于是乎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地可垦辟,悉为农郊,以赡萌隶,隤墙填堑,使山泽之人得至焉。实陂池而勿禁,虚宫馆而勿仞。发仓廪以救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与天下为更始』。
于是历吉日以斋戒,袭朝服,乘法驾,建华旗,鸣玉鸾,游于六艺之囿,驰骛乎仁义之涂。览观《春秋》之林,射《狸首》,兼《驺虞》。弋玄鹤,舞干戚。载云䍐,掩群雅。悲《伐檀》,乐乐胥。脩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述《易》道,放怪兽。登明堂,坐清庙。次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于斯之时,天下大说,乡风而听,随流而化,芔然兴道而迁义。刑错而不用,德隆于三王,而功羡于五帝。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若夫终日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繇也。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人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廗,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受命矣」。
贬阜陵王延诏(十一月) 东汉 · 汉章帝
出处:全后汉文 卷四
王前犯大逆,罪恶尤深,有同周之管、蔡,汉之淮南。经有正义,律有明刑,先帝不忍亲亲之恩,枉屈大法,为王受愆,群下莫不惑焉。今王曾莫悔悟,悖心不移,逆谋内溃,自子鲂发,诚非本朝之所乐闻。朕恻然伤心,不忍致王于理,今贬爵为阜陵侯,食一县。获斯辜者,侯自取焉。于戏诫哉(《后汉·追陵质王延传》)!
海赋 西晋 · 木华
出处:全晋文、文选卷十二
昔在帝妫巨唐之代,天纲浡潏,为凋为瘵。洪涛澜汗,万里无际。长波涾陀,迤涎八裔。于是乎禹也,乃铲临崖之阜陆,决陂潢而相。启龙门之岝峉,垦陵峦而崭凿。群山既略,百川潜渫。泱漭澹泞,腾波赴势。江河既导,万穴俱流。掎拔五岳,竭涸九州。沥滴渗淫,荟蔚云雾。涓流泱瀼,莫不来注。于廓灵海,长为委输。其为广也,其为怪也,宜其为大也。尔其为状也,则乃浟湙潋滟,浮天无岸。浺瀜沆瀁,渺㳽湠漫。波如连山,乍合乍散。嘘噏百川,洗涤淮汉。襄陵广舄,㶀㵧浩汗。若乃大明㩠辔于金枢之穴,翔阳逸骇于扶桑之津。彯沙礐石,荡𩘻岛滨。于是鼓怒,溢浪扬浮。更相触搏,飞沫起涛。状如天轮,胶戾而激转,又似地轴,挺拔而争回。岑岭飞腾而反覆,五岳鼓舞而相磓。𣽴濆沦而滀漯,郁沏迭而隆颓。盘盓激而成窟,𣺰𣵢滐而为魁。㴸泊柏而迤飏,磊匒匌而相。惊浪雷奔,骇水迸集,开合解会,瀼瀼湿湿。葩华踧沑,濎泞潗㵫。若乃霾曀潜销,莫振莫竦。轻尘不飞,纤萝不动。犹尚呀呷,馀波独涌。澎濞灪䃶,碨磊山垄。尔其枝岐潭瀹,渤荡成汜。乖蛮隔夷,回互万里。若乃偏荒速告,王命急宣。飞骏鼓楫,汎海淩山。于是候劲风,揭百尺。维长绡,挂帆席。望涛远决,囧然鸟逝。鹬如惊凫之失侣,倏如六龙之所掣。一越三千,不终朝而济所届。若其负秽临深,虚誓愆祈。则有海童邀路,马衔当蹊。天吴乍见而髣髴,蝄像暂晓而闪尸。群妖遘迕,眇䁘冶夷。决帆摧橦,戕风起恶。廓如灵变,惚恍幽暮。气似天霄,叆靅云布。䨹昱绝电,百色妖露。呵㗵掩郁,矆睒无度。飞涝相磢,激势相沏。崩云屑雨,浤浤汨汨。𧿒踔湛𤄶,沸溃渝溢。瀖泋濩渭,荡云沃日。于是舟人渔子,徂南极东。或屑没于鼋鼍之穴,或挂罥于岑㟼之峰。或掣掣泄泄于裸人之国,或汎汎悠悠于黑齿之邦。或乃萍流而浮转,或因归风以自反。徒识观怪之多骇,乃不悟所历之近远。尔其为大量也,则南澰朱崖,北洒天墟。东演析木,西薄青徐。经途瀴溟,万万有馀。吐云霓,含龙鱼。隐鲲鳞,潜灵居。岂徒积太颠之宝贝,与随侯之明珠。将世之所收者常闻,所未名者若无。且希世之所闻,恶审其名?故可仿像其色,叆霼其形。尔其水府之内,极深之庭。则有崇岛巨鳌,嵽𡸣孤亭。擘洪波,指太清。竭磐石,栖百灵。飏凯风而南逝,广莫至而北征。其垠则有天琛水怪,鲛人之室。瑕石诡晖,鳞甲异质。若乃云锦散文于沙汭之际,绫罗被光于螺蚌之节。繁采扬华,万色隐鲜。阳冰不冶,阴火潜然。熺炭重燔,吹炯九泉。朱𤒦绿烟,䁏眇蝉蜎。鱼则横海之鲸,突扤孤游。戛岩㟼,偃高涛。茹鳞甲,吞龙舟。噏波则洪涟踧蹜,吹涝则百川倒流。或乃蹭蹬穷波,陆死盐田。巨鳞插云,鬐鬣刺天。颅骨成岳,流膏为渊。若乃岩坻之隈,沙石之嵚。毛翼产鷇,剖卵成禽。凫雏离褷,鹤子淋渗。群飞侣浴,戏广浮深。翔雾连轩,泄泄淫淫。翻动成雷,扰翰为林。更相叫啸,诡色殊音。若乃三光既清,天地融朗。不汎阳侯,乘蹻绝往。觌安期于蓬莱,见乔山之帝像。群仙缥眇,餐玉清涯。履阜乡之留舄,被羽翮之襂纚。翔天沼,戏穷溟。甄有形于无欲,永悠悠以长生。且其为器也,包乾之奥,括坤之区。惟神是宅,亦祇是庐。何奇不有?何怪不储?芒芒积流,含形内虚。旷哉坎德,卑以自居。弘往纳来,以宗以都。品物类生,何有何无!
