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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囧曹魏
六代论(并上书) 曹魏 · 曹囧
 出处:全三国文 卷二十、文选卷五十二
昔夏殷周之历世数十,而秦二世而亡。
何则?
三代之君与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忧;
秦王独制其民,故倾危而莫救。
夫与人共其乐者,人必忧其忧;
与人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
先王知独治之不能久也,故与人共治之;
知独守之不能固也,故与人共守之。
兼亲疏而两用,参同异而并进。
是以轻重足以相镇,亲疏足以相卫,并兼路塞,逆节不生。
及其衰也,桓文帅礼;
苞茅不贡,齐师伐楚;
宋不城周,晋戮其宰。
王纲弛而复张,诸侯傲而复肃。
二霸之后,寖以陵迟。
吴楚凭江,负固方城,虽心希九鼎,而畏迫宗姬,奸情散于胸怀,逆谋消于唇吻,斯岂非信重亲戚,任用贤能,枝叶硕茂,本根赖之与?
自此之后,转相攻伐。
吴并于越,晋分为三,鲁灭于楚,郑兼于韩。
暨乎战国,诸姬微矣,唯燕卫独存。
然皆弱小,西迫强秦,南畏齐、楚,救于灭亡,匪遑相恤。
至于王𧹞,降为庶人,犹枝干相持,得居虚位。
海内无主,四十馀年。
秦据势胜之地,骋谲诈之术,征伐关东,蚕食九国。
至于始皇,乃定天位。
旷日若彼,用力若此,岂非深根固蒂,不拔之道乎?
《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
周德其可谓当之矣。
秦观周之弊,将以为以弱见夺,于是废五等之爵,立郡县之官,弃礼乐之教,任苛刻之
子弟无尺寸之封,功臣无立锥之土,内无宗子以自毗辅,外无诸侯以为蕃卫。
仁心不加于亲戚,惠泽不流于枝叶,譬犹芟刈股肱,独任胸腹;
浮舟江海,捐弃楫棹
观者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岂不悖哉!
是时,淳于越谏曰:「臣闻殷、周之王,封子弟功臣,千有馀岁。
今陛下君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而无辅弼,何以相救?
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
始皇李斯偏说而绌其义。
至身死之日,无所寄付,委天下之重于凡夫之手,托废立之命于奸臣之口,至令赵高之徒,诛锄宗室。
胡亥少习剋薄之教,长遵凶父之业,不能改制易法,宠任兄弟,而乃师谟申商,咨谋赵高,自幽深宫,委政谗贼,身残望夷,求为黔首,岂可得哉?
遂乃郡国离心,众庶溃叛,胜广唱之于前,刘项毙之于后。
向使始皇淳于之策,抑李斯之论,割裂州国,分王子弟,封三代之后,报功臣之劳,土有常君,民有定主,枝叶相扶,首尾为用,虽使子孙有失道之行,时人无汤武之贤,奸谋未发,而身已屠戮,何区区之陈项,而复得措其手足哉?
汉祖奋三尺之剑,驱乌集之众,五年之中,而成帝业。
自开辟以来,其兴功立勋,未有若汉祖之易者也。
夫伐深根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理势然也。
汉鉴秦之失,封植子弟。
及诸吕擅权,图危刘氏,而天下所以不能倾动,百姓所以不易心者,徒以诸侯强大,盘石胶固东牟朱虚授命于内,齐代吴楚作卫于外故也。
向使高祖踵亡秦之法,忽先王之制,则天下已传,非刘氏有也。
高祖封建,地过古制,大者跨州兼域,小者连城数十,上下无别,权侔京室,故有吴楚七国之患。
贾谊曰:「诸侯强盛,长乱起奸。
夫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令海内之势,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则下无背叛之心,上无诛伐之事」。
文帝不从。
至于孝景,猥用朝错之计,削黜诸侯。
亲者怨恨,疏者震恐,吴楚唱谋,五国从风。
兆发高祖,衅成文景,由宽之过制,急之不渐故也。
所谓末大必折尾大难掉
尾同于体,犹或不从,况乎非体之尾,其可掉哉?
武帝主父之策,下推恩之命。
自是之后,齐分为七,赵分为六,淮南三割,梁代五分,遂以陵迟,子孙微弱,衣食租税,不豫政事,或以酎金免削,或以无后国除。
至于成帝,王氏擅朝。
刘向谏曰:「臣闻公族者,国之枝叶。
枝叶落,则本根无所庇荫。
方今同姓疏远,母党专政,排摈宗室,孤弱公族,非所以保守社稷,安固国嗣也」。
其言深切,多所称引。
成帝虽悲伤叹息而不能用。
至乎哀平,异姓秉权,假周公之事,而为田常之乱。
高拱而窃天位,一朝而臣四海,汉宗室王侯,解印释绶,贡奉社稷,犹惧不得为臣妾,或乃为之符命,颂莽恩德,岂不哀哉!
言之,非宗子独忠孝于惠文之閒,而叛逆于哀平之际也,徒以权轻势弱,不能有定耳。
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禽王莽于已成,绍汉祀于既绝,岂非宗子之力耶?
而曾不鉴秦之失策,袭周之旧制,踵亡国之法,而侥倖无疆之期。
至于桓灵,奄竖执衡,朝无死难之臣,外无同忧之国,君孤立于上,臣弄权于下,本末不能相御,身手不能相使。
由是天下鼎沸,奸凶并争,宗庙焚为灰烬,宫室变为蓁薮。
居九州之地,而身无所安处,悲夫!
魏太祖武皇帝,躬圣明之资,兼神武之略,耻王纲之废绝,悯汉室之倾覆,龙飞谯沛,凤翔衮豫,扫除凶逆,剪灭鲸鲵。
西京,定都颍邑。
德动天地,义感人神。
汉氏奉天,禅位大魏。
大魏之兴,于今二十有四年矣。
观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长策;
睹前车之倾覆,而不改其辙迹。
子弟王空虚之地,君有不使之民;
宗室窜于闾阎,不闻邦国之
权均匹夫,势齐凡庶,内无深根不拔之固,外无盘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为万代之业也。
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军武之任,或比国数人,或兄弟并据。
而宗室子弟,曾无一人閒厕其閒,与相维持,非所以强干弱枝,备万一之虑也。
今之用贤,或超为名都之主,或为偏师之帅。
而宗室有文者必限以小县之宰,有武者必置于百人之上,使夫廉高之士,毕志于衡轭之内,才能之人,耻与非类为伍,非所以劝进贤能,褒异宗族之礼也。
夫泉竭则流涸,根朽则叶枯。
枝繁者荫根,条落者本孤。
故语曰:「百足之虫。
至死不僵,扶之者众也」。
此言虽小,可以譬大
且墉基不可仓卒而成,威名不可一朝而立。
皆为之有渐,建之有素
譬之种树,久则深固其根本,茂盛其枝叶。
若造次徙于山林之中,植于宫阙之下,虽壅之以黑坟,暖之以春日,犹不救于枯槁,何暇繁育哉?
夫树犹亲戚,土犹士民,建置不久,则轻下慢上,平居犹惧其离叛,危急将如之何?
是圣王安而不逸,以虑危也;
存而设备,以惧亡也。
疾风卒至,而无摧拔之忧;
天下有变,而无倾危之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