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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文学典

 第十二卷目录

 文学总部总论十二
  屠隆鸿苞〈文行 文章 古今钜文 三长 诗文〉
  日知录〈文须有益于天下 文不贵多 修辞 近世摹仿之弊 文章繁简 文人求古之病 古人集中无冗复 述古 引古必用原文 引书用意 文章推服古人〉

文学典第十二卷

文学总部总论十二

《屠隆·鸿苞》《文行》

文人言语妙天下,谭天人析性命,陈功德称古今布。诸通都悬于日月亦既洋洋纚纚矣。苟按之身心毫不相涉,言高于青天,行卑于黄泉,此与能言之鹦鹉何异。务华绝根则无为贵文章矣。文人无行自昔著之,余以为不然。夫能文者必本扶舆清淑之气,岂其土苴堀堁一出,土囊之口,俯仰千古要以行洁志,芳发而为金玉之声者。其得数多矣。游夏宗孔儒行罔,愆丘明素臣书法无隐夷,吾博论霸功伟,然郑侨多闻相业,鸿峻屈平笃宗臣之义庄列希。至人之踪关尹吐太上之经,亢仓通无为之旨,洛阳经国发议闳纯缁川明道操履粹白,子长感慨正论而逢祸,东方诙谐直言以悟主,夏侯耆儒匡时侃侃安世,长者禔身温温。刘向精忠以忧宗国,匡衡敦大以立功名,朱云折角伸节于上方,龚胜谭经匪躬于汉室,班彪拒僭命以尊王,桓谭不附谶以媚上,贾逵博雅冲虚康成矜庄检柙亭,伯坎壈不易其操,平子幽深豫识其变,陈思爱士共兄大梁逊德,北海姿玮度元礼齐声平原兄弟服膺,儒术意绝轻佻司空茂先竭节本朝,智兼淹,朗元凯威信播于襄阳,太冲恬退闻于齐国,嵇阮挺人外之标江。蔡立清士之目束广微行通乎神明,习凿齿清映乎江,介叔宝平情于非意,夏侯正色于临刑,刘越石勤王死事文藻烂于星虹,郭景纯钩元洞冥忠荩表乎。天日王逸少才高气旷作深山道士之观,许元度神散资澄多神仙林壑之趣,夏侯湛备孝弟之性,温润盈篇向子期有庄老之襟,翛寥满纸袁山松九死不回,罗君章一介无盼,王子年元风大畼,皇甫谧雅志幽潜,渊明冲远鸿逸人群,抱朴博综蝉蜕尘𡏖,萧子云仙仙升遐,任彦升休休奖士昭。明清真贵介气尽孝,穆通伟文士习除陶都水入道挂冠,高风眇邈徐孝克养母鬻妇独行清孤,刘峻知命勇退多士为楷,高允秉节蹈道人伦,是宗文中讲学于河汾无功,葆光于东皋虞褚立朝,耿亮燕许端揆宽和广平气局坚贞,曲江风格峻整。少陵忧国纬恤万方,青莲矫首神游八极,右丞淘洗深入禅那襄阳萧閒不忝高士贺监乞鉴湖以投,老陈陶托西山以养真,顾况接方外之交长源,抱出世之度昌黎望起山斗柳州气壮罗池。苏州焚香扫地气韵,故佳香山玩世修真风流旷绝,秦公绪高闽南之峰司空图抗中条之迹方干,布衣简远卢仝处士逍遥。皮陆高蹈泉石放其幽情,郊岛清寒烟霞引其深趣,王朴苏威经纶伟手严重有声窦仪,李昉词翰隽流行履无缺石徂徕,天性峭直孙明复雅志端方范尧夫德符其言胡安定,文称其质庐陵醇儒为后进之领袖眉山俊杰,作国家之师模。君实朴茂名贯中外祖禹沉刚声闻,妇孺黄鲁直潇洒孝友,天成陈无己渊深苦节,霜凛米元章丰神拔流俗李龙眠襟度高古人。康侯明仲矩矱森然,廷秀傅良觚棱陡绝嗟乎。所贵于雕龙绣虎先登𢓃坛政以其流,品清彻琬琰其辞宝而传之,椒涂桂馥有馀芬矣。不然金盘盛腐玉肤蒙秽祇可呕也,晋王徽之纵诞乃曰:井丹高洁不如相如,漫世子猷自状。故云:尔然何可为训也。

