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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诲北宋
钦宗论割地书靖康元年二月十一日 北宋 · 杨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七九、《三朝北盟会编》卷三六、《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七
二月十一日太学生杨诲谨昧死上书皇帝陛下:臣闻夷狄犯京师,掠近辅,残馘夏人,以骋其欲,虽汉唐全盛之际,容或有之。
汉文帝之十四年匈奴候骑至雍甘泉。
唐太宗贞观之初突厥埽地入寇,抵于渭上。
当此时,二虏承父兄馀资,兵锐马多,傲然骄气,直出百蛮上,视中国为不足与,故能一举而骑甲漫衍帝都,其势可谓盛矣。
然窃考文帝、太宗所以制禦二虏之术甚优游暇豫者,此其故何耶?
汉唐当天下无事时,庙堂之上君画臣谋,能以戎务为急。
一旦事起仓卒,而吾先有以处之。
语其大要,不过诡而礼之,使虏志寖骄而已。
志意寖骄而务远略,忽近虑,士卒疲弊,而畜产耗亡,取死之道也。
天子于此兴问罪之师,谁敢屈强颉颃作气势如曩时邪?
汉唐所以鞭笞四夷,其大计不出乎此。
臣窃惟道君太上皇帝临御天下二十六年,承祖宗积累之厚,天下无事,咸顺指令,大臣于此时不能思艰难,致勤苦,务柔声婉颜以狐媚圣上,此汉唐计策不复闻,故金人得以乘中国之衅也。
夫夷狄乘中国之衅,岂自古帝王之时无其事耶?
守禦之方,羁縻之术,征讨诛伐之法,简编具存,宜缙绅大夫平昔所稔闻而厌道之,柰何朝廷大臣遇前日猖獗之变,圜视共计,率不得其要领?
上皇出狩,宗庙震惊,此皆失于不素练之罪也。
陛下嗣登宝位,矜悯元元,不谋于庭,首发讲和之诏,仆械卷铦,以厚利啖之。
臣初闻命,以谓陛下此举特以骄夷虏跋扈之志,纾畿甸攻掠之危,至于经略施为,发自天衷,非愚贱所得而臆度。
而旬日之际,道路所传,臣窃惑之。
臣闻陛下自金人之来,既赉以金帛,又许以岁币,今且遣使割地以赂之。
夫金帛岁币已不足惜,柰何割祖宗之地以赂遗夷狄乎?
夫割地以赂夷狄,虽汉唐之陋,犹不忍为,孰谓陛下神圣英武而肯为此?
且中国与夷狄议和,不闻于三代,而特起于汉唐
汉之文帝、唐之太宗所以待匈奴、突厥者勤矣。
备币以岁献则不失于伤财,降尊以和亲则不恤于损威;
然终不肯以尺寸之地轻予之者,二帝之意岂不曰土地人民国之根本,不可轻以授人乎?
臣不知今日割地之谋,谁为陛下筹之也。
臣草茅贱士,无由预朝廷末议,事之利害皆不可得而详定,独不识陛下今日所割之地其三关耶?
臣闻昔周世宗下三关瀛漠,皆异代事,戎人不得以为辞。
又况自祖宗以来二百馀年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所以为之限制者甚备,今一割之,是失限制也。
不识陛下今割之地其四镇耶?
臣闻太原、中山其地严重,可以扼虏咽喉,自祖宗以来,精兵重卒悉屯驻于此。
今若割之,是失形势也。
夫以限制形势之地遗夷狄,其不犹倒持太阿,授人以鐏乎?
然陛下必毅然为之而不顾者,臣知其意矣,岂非惮于用兵邪?
臣闻兵虽凶器,战虽危事,然而自古神圣之君所以立卓绝之迹者,未尝不由于用兵。
向者金人之来起于意表,陛下以其乘我不虞,又诸道兵未会,不战宜矣;
以其近于禁城,宗庙社稷,不可不忧,不战宜矣。
今贼兵既归,师老械弊;
又其来也,必啸聚数国之师,禽兽之心,见利而忘义,乌合而易散,既磨之以岁月,安知不自相背叛耶?
陛下宜于此时,驰一介之命,喻诸镇之兵,因其交地之际,启发衅端,电扫风除,以破其众。
将见腥膻之徒兽奔而瓦解矣。
必欲守区区之信,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且陛下亦知割地有三不便乎?
今既割地以与金人,则中都迫于北边,陛下必不免迁都矣。
方今洛阳长安近于敌国,不可都;
江左西蜀偏方下国,不可都。
就令今日夷狄炽盛,国势危弱,用事之臣计无所出,不过劝陛下都襄、邓州
夷漫百里,其东汉凤林为关,其南菊潭环居而流属于汉,西有上洛重山之险,北有白崖连络,昔人号为形势之地、沃野之墟,疑若可都矣。
然昔唐高祖宇文士及按行,秦王力谏,以为不足用;
至昭宗时朱朴上议以为建都之极选,疏入不报,岂非有所不便故邪?