和刘咨议守风诗 南梁 · 何逊
押陌韵
弥旬苦凌乱,揆景候阡陌。
昼想汝阳津,夜梦邯郸驿。
愤风急惊岸,屯云仍触石。
萧条疾帆流,磈礧冲波白。
息榜已云久,维稍晨已积。
苍苍极浦潮,杳杳长洲夕。
本惭佽飞剑,宁慕澹台璧。
纤罗若不□,跂予中上泽(○本集二。《诗纪》八十三。)。
后魏骠骑将军荆州刺史驾拔夫人元氏墓志铭 北周 · 庾信
出处:全后周文卷十八
在河之洲,闻君子之配德,言采其蕨,见夫人之有礼。用之风化,人伦厚焉。夫人讳安,字大罗,河南洛阳人也。祖某,京兆康王,父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司州牧、汝阳郡王。跗萼雄图,阶基霸迹,公卿之室,将相维家。
夫人能修法度,无思犯礼,恭俭节用,忧在进贤。大统五年,封乐安公主,归于贺拔氏,时年十三,思事忧勤,化成妇德,彤管载晖,棠棣早茂。及乎讴歌有归,褕狄降等,辅佐君子,犹安其室,周天和元年,乃封章武郡君。霜露不居,风烟飘忽,遘疾累旬,奄捐馆舍。以周天和四年二月二十六日薨于长安万年里,春秋五十有二,诏赠顿丘国夫人,礼也。即以其年三月二十日归葬于咸阳之石安原。既异乘鸾,翻然永去,虽非舞鹤,即掩泉门,欲志佳城,乃为铭曰:
逖矣雄谋,悠哉霸辙。九服潜运,三川中竭。卿相连镳,贤才舞绝。琬琰令淑,施衿结缡。方之棠棣,譬以螽斯。既全妇德,还称母仪。逝水滔滔,危途冉冉。问药无对,蒸丹不验。狄服空陈,弦机虚掩。郭门路转,哀挽途穷。陇深结雾,松高聚风。春兰秋菊,唯始唯终(《文苑英华》九百六十三)。
历阳书事七十韵(并引) 中唐 · 刘禹锡
五言排律 押庚韵 创作地点:安徽省马鞍山市和县
并引:长庆四年八月,余自夔州转历阳,浮岷江(浮岷山),观洞庭,历夏口,涉浔阳而东。友人崔敦诗罢丞相,镇宛陵,缄书来招曰:「必我觌而之藩,不十日饮,不置子。」故余自池州道宛陵,如其素。敦诗出祖于敬亭祠下,由姑孰西渡江,乃吾圉也,至则考《图经》,参见事,为之诗,俟采风之夜讽者。
引用典故:楚白珩 负弩 六英 优孟 智琼
一夕为湖地,千年列郡名。
霸王迷路处,亚父所封城。
汉置东南尉,梁分肘腋兵。
本吴风俗剽,兼楚语音伧。
沸井今无涌,乌江旧有名。
土台游柱史,石室隐彭铿(老君适楚,有台在焉。彭铿石室,在含山县)。
曹操祠犹在,濡须坞未平。
海潮随月大,江水应春生。
忆昨深山里,终朝看火耕。
鱼书来北阙,鹢首下南荆。
云雨巫山暗,蕙兰湘水清。
章华树已失,鄂渚草来迎。
庐阜香炉出,湓城粉堞明。
雁飞彭蠡暮,鸦噪大雷晴。
平野分风使,恬和趁夜程。
贵池登陆峻,舂谷渡桥鸣。
骆驿主人问,悲欢故旧情。
几年方一面,卜昼便三更。
助喜杯盘盛,忘机笑语訇。
管清疑警鹤,弦巧似娇莺。
炽炭烘蹲兽,华茵织斗鲸。
回裾飘雾雨,急节堕琼英。
敛黛凝愁色,施钿耀翠晶。
容华本南国,妆束学西京。
日落方收鼓,天寒更炙笙。
促筵交履舄,痛饮倒簪缨。
谑浪容优孟,娇怜许智琼。
蔽明添翠帟,命烛拄(一作挂)金茎。
坐久罗衣皱,杯频粉面骍。
兴来从请曲,意堕即飞觥。
令急重须改,欢冯醉尽呈。
诘朝还选胜,来日又寻盟。
道别殷勤惜,邀筵次第争。
唯闻嗟短景,不复有馀酲。
众散扃朱户,相携话素诚。
晤言犹亹亹,残漏自丁丁。
出祖千夫拥,行厨五熟烹。
离亭临野水,别思入哀筝。
接境人情洽,方冬馔具精。
中流为界道,隔岸数飞甍。
沙浦王浑镇,沧洲谢朓城。
望夫人化石,梦帝日环营。
半渡趋津吏,缘堤簇郡氓。
场黄堆晚稻,篱碧见冬菁。
里社争来献,壶浆各自擎。
鸱夷倾底写,粔籹斗□(缺一字)成。
采石风传柝,新林暮击钲。
茧纶牵拨剌,犀焰照澄泓。
露冕观原野,前驱抗旆旌。
分庭展宾主,望阙拜恩荣。
比屋茕嫠辈,连年水旱并。
遐思常后已,下令必先庚。
远岫低屏列,支流曲带萦。
湖鱼香胜肉,官酒重于饧。
忆昔泉源变,斯须地轴倾。
鸡笼为石颗,龟眼入泥坑。
事系人风重,官从物论轻。
江春俄澹荡,楼月几亏盈。
柳长千丝宛,田塍一线絣。
游鱼将婢从,野雉见媒惊。
波净攒凫鹊,洲香发杜蘅。
一钟菰葑米,千里水葵羹。
受谴时方久,分忧政未成。
比琼虽碌碌,于铁尚铮铮。
早忝登三署,曾闻奏六英。
无能甘负弩,不慎在提衡。
口语成中遘,毛衣阻上征。
时闻关利钝,智亦有聋盲。
昔愧山东妙,今惭海内兄。
后来登甲乙,早已在蓬瀛。
心托秦明镜,才非楚白珩。
齿衰亲药物,宦薄傲公卿。
捧日皆元老,宣风尽大彭。
好令朝集使,结束赴新正。
前虔州雩都县令包府君墓志(铉序锴铭) 五代至宋初 · 徐铉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八十六、全宋文卷三一、《徐公文集》卷一六、《全唐文》卷八八六
昔者郑都涕产,知怀仁之有诚;孔门恸渊,见福善之无验。遗憾千古,可胜言乎!君讳咏,字义脩。其先延陵人,汉大鸿胪咸之后也。曾祖章、祖岌,皆眷恋本土,卒于县寮。考洎,遇故侍中宝之乱,乃去,仕唐为吉州长史,入吴,终和州历阳令。政有遗爱,故家焉,今为历阳人也。君幼而岐嶷,长而学问,孝敬自律,名利弗婴,安贫怡然,绰有馀裕。顺义末,丁先府君忧,泣血绝浆,杖而后起。朝廷奖劝善政,砥砺淳风,即起君为历阳主簿。秩未满,移知含山县。先是,兵兴之后,循吏用稀。君简法纾刑,约廉敦信,县无逋事,吏不能欺,莅官七考,清啸而已。选授知虔州雩都令。西楚之地,南际殊邻,本之以蛮蜒之风,因之以敚𭤑之众。长鲸之戮虽久,硕鼠之刺犹繁。君下车考政经,察人病,矫异俗,均地征,常为诸邑之最。吏民上书借替、期求真命者无虚岁矣,而懋赏弗臻,成功辄去,解印之日,单车即涂。君素多疾,至是增剧,以己亥岁秋九月十九日,终于历阳驯翟里之私第,享年四十有一。以其年冬十一月六日,葬于本县本乡许思里,祔先君长史之茔,礼也。前娶颍川陈氏,后娶乐安花氏,皆良家之子,淑德不爽。二子曰德容、德钧,二女皆佩觿丱角之岁。君天资贞吉,立性和雅,尊敬师友,敦睦亲姻,移之于官,故所至皆理。而位不参于朝籍,年不登于下寿,能无遗恨乎!铉兄弟少孤,长于舅氏,亲承抚恤,勉以进修,门构不倾,君之力也。呜呼!渭阳之赠,已矣宁追;逝川之叹,哀哉何极!故拂贞珉,纪述遗德,庶深谷以徒迁,见清芬之未泯。其词曰:
懿哉华族,鸿胪有闻。家馀厥庆,世济其文。祉祚钟积,实生我君。惟君之生,姿性天成。清谭变马,宝思凌云。道光表式,才中铨衡。爰职县符,政闲务举。旋绥二邑,凫飞鸾舞。天亦难谌,俄悲物故。惊波易邈,隔露难收。荒郊落日,宿莽穷秋。铭兹幽壤,永树芳猷!