《文章》

文章华而不实比于雕虫,此非通论也。发造化之秘阐人事之纪尽古今之变用,固弘矣。神圣大道俊杰伟功异人灵迹贤淑令范,所以光于六合垂照千祀者非托之文章,不永石鼓岣嵝竹书汲冢元苞穆天子传,阴符广成六经诸文字悉经神圣之手可亦以雕虫目之耶。按海盐王文禄作文脉曰:粤开辟而文显羲,农黄喾肇造文,原唐虞都俞赓歌亮采文之一大聚也。是谓文脉之泰,文王拘羑演易彖武王伐商,告武成箕子释缧叙范畴姬公返东咏豳雅,又文之一大聚也。周末孔子生侯甸辙环杏坛铎振云从多士雨化誉髦,修六经著鲁论祖帝谟立师极,又文之一大聚也。孟子继出崇王道斥杂霸黜功利明仁义,距杨墨绍先圣又文之一大聚也。由是涣漫无纪九流七略之学兴焉阳翟巨贾亦知文贵致客撰,吕览诧都市文之一聚于私室也。荆楚小邦且展文规屈宋创骚些扬哀音文之一聚于蛮方也。荀卿肆其闳怪李斯稔其阴贼,咸阳一炬百家煨烬文之大厄也。是谓文脉之否,壁藏冢瘗腹记口传汉兴除挟书之律,增写书之官,遣求书之輶,广献书之路,石渠天禄虎观兰台群萃英儒表章圣学别有兔园之薮。淮南之储亦文之一大聚也。贾董射策申伏明经,子长《史记》长卿词赋,唐山乐章东方神异,东汉尊更老尚经术班氏刘向、贾郑崔、蔡蔚为词宗亦文之一聚也。东都丧乱典籍沦没,曹氏父子延邺下七才倡为黄初之体朝,提猛士夜接词人亦文之一聚也。江左风流六朝绮艳富于张陆,放于嵇阮、俊于、江鲍、徐庾竟陵简文广延纳昭明妙编选亦文之一聚也王。仲淹讲道河汾续经陈策无功,养志东皋作赋称诗亦文之一聚也。唐兴太宗右文鸿藻蔚起贞观永徽声,隆正始开元天宝臻乎极盛,李杜诗称大将而沈宋王孟钱刘元白各把一麾,韩柳文擅宗工而湜籍诸子益标雅誉又文之一聚也。五代昏浊文运凋零君椎臣鄙目不知书,又文之一厄。也有宋受命五星聚奎文运重,光焉周程张朱以穷理欧苏曾王以达辞,金溪横浦以尊性,涑水金华以攻史,冀方以探数,彰永康以谙兵,胜又文之一大聚也。有元易世宋学犹存容城之高标,鲁斋之弘任,草庐之该博,虞揭之风雅,文敏之敏赡,铁崖之藻逸亦文之一聚也。我大明永清宇宙再辟乾坤,气运高昌,声灵赫濯渊颖鸿,古潜溪蔚畅郁离奇伟,正学典裁简迪遒劲缙绅放逸,三杨弘丽季迪俊藻名篇,雅什照映朝野而二祖以天纵钜,笔神来飙发上下赓酬争光,日月又文之一大聚也。自后河东白沙彝正伯安倡邹鲁之绝学,空同大复廷实昌谷君采挽,秦汉之颓风,济南琅琊继之新都,又继之诸子鹊起以至今日文非周秦两汉不谈诗,非汉魏盛唐不属庄士佩服,周孔高人兼综三教,谓非文之一聚不可也。总而言之,黄虞以后周孔以前文与道合为一秦汉,而下文与道分为二六经理,道既深,文辞亦伟,秦汉六朝工于文而道则舛戾,宋儒合乎道而文则浅庸,我朝道学知宗宋儒而践履多疏文章知慕秦汉而陶镕未化,然其风尚则亦可嘉已夫文者华也。有根焉则性灵是也,士务养性灵而为文有不钜丽者否也,是根固华茂者也。夫宣尼为六经,柱下为道德,漆园为南华释迦为楞严,岂常人可以袭取而办哉。言高于青天,行卑于黄泉,汪洋流漫而无本源,立见其涸言之垂也。必不远古今虫鱼于篇,翰中者不少藏之,名山副在京师者寥寥乎,则文不可袭也。