京师自祖宗以来缮治非一日,宫阙神丽,局务府藏,里闬市肆,极侈而丰。
借使陛下一徙都,必且鉴前弊,惜民力,因陋就寡,为一切因循之制,将何以贻厥孙谋,昭示四方邪?
臣以为一不便者,此也。
今既割地与金人,则胡夷岁骄,华夏日蹙,臣恐北虏吞噬边氓,不止今日。
陛下何不以往事而验之?
唐宝应二年吐谷浑、党项领兵二十万来略武功,留于京师十五日
太和三年,南蛮率众掩劫戎、巂三州,陷之,止于西都者十日。
当此时,天子务为姑息,以纾一时之急,不发兵以穷讨,使牧马牵牛之隶,有轻中国心。
自此以来,扬尘鸣镝,突我疆埸,曾无宁岁。
臣尝读书至此,虽愤丑虏不庭,然亦未尝不恨中国有以诱之也。
今吐番、南蛮略我郊甸,解鞍缓带至于旬日,目悦燕赵之色,口厌甘美之味,文绮佳纨,又皆如意。
夫纤丽散则戎羯之心生,戎羯之心生则侵盗之本也,又况黠虏已习知吾山川要害也?
臣谓今朝廷不怖金人以兵,则背胁痈疽之患成,殆恐其来不已,唐室之患且复见于今日。
此臣以为二不便者,此也。
今议者但以庆历之初仁宗与虏通好,自后契丹不敢拥兵窥中原,当慎首初,以遏边萌之祸,且示大信于边人。
臣谓渭水之盟,杜如晦实败之;
平原之盟,李晟亦不肯信。
已而可汗就质,普赞背叛。
如晦、晟非晓术数者也,然而遇事若烛照而数计者,诚以胡性翻覆不情,故不信之也。
臣谓北虏所以不败庆历之盟者,特以仁宗之初有以结其心耳。
夫本朝自仁宗以来,朝廷方举群策以收太平之功,四海所环,无一州无兵者。
当此时,契丹何由而跳梁边陲邪?
况祖宗故事,奉之如骄子,不敢触其意,彼虽冥顽,何以启其衅?
向使天祚不失道,人畜犹盛强,迁延寖息抵于今日,睹前朝政事之因革,知中国士马之丰耗,臣谓北虏败仁宗之盟也已在于数年前,陛下能保其不控锐抗戈,以觇候风云乎?
能保其不敚攘以邀丐厚利乎?
然则明誓于北虏果何有哉!
此臣所以为三不便者,此也。
夫去所不便,而行所甚利,唯圣人能之。
伏愿陛下顺天人之心,发英伟之志,因丑虏之暴,出汤武之师,伺其过河交地之际,不固执前盟,先发其衅,示以必战。
天道佑善,必克清大憝,以为子孙无穷之基。
凡今缙绅士大夫,但揣陛下之意,厌于用兵,必曰:「本朝自太上皇以来相臣将臣,文恬武嬉,习熟治安,未尝练卒蒐骑,又庙堂之上,卒未有应变之臣,是势未可以战」。
臣独以为不然。
臣闻何代而不生才,何才而不资世?
顾人君所用如何尔。
艺祖好武功,则勇猛之士出而为用兵;
太宗好奇谋,则计画之士出而为之虑。
以今天下之大,安知其无人?
少濡沐之,将见朝廷之上,不独李纲、种师道辈可称述也。
虽然,今将相如李纲、种师道,臣知二臣亦可以办一时事,何则?
之忠义有馀而可以事君,师道之谋略有馀而不至于误国。
又况辅之以吴敏之鍊达,耿南仲之老成,将欲建功,何有不济?
臣多见讲和不如用兵之利也,陛下清閒之馀,淹贯古今,岂不知其利害邪?
且夷狄虽与中国相为盛衰,然自古以来,控御之术不一而足,当其悖慢太甚,曷尝不与之战?
今日但以石晋为戒,不敢与争锋,不知石晋时天下四分五裂,朝廷君昏臣愚,德既不足以怀徕,而威又不足以制服,此耶律德光所以一举而覆汴都也。
以陛下春秋鼎盛,天资英特,而又承祖宗有赫之炎图,指挥顾盼,行有馀,岂可与区区之列国同所虑乎?
臣诚不佞,虽岷陬一布衣,平居常患无以过人,遂取古人书闭门熟读,月延岁累,颇识古今治乱,自谓论世事,顾贾谊、马周不足多。
伏惟陛下自即位以来,宽大之声、勤俭之政已著闻于天下,感激垂涕,愿尽死力。
然而区区之愚,尚有望于陛下者,但愿陛下临时听政,更少济以英断明决,助成圣德,使巍巍之功业,上拟商宗、周宣。
臣谓百蛮且不足平,况蕞尔金人而足以轸圣虑也?
狂瞽不识朝廷忌讳,罪当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