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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贯南宋
唐兵制节目如何论 南宋 · 王文贯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八四、《论学绳尺》卷六
以体民之心而为寓兵之法,君子有取其立法之详且尽也。
夫昔者先王寓兵于民,未尝厉民以为兵也。
自兵民既分,为兵者亦无以自复于民,而御兵者亦每每不复以抚绥斯民之意待之矣。
于此有君焉,不强民以为兵,而常以民而视兵,仁爱体恤之意,默行于法制条目之中。
其立法愈详,则其仁心愈著。
夫如是,则先王不厉民为兵之意,亦仅见于此。
而论者乃曰:「大体之不正,而节目之徒详,是非得为制法之善者也」。
呜呼,曷不自其体民之意而观之乎?
君子是以有取于唐之兵制也。
夫自三代既降,兵民之判久矣。
高祖、太宗承魏周之旧而制府兵之法,自其大体而观之,固可谓得古人之遗意,而其居处教养之有方、动作休息之有时,节目所在,纤悉备具。
彼岂求详于是哉?
惟其以民视兵,而不以兵视兵,此节目之详,所以为仁之至也。
唐兵制节目如何,请因唐史臣之论而申之。
昔者,尝观先王之制兵,盖未尝以兵视之也。
其令贡赋则立邱甸县鄙之名,而以四起其数;
其会什伍,则立伍两军师之名,而以五起其数;
其调车徒,则立通同终成之名,而以十起其数;
始尝疑之,夫先王之制兵,何其有委曲繁重之心,而不为简易可行之法哉?
呜乎,是必有其故矣。
夫兵者,民之所畏,而民者国之所重也。
以素重之民而使之趋可畏之事,苟无体惜爱恤之心焉,则其戾于人情也多矣。
故民力之劳,则有以息其力,民用之缺,则有以备其用,周旋审虑,不啻如家人父子之相为区处者,岂固欲以是徼誉乎民哉?
先王亦求尽乎人情而已,自秦人驱民为兵,而民皆有疾视其上之心,闾左之戍、大泽之屯,盖草菅民命,略无一毫顾惜体恤之心。
他日一夫大呼,揭竿斩木,相与共起以亡秦者,亦其困苦无聊,不能自安于行伍者为之也。
吁,以兵视兵而无以恤之,其害固如是哉!
汉鉴秦弊,而京师有南北之屯,其区处兵制大略可喜。
然而募及奔命,发及刑徒,选及三百石吏,而宰相之子不免戍边,则无乃悉民以为兵。
徭役长安者而道中衣装悉皆自备,从军山东者至贷子钱以自饷,则无乃以兵而病民。
节目未备,则法制疏略,君子于汉,夫亦何取?
呜呼,孰谓唐八代之衰,而其制兵之法见于节目之详尽者,乃能上合先王仁民之意邪?
观其踵魏周之旧制,立府兵之良法,置府八百,而在关中者五百,可谓得居重驭轻之势矣。
无事则散于田亩,而不知有征役之劳,有事则统于宿卫,而不至有调发之扰,可谓得寓兵于农之法矣。
立法之善,盖自三代而下莫加于此。
高祖太宗仁民之心,尤未辄此而见之也。
盖至于番上之有时、调发之有节,给渭北之腴田以养元从之禁军。
虑其统御之无法也,于是有折冲、果毅别将校尉以领之;
虑其纪律之不分也,于是有团队、火正以纠之;
虑其器械之难备于仓卒也,则有库以藏其介胄戎器焉;
虑其老稚之不得以免也,则有二十为兵、六十而免之法焉。
其教之有方,则越骑、武骑为有等;
其役之有期,则五百里、二千为有差。
给直以市马,蓄才以待用,凡所以节民之力而安民之生者,无所不用其至焉。
高祖太宗之意果安在哉?
彼固以为民情之病于兵也久矣,君上之不恤乎兵也久矣,体察之精详、计虑之周悉,则夫品节之具、仁心之原也;
条目之备,惠爱之孚也。
唐之兵制,由其节目而观之,其有得于古人不厉民为兵之意。
而论者乃以为六军宿卫悉皆市人,而卫士亡匿,宿卫不给,是皆节目不善之所致,而不知唐制之所以善者,正以其节目之备也,唐制之所以坏者,正以其节目之隳也。
宿卫更代多不以时,则民得无有劳逸不均之患乎?
悉以假人,或为童仆,得无有失身行伍之耻乎?
京师共耻,号为侍官,则上下不致其爱重之意可见矣。
节目既隳,大体不立,唐之子孙实执其咎,尚可以是而议高祖太宗立法之徒详于节目也哉?
唐史臣谓虽不能尽合古法,尤得其大意焉。
彼所谓大意者,其诸有见于先王恤民之意欤。
虽然,节目之备具,固其体民之心所也,而节目之未究,亦其考论之未精也。
古者凡起徒役,无过家一人,惟田与追胥竭作。
今兵悉隶役而他繇不复,无乃殚民力乎?
古者大司马教兵,三表之间,二百五十步,以步法立人,殆不足以容六军之数,则六军之旅固递阅也。
今府兵之法,每岁季冬折冲都尉率其属而教之,岂不大烦扰耶?
不特此也,高丽之役,既帅江淮岭陕之兵矣,又募长安洛阳之士,既而远近应募不可胜数。
房玄龄垂没之际,至忍死上表,且愿焚凌波之舟,罢应募之众。
毋乃平时养兵固不足恃,而仓卒制度,犹有待于外求邪?
节目至详,尤有遗憾,亦可以见立法之难矣。
由其立法之难,而有如唐制之善,君子又安可以轻议?
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