《古今钜文》

夫文章者河岳英灵人伦,精采日月齐光,草木含润金石可泐斯文不磨上帝爱之,鬼神妒之,匪小物矣。余尝上下古今英华良亦有数,稍分品类摘取。鸿士钜文数十首披襟读之,心神怡旷,语宏放则穆天子传庄子《逍遥篇》,庚桑楚列子黄帝天瑞《离骚》远游,宋玉大言《赋淮南子》,俶真训司马相如大人《赋汉武帝外传》,东方朔《十洲记》,张衡《思元赋》,嵇康《养生论》,阮籍大人《先生传》,刘伶《酒德颂》,木元虚《海赋》,王子年《诸名山记》,王简栖《头陀寺碑》,李太白《大鹏赋》,南岳《魏夫人传》,苏子瞻《赤壁赋》,语奇古则《周礼》,考工记礼记《檀弓》《秦惠王诅》《楚文》《韩非子说难》《离骚》《天问》《左传》《子产论》,实沈台骀秦始皇琅琊台刻石铭之罘碑,司马相如封禅文,扬雄解难,班固封燕然山铭,语悲壮则《史记》《荆轲传》《项羽世家》,司马相如《长门赋》《李陵遗》,苏武书《离骚》,惜往日悲回风邹阳狱中,书邯郸淳曹娥碑陈琳为袁绍檄豫州,鲍明远芜城赋,江淹恨赋骆,宾王讨武后檄,柳毅传胡邦衡论王伦封事,语庄严则《左传》,吕相绝秦书国语周襄王对晋文请隧司马迁三王策,文班固典引诸葛孔明《出师表》,张载剑阁铭夏侯湛东方朔画赞韩昌黎《平淮西碑》,苏子瞻表忠观碑语閒适则仲长统《乐志》,论张平子《归田赋》,潘安仁閒居赋,范晔庞公传陶渊明《归去来辞》,王羲之《兰亭序》,皇甫松《大隐赋》,王东皋《无心子传》,及答冯子华处士程道士二书。白乐天《醉吟先生传》,陆龟蒙《甫里先生传》,语绮丽则宋玉高唐神女二赋,史记司马相如传,伶元赵飞燕外传,陈思王洛神赋,王子年燕昭王谢庄殷淑妃诔月赋,宋之问秋莲赋,元微之连昌宫辞,夫千万祀作者佳篇不乏矣。而余取其会心者如此譬之披沙拣金,往往见宝饥可使饱寒可使温倦可使醒忧可使喜,何必罢精神于汗牛充栋,兀兀经年作书中老蠹鱼乎。

《三长》

搜罗古今囊括千载可言学矣,而长于积聚短于剪裁才不足也,驰骋上下飙发雷击可言才矣。而是非或谬持论靡当识不足也,我朝杨用脩之学武库也,吾不敢许其才宗子相之才干将也,吾不敢许其学王元美学,既博综才亦宏放然而昧于天人之际语鲜性命之宗,颇溺荣华好谭富贵,详人门代略人德业徒斗渔猎罔窥本源,难以语识矣。晏婴郑侨识其大处不识微处,京房管辂识其微处,不识大处蔡伯喈张茂先王,子年皆世所称有识君子也。乃今观三君子著作并不见有卓绝,千古妙智元览,然则三长之中识其最难乎。学成于人才与识得之天授者也。