故尚书虞部员外郎分司南京赠光禄卿杜君墓志铭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九七、《公是集》卷五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君讳惟则,字定国,姓杜氏。其先蜀人,少举进士,不遇。而其兄以尚书郎守睦州,当先帝即位,四方贺受命,君亦奉其兄章,上礼有司。天子嘉之,召试学士院,得试秘书省校书郎,调含山县主簿,南雄州司理参军,稍迁德清江都令。用荐者言,改大理寺丞,知南安县。徙知雷州。是时琼管有大狱,太守坐系者千八百人,吏民恫恐,上下莫自安,百姓废业。而夷獠素易吏,狙伺重轻。转运使患之,以狱事属君。君帆海风,一日至郡下,条其情状,悉罢遣千七百馀人,而取其尤桀恶当坐者,具狱上廷尉。朝廷皆是之,吏民赖以安。改太子中舍、通判濠州,赐绯衣、银章。又改殿中丞、通判杭州。乾兴中,转国子博士、知处州。迁尚书虞部员外郎。年老,自表分司南京,因家于雍丘。君为人温厚和易,与人交,尚信义,久而益恭。其言必践之,不为虚词以导悦人,亦未尝斥人过。至于仕宦,视公事如私,视百姓如家人,茍可以便之,必商度处画,使得其宜而后已。不求为名,故所至见爱,去之辄见思。及其谢事归居也,乡里慕仰之,称为诚长者。曾祖某,祖某,皆不仕。考某,赠太仆卿。夫人某氏,封某县君。四子:长某早卒,次子某,次舜元,次叔元,三人者天圣八年同岁进士,而君夫人尚皆寿考无恙。兄弟既成名,还家拜庆,一县往贺之,车马塞里巷,士大夫以为荣。君随其少子官淮阴,明年十一月某甲子卒,享年八十二。未及归葬,夫人、长子、次子、诸妇、诸孙相继又卒,贫不能自还,且三十年。叔元乃克举君之丧,葬于某乡某原,而尽祔其馀,实嘉祐五年七月甲子云。叔元固善士,孝慈有志节,自其宦于朝,数以令请赠君官,至光禄卿。然叔元之事亲,其设心以谓必己之所尽者,然后慊于义,是以其得反葬为艰且久矣。铭曰:
以仕必才耶,致位一州,不为卑矣。以寿必仁耶,至于耄期,不云微矣。嗟嗟杜君,乐易信厚,长者之规矣。实有良子,实收实食。谓天不可信,于此乎视。纳铭其丘,以诏后世。
职方郎中辛公墓志铭(熙宁元年八月) 北宋 · 苏颂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四八
某之外舅、尚书驾部员外郎辛公,以公族子,兄弟孝友,行义见推乡论。二季不幸早夭,三昆仕宦皆为郎官,历典州郡,以政事闻。公于其次叔也,又能力学取科第,益为士大夫称道,以为辛氏昆仲可谓能世其家者也。初,驾部之葬,某既铭其墓矣,今公丧卜迁有日,诸孤复请志,因论次以续前刻云。公,故参知政事、追封晋国公仲甫之孙,太府少卿、分司西京若冲之子,讳有终,字成之。少举进士,试礼部不捷,姊夫翰林承旨中山刘公筠留寘门下,将推任子恩荐之,公力辞,与其季有章,由是人益奇其远操。中山公一代文宗,门人宾客皆当时豪俊之士,居其间相与讲学,切劘浸渍,遂至于大成。以之策名,则从容如取己物;以之从政,则宽裕而为吏表,信夫资之深而蓄之厚也。公以景祐元年擢第,补汝州团练推官、知颍州沈丘县。事政以平易为尚,故民便安之。始一年,民恐其满去也,于是父老数百辈诣转运使,请留再任。会公以父忧去职,不报。服除,再调宁国军节度掌书记,历事太守二吴公,所为不同,有如水火,诸僚或傅会其意以求合,独公赞佐有体,不为前后易守。故二公侍之如一。方是时,朝廷督责诸部使者,加转运使以按察之名,又增判官以重其任。而江东三使者杨纮、王鼎、王绰也,号最办职,文移举擿,无有虚月。公被台委鞫滞讼、案积欺,一岁间几百馀事,连逮者甚众。公皆推析枉直,或原或坐,尽中情法。三使者嘉之,交荐于朝,代还考课,改著作佐郎、知河南府永宁县。移知益州新都县。县衢旧无阡陌,公为沟,遂课民植槐、柳、杂果于两旁,未几木阴茂密,邑居便之。先是,晋公以补阙守彭州,尝种柳城中,以荫街衢,及去,郡人思而爱之,号「补阙柳」,新都之民犹知其事,谓公有祖门之惠爱焉。累转秘书丞、太常博士,通判原州,知青州博兴县,由尚书员外郎六迁至职方郎中。嘉祐四年,知鄂州,其年初通茶禁,令民户出租钱。鄂之邑,岁当七万三千缗,使者累请,得减三万缗,仍自次年始除之。公言民病榷法之弊,复苦横敛,上幸弛而宽之矣。然岁中灾歉犹甚,望并蠲减以纾编户之艰急。诏可之,而邻境得以例蠲者二州。榷禁既除,三司悉收诸路茶本、茶租钱岁计上供。公以为本钱出县官,今官不市茶上供,故以租钱赋于民,若尽输京师,则南方货币竭矣。有司详定如公言,而漕台蒙利尤博。旧制乡县衙前止三等,而州郡差使有五等,其患常在力役不相当,吏得高下任情。公为奏定皆作五等,以物产多寡傅差役重轻,自是役者称平。诸邑坊场旧有无名酒额,及上供纲还摺运载盐赴本路,二者为州人患且久,公皆例上其事,得请罢之,迄今人怀其惠。治平二年,知渝州。州界滨带㺐夷,种人喜乘间内侵,捕吏平居未尝撤警,或科名赍粮馈守卒。公至,则悉召巡检县尉还本廨,使番汉不得相扰,但远斥候、缉器备、严训练而已。㺐人知之,终公之政无复犯境者。本道上凡最,以公治第一。明年八月一日以疾终于州寝,享年六十八。公之先世,著籍汾阳。自晋公以大臣谢事留京师,乃薨,葬许州之长社,而子孙遂占数,死者以昭、穆从大墓。将葬尚书,卜袝大墓不吉,卜阳翟之三封原吉,因定祢茔。诸子之先亡也,皆以次葬,公今又祔之。以熙宁元年八月甲子厝事,从日月之吉也。夫人王氏,国子博士羽之女,逮事姑章,名有礼则。继夫人马氏,太尉忠肃公亮之季女,出贵胄,配君子,睦中外之族,无不得其欢心者。封永安县君,先公二年卒,并合窆本圹。子男三人:长男煜,太庙斋郎;次旦、次晃,皆谨饬干裕,保守门法。女嫁太子中舍张复圭、司门员外郎王瑜、含山县令马玗、太庙斋郎张孝敏。馀皆早亡。初,尚书之归休也,公就养左右,未尝远去。昼则视饔膳,夜须定寝,然后反室,篝火亲学,或达旦不寐。如是者几十年。暨尚书亡,公与仲氏崎岖田圃间,力干窀穸,无不如礼者。居家事诸兄如父,闺门雍雍无间言,人以为爱恭之至得于天资,非外奖所及也。某于姻党中接公最熟,每听其言论,沈密婉约,皆有味趣。大抵本于人情而归之恕己,所为如其言。呜呼!可谓「岂弟君子」也已。铭曰:
辛公乐易,为世良吏。不纵不茍,归之中和。四邑善治,二州长利。惠爱人谣,风猷世济。廉章荐论,课以最闻。未膺褒表,奄谢休辰。神复渝江,丧还颍渎。安兹圹途,从祢之卜(《苏魏公文集》卷五八。)。
煜:库本作「晟」。
与龚彦质手简 其二 北宋 · 李之仪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一三、《姑溪居士文集》卷二三、《永乐大典》卷一一三六九
閤中差胜否?胡医虽云然,不可不广营治也。巢、吴甚工,今有书与平国,一往迎之,自含山半日可到,而含山来城中一昔尔。早时黄元明邀至,取此途甚径。为人极有理本,学者须善遇之也。孙子实有子,昔皆见之,今官守何处?
