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高地下，古往今来，悠悠风尘，俛仰千载。贤者留芳简册，不肖者芜秽垓埏。荣华富贵，如浮云过太空，起灭瞬息，独士君子立身大节，垂之千古，与穹壤相为不朽耳。当此蕉鹿酣梦之场，宜有磊落轩昂、睥睨天地之士，翛然长往、万牛莫挽之风以警醒之，此有司所以喜谈而乐道者，不知诸君所志何如也？古之君子，内重而外轻，己大而物小。其视富贵利达，举世之所攘袂而争者，犹如蠛蠓之过吾前，举无足以动其心，故于进退行藏，无一不合。后世名膻利饴，沈酣骨髓，直欲以有限之光阴，争无穷之宇宙。不知逆旅之炊粱未熟，而人閒之大梦已觉矣。回视畴昔所营，了无所得，徒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东山雅志，每形言色；黄公酒垆，邈若山河。功名富贵骎骎迫人，朝市山林从此永隔矣，悲夫！一日父子东归，初无奇节，初非甚高难行之事，送者车数百两，至泣下咨嗟，至写为图画以传，岂出其创见故耶？「老子婆娑，正坐诸君辈」，虽位极人臣，赀埒公上，曾不如云孙聊尔弦歌，萧然环堵，归来三径，出岫无心，稚子候门，班荆共酌，为差乐而无苦耳。古今贤相名卿士大夫不少，率于兹事不满人意。立初节易，保晚节难，岂亦有所感而为是论欤？消摇堂听雨早归之约，快阁归船横笛之盟，二公心事，皎如日月，山川鬼神，实与闻之。异时宦海风涛，卒不如志，岂士君子之出处亦天邪？功成谢事，幅巾东归，谁不愿此？由我者人，非我者天。昼锦故乡，黄华晚节，耆英洛社，白发苍颜，高名全节，照映古今，千载而下想望犹天人也。乃有望复位而目穿，一斥去而涕泗。上待辅臣如此，曾无气节高迈、不贪禄位之人以感动之。故年方四十即求致仕而归者，意有在矣。好事之徒，乃谓急流勇退。是盖仙风道骨之人，无乃见其面而未识其心欤？自古被这般官爵引坏名节，以君子观之，此理自不难见。言者乃曰：「此事今人不及，须于古人求之」。而天子亦曰：「只辞枢密一节，朕自即位以来仅见此人，若他人，虽推之亦不去矣」。不知先朝盛时，难进易退之风，乃尔寂寥邪！当时固有不好官爵，不好奉养之人，辞官之章，多至十七八上。一语不合，即称疾而求去者，或又诋之为不情，何邪？再召赴阙，倍道兼行，投老钟山，书空咄咄，何以间执议者之口？岂矫于始者不能不改于终邪？至若不念旧恶，称为长者，常候人主之意，未厌先求去，故能三入，殊非执拗不听人言者比。不知当时诸公唯唯，书纸尾而不敢辄有所豫者，何所疑惮而若是也？不宁惟是，平生所志，不在温饱，荣进素定，何有不为？而晚思再入，甘于自媒，去就如此，果能保其不以待复古者待我否？虽然，平生名节为后生描画尽，惟有早退以全晚节，吾爱之慕之；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吾亦爱之慕之，曾何优劣之敢云。况四郊多垒，人物渺然，宇宙内事，莫非己分内事。进居廊庙而无充位行文书之讥，退处山林而无晚节浮沈之诮，果何道而可？诸君里巷间，与诸长老游从，其于出处大致讲之熟矣，洗除场屋烂熟之谈，脱去常人喔促之态，而以胸中梗梗者吐之，有司于此观其人。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