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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乔祖南宋末
高峰大师行状 南宋末 · 洪乔祖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二五、《吴都法乘》卷五下、《高峰禅师语录》附录
师讳原妙号高峰吴江人俗姓徐
母周氏梦僧乘舟投宿而孕,宋嘉熙戊戌三月二十三日申时生。
才离襁褓,喜趺坐,遇僧入门,辄爱恋,欲从之游。
十五岁,恳请父母出家,投嘉禾密印寺法住为师。
十六薙发,十七受具,十八习天台教,二十更衣入净慈,立三年死限学禅。
一日,父兄寻访,巍然不顾。
二十二请益断桥伦,令参「生从何来,死从何去」话,于是胁不至席,口体俱忘。
或如厕,惟中单而出;
或发函,忘扃鐍而去。
时同参显慨然曰:「吾已事弗克办,曷若辅之有成」?
朝夕护侍惟谨。
雪岩钦寓北涧塔,欣然怀香往叩之。
方问讯,即打出,闭却门。
一再往,始得亲近,令看无字。
自此参扣无虚日。
忽问:「阿谁与你拖个死尸来」?
声未绝即打,如是者不知其几。
师扣愈虔。
赴处之南明,师即上双径参堂半月。
偶梦中忽忆断桥室中所举「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话,疑情顿发,三昼夜目不交睫。
一日,少林忌随众诣三塔,讽经次,抬头忽见五祖演和尚真赞云:「百年三万六千朝,返覆元来是遮汉」,蓦然打破拖死尸之疑。
其年二十四矣。
解夏,诣南明,钦一见便问:「阿谁与你拖个死尸到遮里」?
师便喝。
拈棒,师把住云:「今日打某甲不得」。
曰:「为什么打不得」?
师拂袖便出。
翌日,钦问:「万法归一,一归何处」?
师云:「狗舐热油铛」。
曰:「你那里学这虚头来」?
师曰:「正要和尚疑著」。
休去,自是机锋不让。
次年,江心度夏,迤𨓦由国清过雪窦,见西江希叟昙寓。
旦过,问曰:「那里来」?
师抛下蒲团。
曰:「狗子佛性你作么生会」?
师曰:「抛出大家看」。
自送归堂。
挂牌于道场,开法于天宁,师皆随侍服劳,屡将有所委任,辞色毅然,终不可强。
一日,钦问:「日间浩浩时,还作得主么」?
师云:「作得主」。
又问:「睡梦中作得主么」?
师云:「作得主」。
又问:「正睡著时,无梦无想,无见无闻,主在甚么处」?
师无语。
嘱曰:「从今日去也,不要汝学佛学法也,不要汝穷古穷今,但只饥来吃饭,困来打眠,才眠觉来,却抖擞精神。
我遮一觉,主人公毕竟在甚么处安身立命」?
丙寅冬,遂奋志入临安龙须,自誓曰:「拚一生做个痴呆汉,决要遮一著子明白」。
越五载,因同宿及推枕堕地作声,廓然大彻,自谓如泗州见大圣,远客还故乡,元来只是旧时人,不改旧时履处。
在龙须九年,缚柴为龛,风穿日炙,冬夏一衲,不扇不炉,日捣松和麋,延息而已。
尝积雪没龛旬馀,路梗绝烟火,咸谓死矣,及霁可入,师正宴坐那伽。
甲戌,迁武康双髻峰盖和庵主,「攀缘又上一棱层」之意也。
及至,学徒云集,然庵小难容,乃拔其尤者居之。
丙子春,学徒避兵四去,师独掩关危坐自若。
及按堵启户视师,则又畴昔雪中之那伽也。
于是户履弥夥,应接不暇,乃有「榔标横肩不顾人,直入千峰万峰去」之语。
己卯春,腰包霄遁,直造天目。
西峰之肩有狮子岩,拔地千仞,崖石林立。
师乐之,有终焉之意。
弟子法升等追寻继至,为葺茅盖头。
未几,慕膻之蚁复集,师乃造岩西石洞,营小室如舟,从以丈,衡半之,榜以「死关」。
上溜下淖,风雨飘摇,绝给侍,屏服用,不澡身,不薙发,截瓮为铛,并日一食,晏如也。
洞非梯莫登,撤梯断缘,虽弟子罕得瞻视。
乃有三关语以验学者云:「大彻底人本脱生死,因甚命根不断?
佛祖公案即是一个道理,因甚有明与不明?
大修行人当遵佛行,因甚不守毗尼」?
傥下语不契,遂闭门弗接,自非具大根,负大志,鲜不望崖而退。
雪岩方住大仰,凡三唤,师坚卧不起,遂有「竹篦尘拂及绿水青山同一受记」语来授。
师怀中瓣香始于人天前拈出,道风所届日益远,遂有他方异域越重海、踰万山而来者矣。
鹤沙瞿提举皈敬有年,辛卯春,得登山,一瞻师颜,恍如宿契,惠然施巨庄,赡僧众。
师曰:「多易必多难,吾力弗克胜」。
坚拒之。
施心弥笃,乃命议,以此田岁入别于西峰建一禅刹,请于官而后营之。
师欲不从,不可得也。
得胜地,名莲华峰,冈脉形势,天造地设。
得请,以「大觉禅寺」为额,请祖雍权管寺事。
田四稔,所营亦既什三,师有厌世之心矣。
师患胃疾已数年,然起居饮食、待人接物皆未尝废。
乙未十一月二十六日,祖雍偕明初来省师,师竟以末后事付嘱。
遂取两真轴,口占二赞,乃书之。
十二月初一日黎明,辞众云:「西峰三十年妄谈般若,罪犯弥天,末后有一句子不敬,累及平人自领去也,大众还有知落处者么?