新论上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七、《栾城集》卷一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二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古之君子,因天下之治以安其成功,因天下之乱以济其所不足。不诬治以为乱,不援乱以为治。援乱以为治,是愚其君也;诬治以为乱,是胁其君也。愚君胁君,是君子之所不忍,而世俗之所徼幸也。故莫若言天下之诚势。请言当今之势。当今天下之事,治而不至于安,乱而不至于危,纪纲粗立而不举,无急变而有缓病,此天下之所共知而不可欺者也。然而世之言事者,为大则曰无乱,为异则曰有变。以为无乱,则可以无所复为;以为有变,则其势常至于更制。是二者皆非今世之忠言至计也。今世之弊,患在欲治天下而不立为治之地。夫有意于为治而无其地,譬犹欲耕而无其田,欲贾而无其财,虽有锄耰车马,精心强力,而无所施之。故古之圣人将治天下,常先为其所无有,而补其所不足。使天下凡可以无患而后徜徉翱翔,惟其所欲为而无所不可,此所谓为治之地也。为治之地既立,然后从其所有而施之。植之以禾而生禾,播之以菽而生菽,艺之以松柏梧槚,丛莽朴樕,无不盛茂而如意。是故施之以仁义,动之以礼乐,安而受之而为王;齐之以刑法,作之以信义,安而受之而为霸;督之以勤俭,厉之以勇力,安而受之而为强国。其下有其地而无以施之,而犹得以安存。最下者抱其所有,伥伥然无地而施之,抚左而右动,镇前而后起,不得以安全,而救患之不给。故夫王霸之略,富强之利,是为治之具而非为治之地也。有其地而无其具,其弊不过于无功;有其具而无其地,吾不知其所以用之。昔之君子惟其才之不同,故其成功不齐;然其能有立于世,未始不先为其地也。古者伏羲、神农、黄帝既有天下,则建其父子,立其君臣,正其夫妇,联其兄弟,殖之五种,服牛乘马,作为宫室、衣服、器械,以利天下。天下之人生有以养,死有以葬,欢乐有以相爱,哀戚有以相吊,而后伏羲、神农、黄帝之道得行于其间。凡今世之所谓长幼之节、生养之道者,是上古为治之地也。至于尧、舜三代之君,皆因其所阙而时补之,故尧命羲和历日月,以授民时;舜命禹平水土,以定民居;命益驱鸟兽,以安民生;命弃播百谷,以济民饥。三代之间,治其井田沟洫步亩之法,比闾族党州乡之制。夫家卒乘车马之数,冠昏丧祭之节,岁时交会之礼,养生除害之术,所以利安其人者凡皆已定,而后施其圣人之德。是故施之而无所龃龉。举今周官三百六十人之所治者,皆其所以为治之地,而圣人之德不与也。故周之衰也,其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由此言之,幽、厉之际,天下乱矣,而文、武之法犹在也。文、武之法犹在,而天下不免于乱,则幽、厉之所以施之者不仁也。施之者不仁,而遗法尚在,故天下虽乱而不至于遂亡。及其甚也,法度大坏,欲为治者无容足之地。泛泛乎如乘舟无楫而浮乎江湖,幸而无振风之忧,则悠然唯水之所漂,东西南北非吾心也。不幸而遇风,则覆没而不能止。故三季之极,乘之以暴君,加之以虐政,则天下涂地而莫之救。然世之贤人起于乱亡之中,将以治其国家,亦必于此焉先之。齐桓用管仲辨四民之业,连五家之兵,卒伍整于里,军旅整于郊,相地而衰征。山林川泽各致其时,陵阜陆墐,各均其宜;邑乡县属,各立其正。举齐国之地如画一之可数。于是北伐山戎,南伐楚,九合诸侯,存邢、卫,定鲁之社稷,西尊周室,施义于天下,天下称伯。晋文反国,属其百官,赋职任功,轻关易道,通商宽农,懋穑劝分,省财足用,利器明德,举善援能,政平民阜,财用不匮。然后入定襄王,救宋、卫,大败荆人于城濮,追齐桓之烈,天下称之曰二伯。其后子产用之于郑,大夫种用之于越,商鞅用之于秦,诸葛孔明用之于蜀,王猛用之于苻坚,而其国皆以富强。是数人者虽其所施之不同,而其所以为地者一也。夫惟其所以为地者一也,故其国皆以安存;惟其所施之不同,故王霸之不齐,长短之不一。是二者不可不察也。当今之世,无惑乎天下之不跻于大治,而亦不陷于大乱也。祖宗之法具存而不举,百姓之患略备而未极。贤人君子不知尤其地之不立,而罪其所施之不当;种之不生,而不知其无容种之地也,是亦大惑而已矣。且夫其不跻于大治与不陷于大乱,是在治乱之间也。徘徊徬徨于治乱之间,而不能自立,虽授之以贤才,无所为用。不幸而加之以不肖,天下遂败而不可治。故曰:莫若先立其地,其地立而天下定矣。
上陆农师书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龙云集》卷一五
给事阁下:昔孙仲谋因天时、投人隙,奄长江而有之,号居天下三分之一,则豪拔卓诡之臣,时则有若陆逊,实就厥绪。西殄荆楚,北挠曹休,蹶刘备夷陵,卒死白帝,逊功居多。抗斥阉宦预事,策吴皓后必俘晋,审而有徵。缔交羊祜,敌境妥绥。时比之华元、子反,君子长者之风有足尚者。曰机曰云,焯克绍续,杨骏闻之而争辟,张华见之而心醉。又其文章瑰玮遒纵,骞踔捷出,似不从人间来。故曰:「平吴之役,利在二陆」。其皖皖使人爱慕如此。然自逊数世皆吴人,吴人至今语门第者类归陆氏。何则?吴中气象比他处最号胜绝。层岩邃壑,穹岑飞嶝,阜陆之陂陁,鸟道樵林之挂空,大者腾薄,小者萦带,错者棋布,拔者指攒。飞烟濛雾,云日之冲融相与,蔽吞翕霍于朝暮之明晦。而重湖洒其阴,大江截其隅。楩楠杞梓豫章之宿干,干霄挠云,不夭斧斤。其馀则鹬翠翚翟,设饰之饶,筱簜琅玕、雚蒲鱼盐髹漆之充牣,无外求者。中有玉室璿台,霞标赤城,天牖之虚明,石桥之嵌绝,应真之所往还,仙灵羽客之所窟宅而上下也。故天台、四明、雁荡、稽山,与夫洞庭,松竹山水之称,以此冠天下。人之生乎其间者,气钟淑灵,质应粹清,往往如古人所谓与会稽之竹箭迭争东南之美。从汉以来,间有人矣,然卒未有能辈陆氏之盛者。由是言之,彼机、云而上,其真三吴之望士,而陆氏者,又他族之望姓欤。时更千年,鲜复继者。亟蹑高蹈,凌倒景而绝徂镳,不意复见于今日之阁下也。阁下才与古人比肩,学与六经表里,策足要津,适丁休明,慰彼人望,正自有素。迎缕而析群惑,摄衽而就事功。自孔孟没千有馀载,中间不幸酣于冗猥不根之传注,揉以杂駮自私之诸子,而圣伏神徂,日益无考。承学之士,譬虫蚀木,不知皮外更自有味。于是王荆公始以粹完绝世之学,解剥顽阴,揭之明光。而阁下从而嗣焉,于是学者知有宗师矣。辨倾而天潢飞,书成而都纸翔,其所该涉,盖自山经地志,牛医马式,齐谐急就,浑天周髀,与夫稗官之说,翰林子墨之文章,无不略具。其所发明,虽尺简寸札,有足以契道者,正使机、云辈复生,未有能以彼易此者也。然论其世如此其远,而表表特立如此其验,则阁下者其真无负陆氏乎!以弇之不肖,虽不足以追探本始,而助张万一,窃伏下风之日久矣,顾无以藉手。敢操是说,以献阁下,其何以进退之?干冒台严,俯伏待罪。不宣。
