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存于世，惟六经、诸子及迁、固之史有注其下方者，以其古今之变、诂训之不相通也。而今人之文，今人乃随而注之，则自苏、黄之诗始也。诗动乎情，发乎言，而成乎音，人为之，人诵之，宜无难知也。而苏、黄二公乃以今人博古之书，譬楚大夫而居于齐，应对唯诺，无非齐言，则楚人莫喻也。如将以齐言而喻楚人，非其素尝往来庄岳之间，其孰能之？山谷之诗与苏同律而语尤雅健，所援引者，乃多于苏。其诗集已有任渊、史会更注之矣，而公所自编谓之《外集》者，犹不易通，史公仪甫遂继而为之注。上自六经、诸子、历代之史，下及释老之藏、稗官之录，语所关涉，无不尽究。予官成都，得于公之子叔廉而遍阅之。其于山谷之诗既悉疏理，无复凝结，而古文旧事因公之注，所发明者多矣。夫读古人之书，得之于心，应之于手，固非区区采之简册而后用之也，而为之注者乃即群书而究其所自来，则注者之功，宜难于作。而公以博洽之能，乃随作者为之训释，此其追慕先辈，嘉惠后学之意，殆非世俗之所能识也。昔白乐天作诗，使媪读之，务令易知；而扬子云草《太玄》，其词艰深，人不能通，乃曰：「后有扬子云，必好之矣」。古之君子固有不徇世俗，而自信于后世之知我者。若公于山谷，既以子云而知子云，其为之训释，则又谆谆然为人言之，是亦乐天之志也。公，蜀青衣人，名容，号芗室居士，仕至太中大夫。晚谢事，著书不自休，尝为《补韵》及《三国地名》，皆极精密。今年馀七十，耳目清明，齿发不衰。他日传于世者，又将不止于数书而已也。嘉定元年十二月乙酉，晋陵钱文子序。

濠水之上，江淮之间，惠、庄隐士昔所游处。淮南宾客，集而著书，流风所被，文辞并兴，非南北二边比也。

袁为州，地甚狭，而自唐以来号名郡，进士之盛，接踵魁天下。宋兴，休养涵育，被以文教，于今二百三十有七年，秀民美士䠇起迭出者至无所容。旧贡院在郡之东，绍兴中士亦多，始合迎恩驿以试。其后又益多，则东通报恩寺，创庐舍以处之。今又滋益多矣。古者贡士，试之以射，求其容体比于礼，节奏比于乐，然后得与于祭而升之列位，于是乎赋《嘉鱼》、《鹿鸣》以乐得之，上尊士而士亦自尊也。今士应举，裹饭负笈，骈肩而入，据按执笔，以待试问，亦既非古矣，而反无所容，至攘臂相先，偪侧斗竞，姑以文墨幸于一得。是岂惟士之不能自尊，盖上之人亦有过焉。郡太守三衢江侯自任视事之二年，慨然念之，乃相东湖之傍，右江左山，其地为宜。谋之通守长沙张君鼎，遂徙阅武场马驿转而东，以其地创新贡院。为堂为门，为廊庑，合二百三十有二楹。起六月庚申，讫九月甲申而毕。官吏寓处，内外有严，庖湢井溷，罔不毕备。盖江侯约己节用以奉兹役，且属之军事推官建安虞庠、宜春尉三衢徐俦。而二君莅事恪勤，功用克集。凡为钱三百七十万有奇，不请于朝，不赋于民，不取办于诸县，而栋宇屹立，焕然湖山之间。侯于士可谓无负矣，为郡士宜何以报称？予曩在大学，同舍生刘堪为言宜春山川之美，人物之秀，每愿家焉而未能。贡院成，江侯以书来属予记，乐书之。他日从刘君游其乡，将见宜春之士济济相逊，如古射宫，拾取科目，如唐会昌，相与共诧得人之盛，而咏江侯之遗德，其必知所自来矣。庆元二年十月二十有六日。

古之为学者，有政焉，有教焉。建国君民，教学为先，此所谓政也。春诵夏弦，秋学礼，冬读书，而以岁时合射，合舞、合语，而书其德行道艺，此所谓教也，今之教者末矣，然一自国子监以及于州学，则有博士，有教授，谓之教官。惟县则教官无常职，而以县令佐之，由进士科者主之。故为令者偶出于进士，则学校之废兴，犹以为己责；不幸主于他官，则为令者往往坐视其废坏，恬不为意。或问之，则曰：「主学非吾职」。顾日事鞭箠、歛财贿，以应州郡之求，汲汲若不足，而宫室之将摧，廪积之不继，器用百需之废阙，主学者亦无所致其力也。建安叶君涛始至官，谒先圣，周览学宫，则喟然曰：「县，吾县也；学校，教化之本，所当先务，顾可置之勿问乎」？会县有前官积逋，郡责之急，日不暇也。期年政成，乃节县用之馀请于州，以成新学，郡守刘君元刚又助之缗钱三百券。起嘉定八年九月乙亥，迄明年二月乙酉而毕。盖乐清之学，初创于焦君千之，再创于吴君芾，而助田以养士，则成于赵君芘民，旧记固已具载。而学之再创，则吾家孝廉叔祖之所经理，记乃略之，邑人为之不满。孝廉之没，今又七十二年矣。檼桡榱倾，殆不可支。自嘉定五年，丞徐君质夫始改葺两庑，凡八斋，会安抚司檄去，不克终。今尉赵君汝檼积学租，建明伦堂，至叶君乃克周备。士游其中，门观翚飞，堂序济济，有光于前矣。盖周人成均之法，始建国之学政，而令国之子弟凡有道者、有德者，使教焉。所谓有道者则儒，以道得民者也；所谓有德者则师，以贤得民者也。而所谓得民者，则国人之所共尊者也。乐清之学，往时叶正则侍郎尝聚徒其中，余无似，亦继居之。今皆老矣，后有作者，能以道德自任，而县令佐又能以礼致之，俾之安处其中，使吾邑人有所矜式，则学之教斯得矣。学成，余既为之记，又当拭目以俟焉。

维庆元二年，岁次丙辰，十一月丙子朔，越十一日丙戌，儒林郎、吉州军事判官钱文子，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新逝录事参军程公之灵。天地之间，趣舍万端。惟气之同，相求实难。如予与公，各已白首。乃以宫曹（下阙十三字。）自予来官，班荆道周。天兹□□，亦已三秋。握手笑语，吐出肺肝。庶几满代，联舟俱还（下阙）。有言莫宣，有泪如泉。尚享。

洪惟我朝，立国以人。寤寐思服，切于圣主，而培养封植，则在乎辅弼之大臣。惟公心平以和，学正而醇。人无智愚，所共推尊。在位则惟荐进之汲汲，平居则乐善诱之循循。士经品题，如登龙门。是以数十年间，分布职位，犹闻见其一二，而遗风馀泽，至于今而未泯。曾岁月之几何，纷议论之一新。乃以盛美，为公之愆。幸公道之既开，而高爵之复还。一黜一陟，夫何足计，而盛德隆名，则亘今古而屹然。嗟我疏庸，辱公爱怜。且及其先，赐以铭文。方刊石之未就，忽颓山之遽闻。况领缄翰，恍如生存。叹有言之莫报，徒寓哀于一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