《诗文》

夫砰砰訇訇者雷霆之声也,浩浩湃湃者沧溟之声也,蓬蓬勃勃者土囊之声也,泠泠淙淙者山溜之声也,槭槭淅淅者窗牖之声也,萧萧飒飒者松篁之声也,咆咆哮哮者虎狼之声也,嚄嚄唶唶者蛇鼠之声也,啁啁噍噍者燕雀之声也,喈喈者凤鸾之声也。响随乎形形出乎气气有清浊而声,因之斯自然之籁不可强也。粗器必无清声,秀形必无浊韵,寸管必无洪音,巨钟必无细响,其窍以天其发以机也。虞夏之书浑浑尔,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汉文典厚,唐文俊亮,宋文质木,元文轻佻,斯声以代变者也。孔孟雅正,老氏深含,庄列元虚,佛氏闳奥,左氏庄严,屈贾凄怨,班马雄裁,刘扬奇衍,崔蔡平实,曹刘绮缛,潘陆富丽,江鲍徐庾工妍,李杜极材,韩柳禀法,元白尽情,王孟得趣,庐陵体洁眉山气昌,斯声以人殊者也。周风美盛则关睢大雅,郑卫风淫则桑中溱洧,秦风雄劲则车邻驷驖陈,曹风奢则宛丘蜉蝣,燕赵尚气则荆高悲歌,楚人多怨则屈骚凄愤,斯声以俗移者也。夏侯孝弟故其言温润,息夫险谲故其言怨怼,南华放达故其言汪洋,东方幻化故其言怪奇,蔚宗轻剽故其言躁竞,渊明恬澹故其言冲愉,李白超旷故其言飘洒,王维空寂故其言幽远,斯声以情迁者也。造化有元气亦有元声,钟为性情畼为音吐,苟不本之性情而欲强作假设如楚学齐语燕操南音,梵作华言鸦为鹊鸣,其何能肖乎。故君子不务饰其声而务养其气,不务工其文字而务陶其性情,古之人所以藏之,京师副在名山金函玉箧日月齐光者匪其文传其性情传也。

《日知录》《文须有益于天下》

文之不可绝于天地间,者曰明道也,纪政事也,察民隐也,乐道人之善也。若此者有益于天下有益于将来多一篇,多一篇之益矣。若夫怪力乱神之事无稽之言剿袭之说谀佞之文,若此者有损于己,无益于人多一篇,多一篇之损矣。

《文不贵多》

二汉文人所著绝少史于其传末,每云所著凡若干篇,惟董仲舒至百三十篇而其馀不过五六十篇。或十数篇,或三四篇,史之录其数盖称之非少之也。乃今人著作则以多为富,夫多则必不能工,即工亦必不皆有用于世,其不传宜矣。
《西京尚辞赋》《故汉书艺文志》:所载止诗赋二家,其诸有名文人陆贾赋止三篇,贾谊赋止七篇,枚乘赋止九篇,司马相如赋止二十九篇,儿宽赋止二篇,司马迁赋止八篇,王褒赋止十六篇,扬雄赋止十二篇,而最多者则淮南王赋八十二篇,枚皋赋百二十篇。而于《枚皋传》云:皋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皋赋辞中自言为赋,不如相如其文,骪骳曲随其事皆得其意,颇诙笑不甚闲靡,凡可读者不二十篇。其尤嫚戏不可读者尚数十篇,是辞赋多而不必善也。东汉多碑诔书序论难之文,又其时崇重经术复多训诂,凡传中录其篇数者四十九人。其中多者如曹褒应劭刘陶蔡邕荀爽王逸各百馀篇,少者卢植六篇,黄香五篇刘騊駼崔烈曹众曹朔各四篇,桓彬三篇而于郑元传云元依论语作郑志八篇,所注诸经百馀万言通人颇讥其繁,是解经多而不必善也。
秦延君说尧典篇目两字之说十馀万言,但说曰:若稽古三万言此,颜之推家训所谓邺下。谚云:博士买驴书券三纸,未有驴字者也。
文以少而盛,以多而衰,以二汉言之东都之文多于西京,而文衰矣。以三代言之春秋以降之文多于六经,而文衰矣。记曰:天下无道则言有枝叶。
《隋志》:载古人文集西京惟刘向六卷,扬雄刘歆各五卷为至多矣。他不过一卷二卷而江左梁简文帝至八十五卷,元帝至五十二卷,沈约至一百一卷所谓虽多亦奚以为。