御史游公墓志铭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八、《杨龟山先生集》卷三五、《游廌山集》卷四、《永乐大典》卷八八四三、《宋元学案补遗》卷二六 创作地点:江苏省苏州市
吾友定夫既没之明年,其子某自历阳涉大江,诣予而告曰:「先君之友惟公为最厚,今既葬,而幽堂之铭无辞以刻,恐遂堙没无传焉,敢以是请」。予告之曰:「知先公之名德皎如日星,虽奴隶之贱皆知之,其流风馀韵足以师世范俗,岂待予言而传乎?然昔在元丰中俱受业于明道先生兄弟之门,有友二人焉,谢良佐显道,公其一也。三年之间,二公相继沦亡,存者独予而已。追念平生,触事无一不可悲者。今吾子以铭见属,舍予其奚之」?公讳酢,定夫其字也,建州建阳人。初与其兄醇俱以文行知名于时,所交皆天下豪英。公虽少,而一时老师宿儒咸推先之。伊川先生以事至京师,一见谓其资可与适道。是时明道先生兄弟方以倡明道学为己任,设庠序,聚邑人子弟教之。召公来职学事,公欣然往从之。得其微言,于是尽弃其学而学焉。其后得邑清河,予往见之,伊川谓予曰:「游君德气粹然,问学日进,政事亦绝人远甚」。其在师门见称如此,则所造可知矣。公于元丰六年登进士第,调越州萧山尉。用侍臣荐,召为太学录,改宣德郎,除博士。公以食贫待次,奉亲不便,就拟知河南府清河县。忠宣范公判河南,待以国士,事有疑议,必与之参订。移守颍昌,辟公自随,为府学教授。未几还朝,复秉国政,即除公太学博士。已而忠宣罢政,公亦请外矣。除齐州签书判官厅公事,用年劳改奉议郎。丁太中公忧,服除,再调泉州签判。上皇即位,覃恩改承议郎,赐绯衣、银鱼袋。还,召为监察御史。磨勘转朝奉郎,出知和州。岁馀管勾南京鸿庆宫,居太平州,两乞再任。以八宝恩转朝散郎,磨勘转朝请郎、知汉阳军,磨勘转朝奉大夫。以亲老再乞宫祠,除提点成都府长生观。丁太硕人忧,服除,除知舒州,移知濠州。不数月,会从官谪守冲罢归,寓历阳,因家焉。宣和五年五月乙亥,以疾终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一。是年十二月丙午,与夫人合葬于和州含山县升城乡车辕岭之原,用治命也。公自幼不群,读书一过目辄成诵。比壮,益自力,心传目到,不为世儒之习,诚于中,形诸外,仪容辞令粲然有文,望之知其为成德君子也。其事亲无伪,交朋友有信。莅官遇僚吏有恩意,虽人乐于自尽,而无敢慢其令者。惠政在民,戴之如父母,故去则见思,愈久而不忘。筮仕之初,未更事。县有疑狱,馀年不能决,公摄邑事,一问得其情而释之,精练如素官者,人服其明。比年以来,编民困于征敛,而脩奉祠馆,市材调夫无虚月,所至骚然。公历守四郡,处之裕如,虽时有兴造,民初不知而事集。此在公特其秕糠耳,无足道者,故不复缕载。若其道学足以觉斯人,馀润足以泽天下。遭时清明,不及用而死,此士论共惜之,非予一己之私言也。曾祖尚,祖礼之,不仕。父潜,赠太中大夫。娶吕氏,封宜人,有贤行,事舅姑以孝闻,友姊姒,睦姻族,人无间言。公素贫,不治生产,夫人攻苦食淡,能宜其家,其内助多矣。先公三年卒,享年六十有六。子男七人:撝,文林郎、洪州司兵曹事,卒于官。拟、救、握,皆蚤世。损,迪功郎,前授归州司兵曹事。掞,将仕郎。拂,未仕。皆业儒世其家。女一人,归时之子遹。孙男三人,女五人。有《中庸义》一卷,《诗二南义》一卷,《论语》《孟子》杂解各一卷,文集十卷,藏于家。铭曰:
呜呼天乎,故不慭遗。方时清明,哲人其萎。道虽不行,斯文未亡。百世而下,其传有光。
奏乞令淮东漕司通同应副大军钱粮详度水运状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七五、《石林奏议》卷一三
右,臣窃惟保邦之道,以民为本。恭惟陛下爱惜元元,甚于赤子,宽大之令、存恤之诏,无岁不下。故臣自□□以来,夙夕上体圣意,不敢妄用民力一日,轻取民财一金,以是□□之馀,人人皆得实□德泽,惟团结民兵保江一事,谕之以外示形势,使贼知畏,不敢轻怀冲突,人各自守其疆土闾里,而全其骨肉资财,无不信从。近者贼兵渡淮,首举而行,一呼并集,无一人后至者。今贼已向平,而有司以大军追袭,乃起夫运粮。初以至含山、柘皋为言,今遂远至庐州。又有失于契勘,起而复罢者,不无非理搔动。按三处皆通水路,大军前进,势所必然。有司自当前期舟船装发,以待支用,何至临时怵迫如此?若大军更迤逦前去濠、寿,则自庐至濠二百四十里皆是陆路。去夏淮西般运粮草,张俊尝谓臣言,一夫费钱三十五贯,凡连三起,始能有济,恻然怜之。故俊尝为措置,除实用之外,一切罢遣,人情欢呼。今淮西焚荡之馀,居民决不可用,或尽取办江东之民,则自庐至濠近者三四百里,远者六七百里,岂所能堪?臣实惧焉。伏望圣慈特赐详度,应庐州水运,特命漕臣预行计榷,计日装发,周而复始,无得辄起夫役。如大军有进发濠州之期,则亦令疾速与淮东漕司通同计议,兑那递趱,却行补还。农事是时,免致耕桑之际,重使一方失业,以害岁计,仰称陛下哀矜仁惠之意。臣迫于职守,须至冒陈。干犯天威,臣无任惶惧激切屏营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堂白乞淮南被害州县借贷种粮存恤劄子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七八、《石林奏议》卷一三
