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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观光南宋
汉吏廉平如何论 南宋 · 叶观光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五三、《论学绳尺》卷六
论曰:尽其在我而不求其在人,此吏治之近古者也。
夫为吏之患,莫大于求人之知,自其急于求人之知,而古人浑厚之风始散矣。
盖皦皦以自洁者,不足以为廉;
表表以自白者,不足以为平。
要之有形之可指,不若无迹之可名也。
古之善为吏者,惟知吾之处己不可以不廉,吾之持心不可以不平,至于人之知不知,不暇计也。
斯民相忘于德教之中,而声绩泯然于形迹之外,至使史无可书之事,传无可名之功,此其气象涵蓄,圭角不露,岂若后世刻画以求名者之所为哉!
若夫指一事而曰如是而为廉,如是而为平,吁!
亦浅矣。
班固传汉循吏,有取于吴公、文翁之属,以属言者不可以一二数也,然而或概谓之属而不表其名,或虽表其名而不著其传,或为之立传而廉平之迹复无所考,岂略于此哉!
或者汉犹近古,而吏治之盛又不可以迹观也。
汉吏廉平如何?
请以是论。
古无忠义之名,而忠义有传自晋始;
古无卓行之名,而卓行有传自唐始。
愚读史至此,未尝不深为世道叹惜。
士君子为国家任事,所贵尽其在我而已,正不必如是之表表也。
夫使人得以忠义卓行之名,而归之我,或者已议其涵养之未深,而史氏又得以纪吾忠义卓行之迹,以垂于世,毋乃圭角之太露乎!
甚矣!
人之好名也。
君子为名而为善,则其善必不纯;
人臣为名而效忠,则其忠必不尽;
郡县之吏为名而为廉平,则其廉与平也,必非出于中心之诚然。
凡此者皆吾分内事也,而又奚以名为哉!
名非古人之徇也,唐虞三代盛时,上自岳牧侯伯,下至邦邑都鄙,非无吏也,而未闻以廉平著名者,岂唐虞三代之人物,独不逮于汉乎!
名之盛者,实之衰也。
人必皆贪,而后廉之名始显;
世必皆枉,而后平之名始彰。
廉平著名,已非盛世事也,而况于廉平立名,而欲人之知也乎!
是当以世变厚薄论也。
廉平之名,始于谁乎?
岂非班固叙汉循吏,有取于吴公、文翁之属者乎?
夷考其传与叙,或概谓之属而不表其名,或虽表其名而不著其传,独一文翁有传,而所纪载终始乎兴学一事,而廉平之迹不传,果何见哉?
为掩人之善耶?
则传叙所载,已首称之矣;
为世远而无所考耶?
则他传所述不为不详也。
呜呼!
此当以古论汉,而不当以汉论汉也。
何以言之?
有赫赫之名者,其所发必浅;
无彰彰之誉者,其所养必深。
古之人非不以廉洁自得也,而未尝沽激以为廉;
非不以平易近民也,而未尝矫枉以为平。
吾惟尽职分之所当然,而以安静和平之福遗天下,古人用心,大抵然也。
汉兴至于文景,去古未远,议论务为宽厚,公卿耻言人过,蔼蔼然君子长者之风,而当时郡县之吏,不过承流宣化而已,又安敢立异以为能哉!
自其谨身而至于帅民,自其不严而至于从化,无一而非廉平之实,初非指某事以为廉,指某政以为平,以自表暴于世。
而民生斯时,陶陶然春风和气之内,亦不知其孰为廉而孰为平也。
垂白之老,至有终身而不见官府,而老癃之民皆思见德化之成,农桑万里,相望陇亩之间,而鸡鸣犬吠,达乎四境之内,谓非廉平之功,不可也,谓以是廉平之迹,亦不可也。
如是,则史何从而纪之耶?
纪之其可胜纪耶?
嗟夫!
纪载如,品藻如,称其功而莫能名其所以功,述其美而莫能尽其所以美,兹其所以为近古欤!
至于淳于公之廉平,亦齐中之所称者,今不见齿于列传,而乃附载于刑法之志,不见录于史氏,而乃仅形于少女之书,使淳于不被逮,缇萦不上书,万世而下,不复知有淳于之名矣,之所谓属者,得非若人乎!
淳于之名,特偶因少女一书而仅著,其他无所托而传,以至于泯没者,又不知其几人矣。
名之存亡,传之有无,与夫事之详略,又奚足为汉史之增损哉!
是知廉平之名,亦强以是而称之,吴公、文之属,亦岂乐闻此名也!
盖尝因是求之,宣帝之朝,帝以考核为能,以苛察为明,而当时人物亦莫不表表然求以自见,于是朱邑以廉洁称,而黄霸以持平显,载之史策,班班可考,非不足为后人之美观,而气象呈露,又非汉初之比也。
然则循吏之传六,宣帝居其五,而文帝居其一,果孰优而孰劣耶!
愚谓文翁之守蜀,向微兴学一事,则其功名事业,又将与吴公俱泯,而未必与朱邑、黄霸等齿也,学者试思之。
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