《修辞》

典谟爻象此二帝三王之言也,论语孝经此夫子之言也,文章在是性与天道亦不外乎。是故曰:有德者必有言善乎。游定夫之言曰不能文章而欲闻性与天道。譬犹筑数仞之墙而浮埃,聚沫以为基无,是理矣。后之君子于下学之初,即谈性道乃以文章为小技而不必用力,然则夫子不曰:其旨远其辞文乎。不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乎。曾子曰:出辞气斯远鄙倍矣。尝见今讲学先生从语录入门者多不善于修辞或乃反子贡之言以讥之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可得而闻,夫子之文章不可得而闻也。
自嘉靖以后人知语录之,不文于是王元美之劄记,范介儒之肤语上规,子云下法文中,虽所得有浅深之不同,然可谓知言者矣。

《近世摹仿之弊》

近代文章之病全在摹仿,即使逼肖古人已非极诣,况遗其神理而得其皮毛者乎。且古人作文时有利钝梁简文与湘东王书云:今人有效谢康乐裴鸿胪文者,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其冗长师裴则蔑弃其所长,惟得其所短。宋苏子瞻云:今人学杜甫诗得其粗俗而已。金元裕之诗云:少陵自有连城璧争柰微之识珷玞,夫文章一道犹儒者之末事乃欲如陆士衡所谓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者今且未见其人进,此而窥著述之林益难之矣。
效楚辞者必不如楚辞,效七发者必不如七发,盖其意中先有一人在前,既恐失之而其笔力复不能自,遂此寿陵馀子学步邯郸之说也。
洪氏《容斋随笔》曰:枚乘作七发创意造端丽辞腴旨上薄骚些,故为可喜其后继之者。如傅毅七激张衡、七辩崔骃、七依马融、七广曹植、七启王粲、七释张协、七命之类规仿太切了无新意。傅元又集之以为七林使人读,未终篇往往弃之几格,柳子厚晋问乃用其体而超然别立,机杼激越清壮汉晋诸文士之弊,于是一洗矣。东方朔答客难自是文中杰出,扬雄拟之为解嘲尚有驰骋,自得之妙。至于崔骃达旨班固宾戏张衡应间皆章,摹句写其病与七林同及韩退之进学,解出于是一洗矣。其言甚当然此以辞之工拙论耳,若其意则总不能出于古人范围之外也。如扬雄拟易而作太元,王莽依周书而作大诰皆心劳而日拙者矣。
曲礼之训毋剿说毋雷同此古人立言之本。

《文章繁简》

韩文公作《樊宗师墓铭》曰:维古于辞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后皆指前公相袭从汉迄今用一律,此极中今人之病,若宗师之文则惩,时人之失而又失之者也。作书须注此,自秦汉以前可耳,若今日作书而非注不可解则是求简而得烦两失之矣。子曰:辞达而已矣。
辞主乎达不论其烦与简也,烦简之论兴而文亡矣。《史记》之繁处必胜于汉书之简,处新唐书之简也,不简于事而简于文,其所以病也。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此不须重见而意已明。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瞷良人之所之也。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此必须重叠而情事乃尽,此孟子文章之妙。使入《新唐书》于齐人则必曰:其妻疑而瞷之,于子产则必曰:校人出而笑之两言而已矣,是故辞主乎,达不主乎简。
刘器之曰:《新唐书》叙事好简略,其辞故其事多郁而不明,此作史之病也。且文章岂有繁简邪。昔人之论谓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若不出于自然而有意于繁简则失之矣。当日进《新唐书》表云: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新唐书》所以不及,古人者其病正在此两句也。
黄氏日钞言苏子由古史改《史记》多有不当,如《樗里子传》《史记》曰:母韩女也,樗里子滑稽多智。《古史》曰:母韩女也,滑稽多智。似以母为滑稽矣,然则樗里子三字其可省乎。甘茂传《史记》曰:甘茂者下蔡人也,事下蔡史举学百家之说。《古史》曰:下蔡史举学百家之说。似史举自学百家矣,然则事之一字其可省乎。以是知文不可以省字为工字,而可省太史公省之久矣。