伏见淮南大兵既退,本路州军惟濠州、无为军仅免,而和州含山县、濠州定远县、无为军巢县并淮东滁州等皆遭杀戮焚荡,其仅能奔逃过江者无不奔踣道路,狼狈失所。今农蚕是时,虽有仅保山水寨及复业人,然居无室庐,耕无种粮,其牛具等亦多遭驱虏,非官吏至诚恻怛,各修实务,极力抚存,未易可济,窃料朝廷必已有措置旨挥。欲乞更遣忠厚宽大之吏就加慰问,察其疾苦,应阙乏种粮之人,依灾伤法并令借贷,贫乏者或便赐与。江浙般贩米粮及牛具农器过江者,并免所在收税及牙契钱。官司屋未得起造,直候一年后方得以渐兴修。监司州县仍不得擅起夫役,应副诸般使用。访闻前次收复之初,朝廷一时指挥,凡田亩开恳并未起租税,止令每亩纳米五升,谓之撮课子。守令希赏,多装虚数,有实开十亩而言十五亩者,大抵虚数几三分之一,民颇苦于供输。亦乞令一道体究,劾实改正,庶几大军之后,日召和气,匹夫匹妇无不遍被德泽。
书为山亭石上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八三、《石林居士建康集》卷四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绍兴辛酉正月,兀术以众二十万入寇。壬戌,渡淮据合淝。二月辛未,淮西宣抚使军出征。癸酉,渡江,是夕,败贼前锋,壁历阳。丙子,又败之于含山。戊寅,又败之于巢县。己卯,又败之。辛巳,复寇和州,又败之。壬午,又败之于全椒。癸未、甲申,又连败之于关口。丙戌,又败之于仙宗。丁亥,又败之于柘皋。己丑,遂败兀术于店步,复合淝。庚寅,王师入庐州,贼尽过淮奔。乙未,班师。丁卯,献俘于王所。江南东路安抚制置大使叶某记。
和州含山县学记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八一、《鸿庆居士文集》卷二二
善恶无二本,而狂圣出于一念。窭人有夜半生子者,遽取火视之,汲汲然惟恐其似己也。然则荀卿所谓性恶者,其果然欤?人贫则欲富,贱者欲贵,天下之所同然也。夏桀、商受,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矣,有号臧获,曰:「汝行如桀纣」。则怫然而不说。人得食则生,不得则饥而死,亦天下之所同然也,至于蹴尔而与之,虽乞人亦不屑矣。窭人也、臧获也、乞人也,而有羞恶之心焉。故孟子以谓圣人之道,始于不为穿窬,自其不欲为而充之,涂之人皆可为禹。学礼学诗,兹为儒矣,一念之差,而大儒小儒有时而为盗。是故学者不可一日而忘于天下。先王抑诡类,扶正道,张皇大中,表覈万代,以为世准。党有庠,遂有序,乡有校,家有塾,居则相群,行则相友。所守者一理,皆尧、舜、文王之道;所传者一说,皆诗、书、执礼之言。凡异端曲学,馀言赘行、怪奇可喜之论,皆不得入于其中。陶濡淳懿,化成俗厚,譬之婴儿,无古师而能言,与能言者处也。楚人而齐语,引而置之庄岳之间也。人果不可以无学,岂不信矣乎!含山,江淮间小邑也。旧有学,比更建炎戎马蹂践之后,今为墟矣。积二十馀年,当绍兴之壬申岁,章侯来涖兹邑,据案未几,政平讼理,县以无事,始建学以祀孔子。敛材庀徒,垣故基而新之。自门徂堂,师生之庐、祭养之器皆具,又推选一乡之望如崔君晔者为之率,于是弦诵之音洋洋。明年,诸生群试于有司,而选升于礼部者二人,邑人歆艳叹息,以为未曾有也。章侯喜而来告曰:「士之学,固不止于应有司之问,而名誉以崇之,岂可少哉」!请余文为记。余曰:「郑人游乡校,议执政之善否;东汉太学三万人,嘘枯吹生,公卿以下屣履到门。夫族谈聚议,非上之所建立,非吾事也。尝闻唐何蕃,和人也,德成行尊,为诸儒之冠。太学诸生将从朱泚之乱,蕃起而叱之,六馆之士卒不从乱,无一人受污者。韩文公书之以大其传,至今照人耳目,赫赫然如前日事。今诸生读古书,作古文词,师慕古人于千岁之上,古人与不传者死也矣,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庶乎!绍兴二十四年正月日,晋陵孙某记。
宋故左朝议大夫致仕孙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八九、《鸿庆居士文集》卷三五
左朝议大夫致仕孙公讳畋,字无逸,绍兴二十一年八月戊子感疾卒。诸孤卜以明年三月丙申,奉公之丧,合葬于宜兴县君山乡甑山元配苏氏宜人之墓;又以公历官行事、年寿卒葬月日为书抵族父某,请所以志其圹者。孙氏世家金陵,宋兴,王师下江南,公之五世祖讳潭,徙常州之武进县,家焉。生六子:曰诂,与其子立之,俱以经明高行为一州之望,里人不敢斥其名。号大、小先生以别之,于公为高祖;次曰讽,赠尚书职方员外郎,于觌为高祖。故觌视公为同五世祖兄,乃序而铭焉。曾祖贯之,封朝奉大夫;祖昌龄,由御史府出典三州、提点两浙路刑狱、转运副使。当是时,大夫公尚无恙,父子白首,官号亦同,佩服皆三品,所部十五州,安车往来,贤士大夫咸赋诗纪其事。父昪,和州含山县尉,以公贵,赠右朝议大夫;母宜人邵氏。朝议蚤世,宜人守节自誓。三男子:曰畸、曰畛与公。方在童丱中,顾见里巷群儿徵逐游戏,无一人读书受学者,亟提诸幼还宜兴依外氏;斥卖簪珥,求师教子;夜治丝枲,坐其旁勉之。既任戴冠,遣诣庠校从先生长者游。未几,文艺烨然,秀出一时。公与畸相继占上第起家;畛亦贡礼部,而以奉旨甘,营数百指之养,不果卒业,德齿俱尊,名善士。于是中外宗姻歆慕称叹,以宜人教子为法。公学尤邃于经,危坐覃思,至不知向人所在。读《中庸》,至「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则拊案起立,胸中洞然,如咽去鲠。属文辞,典重不浮,而辩于说理。政和二年试上舍,第五人中第,授登仕郎、泗州司工曹事。七年,升文林郎、除郑州州学教授。宣和四年,用荐者改宣教郎、监太医局熟药所。坐小法,贬秩一等。六年,知宣州南陵县丞。渊圣皇帝即位,迁奉议郎。今上绍兴元年,以承议郎知临安府钱塘县。公居官侃侃,然廑身奉职,未尝出一语谄事其上,以求说己。在泗州,同寮争进取忌,公名第出其右,则訹郡将以閒染公。公笑曰:「一荐状于我何有」?纵所为不问。后将至,察其妄,首荐公。剧贼张遇兵压南陵境上,吏民惊骚,空县逃去,公与令坐听事,相对终日,贼觇知无所掠,由池阳路而旋。刘光世奉诏追讨,闻公名,檄主军饟。贼平,公有力焉。