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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澄之南宋
高宗皇帝 南宋 · 范澄之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九一、《鄂国金佗续编》卷三○、《汤阴精忠庙志》卷九、《岳庙志略》卷一○
臣尝谓天下之人,无愚与智皆能指之而为高者,天也;
无远与近皆能指之而为明者,日也。
夫天与日,无愚智远近皆知其为高且明者,以其临照之广且大也。
临照之广大,则苍然者宜无所不该,赫然者宜无所不显。
然而天下之物固有所不该,固有所不显者,非天与日之不临而照之也,盖物或自处于幽暗隐蔽之间,势不能以自暴白于天日之前,则虽天与日之高且明,亦不能自该而自显之也。
及乎幽暗隐蔽者有所待而昭彻,然后天日高明之功全而无所或亏矣。
惟人君之治天下,天下之人尊之为天日也,仰之为天日也,又喻之为天日也。
夫尊仰而又喻之者,以其势之无所不临,而无所不照也。
既无所不临而无所不照矣,然天下之事果无所不该欤?
果无所不显欤?
设有自处于幽暗隐蔽之间,势不能自暴白于人君之前,为人君者岂能知之乎?
此必有待焉。
苟能彻其幽暗,去其隐蔽,昭然伸剖,使之暴白于冕旒之前,使人君高明之功遂全而无所亏,顾不伟哉!
恭惟皇帝陛下乾刚施普,离明继照,即位十五馀年,中兴之功远过汉唐,天下之人愚智远近指之为天,指之为日,凡尊仰而又喻之者为未足道也。
然天下之事尚有未该而未显者,臣请彻幽暗、去隐蔽,晓然明白于陛下之前,使陛下高明之功遂全盛而无所亏,愿陛下试详听之。
窃论天下之势有轻重,童子能知之;
天下之事有疑似,圣人难知之。
惟其难知,此所以不可不辨。
方陛下中兴之初,以韩世忠淮西,以张俊建康,以岳飞荆襄,付之以方面之权,以制虏人,当此之时,将帅为重。
及陛下一旦出不世之略,忧尾大之祸,驾御笼络,而宠之以枢密之任,天下之人皆骇瞩,而虏人闻之亦褫魄,当此之时,朝廷为重。
此轻重之势,童子能知之矣。
既而张俊涖诸军,岳飞奉朝请,而陛下之睿谋神断愈益高明。
然昨睹榜示,遽以枢密行府见勘张宪,其谋有累于岳飞,遂逮系诏狱,连及妻子。
天下之人不知岳飞之罪,又畏扇摇之诛,莫不顾盻相视,徬徨不能去,如病瘖之人,终日茹苦而不敢吐。
何者?
事出于疑似之间,而圣人难知者也。
昔者汉高帝之治天下,如天日之高明矣。
萧何相国,得罪下廷尉,此自处于幽暗隐蔽之间,而其势无以暴白于高帝之前也。
王卫尉一言,而高祖听之,断然释其疑似之嫌,以全其高明之功。
孝文帝之治天下,亦如天日之高明矣。
周勃太尉,得罪下廷尉,此又自处于幽暗隐蔽之间,而其势无以自暴白于文帝之前也。
薄昭一言,而文帝听之,断然释其疑似之嫌,以全其高明之功。
高祖、孝文之于萧何、周勃,既捕之于前,又释之于后,后世之人不以为过者,疑似之嫌既释,圣哲之道愈明也。
今陛下捕系岳飞,是有以取之也,是自处于幽暗隐蔽之间也,是非陛下不临而照之也。
夫以其自处于幽暗隐蔽之间,而其势不能自暴白于陛下之前,而陛下孰得而临照之哉!
况方当迅雷震霆之怒,势不及于掩耳,而天下之民疏贱无知,不敢为陛下言;
百官有司各有攸职,不肯为陛下言;
宰辅之臣媚虏急和,又决不为陛下言。
是陛下卒不得而临照之。
此臣布衣之士,所以不敢不为陛下言也。
大抵治军者不能举军皆爱,治狱者不能举世皆平。
何哉?
宽仁者不足以得其死力,而承风者不能无罗织之讯。
故得士卒之心者必得罪于偏裨,有睚眦之隙者必锻鍊以成狱。
岳飞之治兵,严肃而尚威,此疑其得罪于偏裨者也。
张宪之文连主帅,此疑其锻鍊以成狱者也。
锻鍊之狱虽成,而万一有疑似之迹,则臣不得而知,然亦在陛下广高明之见,而以情察之可也。
况武夫悍卒,不知礼法,多不能自避于瓜李之言。
岳飞未遇陛下,十年之前,一匹夫耳。
陛下卵而翼之,以至成功,去宣抚之权,而典副枢之任,陛下负于飞,而乃尔也?
议者以韩信之事为说,是大不然。
韩信者是汉高不可无之人也,是汉高祖尝许之以真王者也,既定天下,遂夺其齐、楚而侯之,是信之所以怏怏也。
宣抚之尊孰与枢密之重?
而陛下未尝先许之以此也。
以匹夫之心,十年之间,取陛下三公,于其志盖亦足矣。
且身居陛下禁城之中,去荆、襄数千里之远,而又无权以制之,彼偏裨者又岂能奉承其命如平昔者也?
况今楚、泗、建康、荆、襄之军皆陛下之军也,彼其将帅士卒自知身属陛下,固已安之矣;
或恐一旦闻有所谓分析离散之事而惊骇乱常,亦其理也。
彼其平生以甲胄干戈为周身之具,当其惊骇乱常之时,而擐甲执兵,又其理也。
若于此时谕而安之,宜无有它。
尝观郭子仪副元帅居蒲也,其子晞屯邠州,军士放纵,段秀实取而杀之,阖营大噪,环起而擐甲,秀实笑而谕之,一军遂宁
当是时,使秀实究狱,而以一章至长安,则子仪又在疑似之间也。
秀实能谕而安之,不以闻于唐,故子仪免疑似之嫌,而关辅之兵不扰。
向使秀实生于今日,为陛下措置此事,则必不居疑似之嫌。
况胡虏未灭,之力尚能戡定,陛下方锐意于恢复祖宗之业,是岂可令将帅相屠,自为逆贼报仇哉!
春秋之时,子玉得罪于楚也屡矣,成王杀之,而后晋侯之喜可知也;
南北之时,檀道济有功于宋也亦屡矣,文帝杀之,而后魏人有饮马长江之志也。
此皆前代之鉴戒,不可不察。
故臣愿陛下自尊其高明之德而临照之,又思汉高帝、孝文之事,而释于疑似之嫌,以全陛下高明之功。
此非独臣私心之所言,实天下公心之所言也。
臣之与,素无半面之雅,亦未尝漫刺其门,而受一饭之德,独为陛下重惜朝廷之体耳。
臣非不知陛下方震怒之初,疑似未辨之际,此言一闻,必罚无赦,大则身污鼎镬,小则窜迹遐荒,而辄敢撄逆鳞、犯忌讳者,诚怀爱君之心,恐亏陛下之高明也。
伏望陛下重惜国体,不惮改为,断自宸衷,特垂赦宥,使君臣之义复全于今日,而之馀忠尚得效于后来,天下幸甚!
幸甚!
干冒天威,臣无任俯伏待罪之至。
澄之昧死百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