《文人求古之病》

《后周书》《柳虬传》时人论文体有今古之异,虬以为时有今古非文,有今古此至当之论。夫今之不能为二汉犹二汉之不能为《尚书》《左氏》,乃剿取史汉中文法以为古甚者,猎其一二字句用之于文,殊为不称。以今日之地为不古而借古地名,以今日之官为不古而借古官名舍今,日恒用之字而借古字之通用者皆文人,所以自盖其俚浅也。
《唐书》郑馀庆奏议类用古语,如仰给县官马万蹄,有司不晓何等语,人訾其不适时。
宋陆务观跋前汉通用古字韵曰:古人读书多故作文,时偶用一二古字初不以为工,亦自不知孰为古孰为今也。近时乃或抄掇史汉中字入文辞中自谓工妙不知有笑之者偶见此书为之太息,书以为后生戒。
元陶宗仪辍耕录曰:凡书官御俱当从实如,廉访使总管之,类若改之曰监司太守,是乱其官制,久远莫可考矣。
何孟春《馀冬序录》曰:今人称人姓必易以世望,称官必用前代职名,称府州县必用前代郡邑,名欲以为异不知文字间著此,何益于工拙。此不惟于理无取且于事,复有碍矣。李姓者称陇西公杜曰:京兆,王曰:琅邪,郑曰:荥阳以一姓之望而概众人,可乎。此其失。自唐宋五季间孙光宪辈,始北梦琐言称冯涓为长乐公,冷斋夜话称陶谷为五柳公,类以昔人之号而概同姓,尤是可鄙官职郡邑之建,置代有沿革今必用前代名号而称之,后将何所考焉。此所谓于理无取,而事复有碍者也。
于慎《行笔麈》曰:史汉文字之佳本自有,在非谓其官名地名之古也。今人慕其文之雅往往取其官名地名以施于今,此应为古人笑也。史汉之文如欲复古何不以三代,官名施于当日而但记其实邪。文之雅俗固不在此,徒混淆失实无以示远大家不为也。予素不工文辞无所模拟,至于名义之微则不敢苟寻常小作,或有迁就金石之文断不敢于官名地名,以古易今前辈名家亦多如此。

《古人集中无冗复》

古人之文不特一篇之中无冗复也,一集之中亦无冗复,且如称人之善见于祭文则不复见于志见于志,则不复见于他文。后之人读其全集可以互见也。又有互见于他人之文者如欧阳公作《尹师鲁志》不言近日,古文自师鲁始以为范公祭文已言之,可以互见不必重出,盖欧阳公自信已,与范公之文并可传于后世也。亦可以见古人之重爱其言也。
刘梦得作《柳子厚文集序》曰:凡子厚名氏与仕与年暨行己之大方,有退之之志,若祭文在又可见古人,不必其文之出于己也。

《述古》

凡述古人之言必当引其立言之人,古人又述古人之言则两引之不可袭以为己说也。诗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程正叔传易未济三阳皆失位,而曰:斯义也。闻之成都隐者是则时人之言,而亦不敢没其人君子之谦也,然后可与进于学。

《引古必用原文》

凡引前人之言必用原文,《水经注》引盛弘之荆《州记》曰:江中有九十九洲。楚谚云:洲,不百故不出王者桓元有问鼎之志乃增一洲以充百数,僭号数旬宗灭身屠及其倾败洲亦消毁,今上在西。忽有一洲自生沙流回薄成不淹时,其后未几龙飞江汉矣。注乃北魏郦道元作而记中所指,今上则南宋文帝以宜都王即帝位之事,古人不以为嫌。

《引书用意》

书泰誓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左传引之,则曰:泰誓所谓商兆民,离周十人同者众也。淮南子舜钓于河滨期年而渔者,争处湍濑以曲隈深潭相,予尔雅注引之则曰:渔者不争隈,此皆略其文而用其意也。

《文章推服古人》

韩退之文起八代之衰于骈,偶声律之文宜不屑为而其《滕王阁记》推许王勃所为序,且曰:窃喜载名其上词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李太白黄鹤楼诗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所谓自古在昔先民有作者也。今之好讥诃古人翻駮旧作者其人之宅心可知矣。
宋洪迈从孙倬丞宣城自作《题名记》迈告之曰:他文尚可随,力工拙下笔,如此记岂宜犯不韪哉。盖以韩文公有蓝田,县丞厅壁记故也。夫以题目之同于文公而以为犯不韪,昔人之谨厚何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