上移跸钱塘,百役毛起,府尹治次舍,符县鸠材数千章甚急,公请撤湖上废寺十数区,可不劳民而办。已而千艘浮江而下,尹席益病其隘,檄公与仁和疏漕渠以纳之。公谓益曰:「治沟洫,备水旱,县令职也,而兵火创残,疲瘵犹未堪事。今遽兴河役,以称使过客,非急务」。益惭而止。户部侍郎胡世将言:「州县不时之须皆非经数,奸吏并缘,人不堪命,可校一岁用缗钱米帛若干,均之两税,而尽罢无名之敛」。公曰:「两税既增,他日谋利之臣暴敛复起,自我作俑,而民益困矣」。议遂格。中贵人诣公请事,公不答。俄领皇城司,嗾逻卒摘县吏之受赇者以闻,欲并中公。诏送廷尉,卒不得公毫发罪,犹免所居。公议藉藉,讼公非罪。差建康府粮料院;未赴,改知湖州安吉县。丁母宜人忧,卒丧,签书镇江军节度判官,就除提举江南东路茶盐事。前使者岁除奏课,例张空最上之朝,增秩赐金无虚岁,比公上计,吏抱牍请循故事,公惊曰:「使吾罔上侥赏耶?一毫不敢欺也」。具以实奏,寮吏惊服。每行部,延见吏属,治有状,或得于一言,不由绍介,皆被慰荐。有鬻爵为石埭尉者,屡请贵人书属公荐,公曰:「石埭不惟污吾笔,而同荐之士必以哙伍为耻矣」。代还,请宫祠。岁满,上书纳禄,守本官致仕,是岁绍兴十八年也。积官至左朝请大夫,享年七十二。公性冲澹,寡言笑,承上接下,心平气和,不见愠喜。至守一法,持一议,如山岳然,亦不可移夺。平居察人材鄙贤不肖甚详,而臧否不出诸口。少孤,事母六十年,心意几微,辄逆得之,菽水欢然,虽五鼎之养不过也。事寡嫂,拊嫠妹,畜孤甥,恩敬甚备。廉靖寡欲,岁时问遗,非亲友之馈不受。尝困窭矣,凡有称贷,不以久近戚疏,必尽偿乃已。江东代归,某往候,公以杜门高卧为终焉之计。某曰:「兄以晚遇,方为世用,何遽如许也」?公曰:「羊叔子勋名,逮今照人耳目」。且云:「人生不如意事十尝七八,在世谛中固然。顷令钱塘忤中贵人,几陷大罪,比使江左,石埭劫请,卒不予,又触权要之怒,吾惧及焉,不去何待?非事高蹇者」。某太息久之,曰:「非所及也」。公晚喜读《庄》、《列》、佛书,晨暮不去手。其视得丧宠辱如此,盖所谓得其所以言者。八男子:曰仰,右从政郎、太平州司法参军;曰价,右修职郎、平江府司法参军;曰价,将仕郎;曰傃,右迪功郎、楚州盐城县尉;曰佐,曰伟,曰杰,曰偕。孙男女十八人:男曰庭玉、庭圭、庭秀、庭扬、庭询、庭玘、庭操、庭诲、庭老。女适柴,馀尚幼。公初感风痹疾閒,自饬后事棺衾之属。顾诸子曰:「非谓汝等不能办也,第恐丧死过厚,不副吾平生简俭之素」。属纩之际,无一语谬乱。某少兄一岁,仕亦并时,而学力不足以御外物,数蹈危机,竟书罪籍。兄材大而气刚,志得道行,发明利器,岂止一部使者?而意有所不适,遂投绂以归,高风绝尘,可为世范。书而刻之,岂特以慰孝子之心?铭曰:
謇謇孙公,廊庙具兮。发迹儒科,践祖武兮。引吭一鸣,鸿鹄举兮。排云直上,天尺五兮。酸咸殊嗜,若丹素兮。适越鬻剃,荐章甫兮。畏途如漆,不容步兮。苍茫无形,眩海贾兮。滔山触天,叠万鼓兮。屹然中立,独砥柱兮。驾言归欤,卧环堵兮。瞻彼西山,颊笏拄兮。流行坎止,适其所兮。脱冠不御,挂神虎兮。笑视金玉,若粪土兮。家传一经,自鼻祖兮。蛰蛰诜诜,豹隐雾兮。旁营万室,识公墓兮。
资政殿大学士左光禄大夫王公墓志铭(绍兴八年) 宋 · 张守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九四、《毗陵集》卷一三
绍兴七年冬十月,资政殿大学士、左中奉大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王公以不起闻,天子震悼,辍视朝,以左光禄大夫告第。明年既葬,其孤走毗陵奉吏部侍郎晏敦复状号且诉于某曰:「先公顷同御史府,相继登政事堂,先公平生惟夫子知之。先公即世,盛德遗泽不绝如线,不肖孤惧弗克负荷以没,傥有词刻诸石,惟夫子铭之」。余曰:呜呼,余其敢以不敏辞?于是叙其世次、官阀、行实、年寿、卒葬而书之。公讳绹,字唐公,系出辽西,迁太原,又徙河南。至公五世祖秦正懿王审琦事艺祖,以佐命功赐第京师,遂为开封人。高祖承衍,尚秦国贤肃太长主,累官护国军节度使、驸马都尉,赠郑王,谥恭肃,于是为京师甲族。曾祖世融,内园副使,赠太子太保。祖克存,都官郎中,赠太傅。考发,宣德郎,赠太师。宫师学行著称,元祐中应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有进策十卷行于世。尝上书论时政,坐党锢几二十年。公幼敏悟,始冠,游太学,试艺数占前列,士誉籍甚。崇宁五年赐上舍第,授将仕郎、和州含山尉。易襄州光化尉,除辟廱太学录、辟廱正。秩满,再任,迁博士。仕两学十馀年,恬于进取,未尝谒请权贵为身谋,士论归重。遂擢尚书礼部员外郎。有吏代书文案为奸利,公案获,法当得赏,公曰:「人被罪,吾受赏,安乎」?兼王府直讲,赐对,徽宗曰:「卿德行素著,宜为人师」。由是宣和初皇子出閤,必以公兼讲席。元年,赐绯衣银鱼,明年,赐金紫,拜国子司业,迁秘书少监。又明年,为廷试详定官,天子以得士为喜,褒诏有「举善以善,知贤以贤」之语。擢起居郎,试中书舍人。宰相与公有旧,尝遣客私于公,要结为党助,公不纳,惟公事往见,未尝辄请间也。宰相不悦,留掖垣四年而后迁给事中。知宣和六年贡举。蔡京复用事,根排异己者,公畏之,上章求去。天子固留,乃谕京曰:「如郭三益、王绹之贤,不可去朝廷」。谗不得入。公终不自安,复力请,以徽猷阁待制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靖康中,蒐用耆旧,起公知寿春府。及境而溃兵至,公呼首领谕遣之,皆俯伏叩头,云秋毫无所犯。乡民有啸聚为盗者,逼府城,闻公至,相语曰:「给事非秦王家耶?王尝持中正节归镇,有德于我邦,今其子孙来,奈何犯之」?一夕遁去。视事三日,谒庙堂出城,忽复溃兵宵集城下,有司请易日,公不听。启关则兵露刃立,从者惧,公沛然如平时,叱驭而行。众有宣言者曰:「此雍丘王给事也」。挥众就列听命。盖公尝居雍丘,邑人识之。其世德纯诚、驯伏强暴如此。金人寇亳社,寿春城恶,岌岌不自保,士民相邀引避。公留家城中,不为动,众恃以安。今天子即位,覃恩犒军,郡帑空乏不能办,众汹汹几变。时有经制使寄帛十万有馀,莫敢辄用,公命给之,众遂定。