良久,云:「毫釐有差,天地悬隔」。
众皆哀恸不已。
至辰巳间,说偈曰:「来不入死关,去不出死关。
铁蛇钻入海,撞倒须弥山」。
泊然而寂。
启龛七日,端然如生,缁素奔哭者填咽。
越二十一日庚申,塔全身于死关,遵遗命也。
寿五十八,腊四十三,弟子仅百人,受毗尼及请益者数万人。
示寂后,远迩之人恨不得承颜领诲,于塔前恸哭,然顶炼臂者犹憧憧不绝。
师平日以慈悲为人自任,其在龙须也,有僧若琼焚祠牒从师,忽染病。
师告之曰:「病中绝缘,正好做工夫。
汝臭皮袋皆委之于我,但和病挨去,决不相赚」。
且往供给而启发之。
因其思醋,为远乞以归。
得酒焉,复易之,往返四十里,以济其一啜。
病亟索浴,俯见汤影,即有省,喜笑如脱沉疴。
信宿,书曰:「三十六年颠倒,今日一场好笑。
娘生鼻孔豁开,放出无毛铁鹞。
师问:「如何是娘生鼻孔」?
琼竖起笔。
师曰:「又唤甚么作无毛铁鹞」?
琼掷笔而逝。
或有问予所纪详一而遗众何也?
乔祖曰,被亡而晦,恐逸,故书。
师自双峰而至死关,风励学者入室不以时。
每见一期将终,上堂诲示谆谆,甚至继以悲泣。
平居诲人世出世法,皆恳恳切至,软语咄咄,和易如坐春风中,使人醉心悦服,咸自谓得师意。
及至室中,握三尺黑蚖鞭,笞四海龙象,则丝毫无容少借。
来者如登万仞山而跻冰崖雪磴,进无所依,退无所据,莫不凛然失其所执。
设有不顾性命,强争锋者,师必据其案款,尽底搜诘,破石验璞,刮骨见髓,勘其深浅真伪,定其是非与夺,卸伽黎,痛决乌藤,以明正其赏罚。
尝语学者曰:「今人负一知半解,所以不能了彻此事者病在甚处?
只为坐在不疑之地,自谓千七百则公案不消一喝,坐却曲录床子。
及乎被参,徒下一喝,则不能辨其邪正,往往一句来一句去,如小儿相扑,伎俩相角。
盖是从前得处莽卤故也。
直须参到大之地,亲见亲證,明得差别智,方能勘辨得人,方能杀活得人。
此是吃拆脚铛中饭底工夫做到,未易以口舌争胜负也。
假如两人从门外来,未见其面,同时下一喝,且道那一个有眼,那一个无眼,那一个深,那一个浅,还辨得出么」?
师之机用,不可凑泊,下语少所许可,其门户险绝如此。
复念今时学者不能以戒自律,纵有妙语,亦难取信于人,乃有毗尼方便之设焉。
师寓南竺日,尝误踏一,取而食之,其后卖衣告偿。
析薪擘果见虫,复全而置之。
滤水囊终身不废。
师之细行,涅南山莫能殚,姑举是数端,以识其梗槩,使后之欲见师而不可得者览斯文,亦足以景仰遗风于万一云耳。
良渚信士全从进得师所剪发盛以香奁,朝夕供礼。
一旦光明遍室,视奁中舍利累累如贯珠。
隐山前后三十年,为己为人,惟其一出于真实。
故天下之人,僧若俗,智若愚,上而公卿士夫,下及走卒儿童,识与不识,知与不知,皆合手加额曰:「高峰古佛,天下大善知识也」。
乔祖自师至西峰,即往参觐,岁或十馀往,往必留旬浃,承教诏警策者至矣。
示本分钳锤外,时以孔孟老庄微言要旨立难问而启迪之,益见师随机设化之方也。
师未尝握管,今语录中有一二偈赞,十数颂古,皆双峰时所作,为弟子窃记者。
乃若示徒之语,一句一字,皆前所谓践履真实中流出,假言以显道而已。
师貌清古,体修律,常俛首而坐,非问道不荅。
闻说人过,则首愈低。
久病癯甚,坡翁《省夫禅师病》有云:「瑟瑟寒松露骨,耽耽老虎垂头」,殆为师传神也。
十数年间,两处成道场,而未尝过目,少于怀焉。
乔祖从师游最久,交诸耆旧最多,故知师之出处言行最详。
师之徒弟明初以掇集之事见嘱,不敢以才谫辞,敬焚香涤虑,拜手以述,将求铭于大手笔云。
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