即上章自劾,朝廷置不问。再除给事中,自宋都扈跸至维扬,迁礼部侍郎兼权直学士院。天子初诏取进士,命公条上所当行者,公因论经义兼用注疏,不当专王氏之说,学者以为然。兼侍讲,拜御史中丞,不务矫激,亦无所阿徇。近侍有超转使额者,引旧制论列,时相遣客讽击其所憎,公曰:「中执法天子耳目,可属以私耶」?相恶之,除工部尚书,虽迁,实夺之权。建炎己酉岁,金人渡河,远近惊惧,以为必犯行在所。公率二三从臣对便殿,陈迎击退保之策,得旨诣政事堂与大臣议。宰相曰:「诸公之言,三尺之童皆能及之」。不听。卒破淮南,遂致南渡,公仓卒扈驾,不复至其家。储宫初建,以公为资政殿学士、权太子太傅。未几,元懿太子薨,公惶恐上疏曰:「臣为傅无状,故事当免」。不报,即拜中奉大夫、参知政事兼御营副使,盖天子欲大用久矣。移跸建康,遣大臣宣抚川陕,公奏川陕重地,不可专任,宜求同心同德之臣协赞之。虽不行,士大夫以公言为然。其后大臣以专命被罪,亦颇悔不以命副为请也。始上践阼,太学生陈东言事忤权臣被诛,上自建康幸临安,至镇江,公言东以忠死,此其乡里也,于是赐金其家而官其子。退语人曰,乃知东死非上意。上幸会稽,韩世忠邀金人归骑于扬子江,公议遣兵与世忠夹击。虽格不行,士论韪之。在位几年,稍厌机务,上章求罢,遂除资政殿大学士、提举醴泉观兼侍读。公虽得请,上眷不衰,尝于讲筵御书「霖雨思贤佐,丹青忆老臣」之句于扇以赐公,又尝遣带御器械辛永宗至私第宣示御制《徐熙落墨梅花》诗,命公和进,俾书于画卷。及扈跸还临安,请外逾力,上面谕曰:「卿潜藩旧僚,岂宜远去」?抗章不已,改提举临安府洞霄宫,还居会稽。未几,就除知绍兴府兼浙东路安抚使,专务德化,民不忍欺。艰难以来,乡校隳圮,上丁释奠,顾瞻而叹曰:「斯吾责也」。乃捐俸葺之,斋馆一新,多士坌集。积次淮南军衣绢及禁军阙额钱粮数猥多,朝廷责偿甚急,公度无以办,即疏以闻,且移书宰相曰:「宁以偿次不足获谴,不欲以违诏剥下被罪也」。浙东地震,诏求直言,复申言之。寻求奉祠,复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徙居吴门。虽閒退,犹以国事为念,应诏上民间及边防利害十数条,优诏褒答曰:「有臣如此,朕复何忧」!公自登侍从至政府,于时得失多所建明,章既上必焚稿,故世莫得知。晚喜佛书,颇契宗旨。寝疾,家人命医且灼艾,公曰:「时至便行,留连无益」。至革不乱。以十月九日薨于平江府昆山之僧舍。前二日,命笔书「戊戌」字示左右,乃属纩之日也。享年六十有四。爵至清源郡开国侯,食邑至一千一百户,食实封一百户。娶高氏,赠广陵郡夫人。再娶强氏,封建康郡夫人。子陔,右奉议郎,前通判严州。孙男三人,晞高、晞曾皆右承务郎,晞祖未仕。孙女二人尚幼。以八年五月一日葬于湖州乌程县永新乡永定里。公天资醇厚,不事矜饰。行己恭,待人恕,好贤下士,与人语亹亹无倦,人一言善则手自记录。族既众大,南渡以来,往往流散失所,公存抚赒恤,曲尽人意,婚姻丧葬皆身任之,官未仕者数人,每以禄不洎亲为恨。衣食裁取温饱,服用简朴,虽位通显,退然如寒儒。处一室,惟书帙纵横,无一种长物,窗几萧然,不异在学校,时人不堪,公晏如也。博涉强记,议论有根据,属文该赡,落笔有至数千言不衰,极师儒翰墨之选,人不以为过也。有《内外制》四十卷、《进读事实》五卷、《论语解》三十卷、《孝经解》五卷、《群史编》八十卷,又掇取佛书密议号《内典略录》一百卷,藏于家。铭曰:
王氏之先,植德储庆,接武两王,开国秦郑。本支硕茂,冠冕蝉联,笃生醇儒,有光于前。学以发身,诚以悟主,出入三朝,不茹不吐。晚始大用,翊襄政经,言必蹈义,善不近名。进退有馀,始卒无玷,钟鼎山林,孰赢孰欠。俯仰一室,左图右书,人或病之,公则晏如。忘筌佛乘,脱屣世故,临绝之言,不疑不怖。卜宅苕溪,山苍水清,勒铭弗谖,万世之宁。
和州重开新河记 宋 · 王之道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四、《相山集》卷二三
曲阜孔公纯老倅濡须之后年,以尝连摄郡事,无为及龙、舒二郡之民鼓舞政化,歌颂惠爱,故其治状闻于当路,诸司交荐。未及终更而历阳阙守,天子用周汉进律增秩之典,俾往治之。无为吾乡里也,命下之日,备见耄倪欢踊,万口称赞。已而咨嗟太息,曰:「何为夺我贤别驾」?至挽留不能去。公既至历阳,下车未几,已而其吏民安于清静不扰,且复服习二郡之先声,不烦告戒申令,自底于治。乃恤民隐,乃访民病,苟可以为人除害兴利者,无不为之。新河东西横截郡城而过,在郡治之南百步外,上彻麻湖,下彻当利河,濒河南北皆民居。自更兵火,迨今三十年失浚治,瓦砾粪壤,日填月壅,几与岸平。旧含山历阳竹木、薪刍、稻麦、菽粟,凡可以为民食用者,咸自麻湖入新河,直抵郡城。新河既湮塞,舟止历湖门外数百步,人始知有般挈负担之劳。而历湖南西北三面群山森罗,众水所潴,下流既阻新河之淤,积潦无所泄,并湖之田岁稍多雨,则成巨浸,民甚苦之。公既受愬,暇日按视河浚,审度利害,得其要领。以绍兴二十九年冬十一月己亥,乘农之隙,用民力而浚之,千里之民,欣欣然而来。当隆冬冱寒,举锸成云,挥汗如雨,曾不踰月,土功告毕,而河流汤汤导麻湖而东之,害于焉除,利由以兴。渔舠粲舸,辐凑阛阓,贾谣商讴,鼎沸市井。濒河居民就涤濯,资灌溉,得爽垲之乐,去底滞之苦。其耕于麻湖之滨者,自今以始,岁其有而无复水溢之患,岂曰小补之哉?于是宾僚吏属、庠序之士、畎亩之民,填溢公门,愿纪实建碑,垂示无穷。且谓予往者尝官历阳,熟知斯民利病,来丐予文以记其事。予窃闻之,薛大鼎在唐为沧州刺史。先是无渠淤塞,大鼎浚而属之海,商贾流行,里民歌之曰:「新河得通舟楫利,直达沧海鱼盐至。昔日徒行今骋驷,美哉薛公德滂被」。今公之浚新河,殆与大鼎异世同功,而能使麻湖夏潦有所从泄,并湖数千百顷之田岁丰而无饥。算课见效,则似过之。然天下之理,有开斯有闭,有通斯有塞。是河行于郡中,其阔不踰四丈,其深不满八寻,而居于其傍者苟于自便,投瓦砾、堆粪壤,日加益而人不知。然则,后二十年积而至于闭塞,可以前料,开而通之,必有与公同志者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