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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庆子南宋末
问社仓贡士庄策 南宋末 · 李庆子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二九、《精选皇宋策学绳尺》卷一○
问:民者国之本也,民之所聚则其国安
士者国之宝也,士之所至则其国重。
以民立国,与士共国,自唐虞三代以至于今壹是,而世运之理乱、人材之通塞系焉。
听民之自食,又从而役之;
听士之自教,姑从而取之。
民不敢以饥寒望其君,士不敢以贫富累其上。
近世之于民于士也,苟焉而已也久矣。
其间有号为志士仁人,推原保赤子、厚同类之遗意,而自以己之所得为者,见其区区之心焉。
盖自常平歛散之权有所制,而社仓立于井邑者有矣;
自县置续食之法无所考,而贡士庄立于党遂者有矣。
二者之立,名甚美而意甚善也。
然天方荐瘥,所济宁几,而保伍之豪、闾里之猾窃其利以自丰殖,操其权以促贫细者往往有之,是社仓之害也。
且亦何尝闻有一乡一国,凶年饥岁,仰社仓之给而绝无馁殍者?
辞曰馈赆所及有限,而蛮触之争,锥刀之较,低首下心于吏胥,失口丧气于官府者往往见之,是贡士庄之害也。
且亦何尝闻有一州一邑,三岁大比,拜贡士庄之赐而不暇聚粮者?
此其一也。
民之劳苦勤动,将觊幸一饱,以为仰事俯育之乐者,莫卒岁若也。
方散而旋歛,已非其所乐,而歛之外又有息焉,是将取之而固与之也,人情得无未顺乎!
士之彊学笃志,所以自厚其身,而为任重道远之地者,本非为利禄计也。
诱之以科举,已失其常心,而科举之外又以利相接焉,是无往而不为利也,士心得无愈坏乎!
夫心知其害,而曰姑为之,有识者固议其后而笑其旁矣,预度其害而不为,则若民若士,乃国之所恃以存者,而待之亡具,不已甚乎!
敢问成周之时,人田百亩,仅足自给,而门关道路,各有委积,不知所何收敛?
党庠遂序,教而后取,而升俊论秀,自国达都,不知何所续食?
夫以成周之所有者今略行之,成周之无者今增有之,是其于民于士可谓厚矣,而若士若民乃不谓如成周之世,何也?
若夫利不一而害已百,略行者不足以宽民之力,增有者反足以坏士之心,而二者之法,终不害为美名善意,又何也?
得非慕其名而不考其实,存其意而浸失其义乎?
抑亦姑存其名而犹有其实,得其意则亦庶几其义乎?
其是其非,可罢可行,试相与参考《周官》之法度,而求折中之论。
为民足食,其法旧矣,行其法者不可不致其仁;
为士续食,其意新矣,广其意者不可不致其礼。
艰哉!
今之民也。
田不井,产不常,困危于闾里之间者,势也,势无如之何。
昔之大贤君子,有恻然而动心者,作而起曰:「民,同胞也,吾不以三代之民待之,耻也」。
于是访其委积之遗,而有社仓之立,歛散以期,通融以道,其利于民至博也。
法久必弊,惟仁者然后能行之。
况民之仰给于社仓者,必皆无告之人也。
天不我爱,凶旱戕之,官不我恤,赋歛困之,不有以推其恻隐之心,而致其博爱之仁,吾未见其法之可行也。
劳哉!
今之为士也。
乡不举,里不选,颠倒于科目之中者,亦势也,势无如之何。
世之大贤君子,有跃然而动念者,作而起曰:「贤其秀也,吾不以三代之贤士待之,亦耻也」。
于是厚其馈𩟝之资,而有贡士庄之置,聚粮不烦,旅琐不忧,其惠于士甚大也。
然意新必续,惟有礼者然后能广之。
况士之贡于一乡者,必知义理之人也,嘑尔与之行道不受,蹴尔与之乞人不屑,苟不有以养其辞逊之风,而致其厚待之礼,吾未见其意之能广也。
嗟夫!
社仓非古也,视常平则加详焉;
贡士庄亦非古也,视汉计偕则加优焉。
吾甚悲夫不井田、不选举而为此也,亦甚幸夫不井田、不选举而有此也。
然则为民父母者,乌得不致其仁哉!
士师表者,乌得不致其礼哉!
成周尚矣,百亩而耕,八家而处,什一常赋之外,数口饱煖之馀,无非可为储蓄之计,三年耕则馀一年食矣,九年耕则馀三年食矣。
积于门关者滂滂也,积于道路者陈陈也。
水旱不得以为之灾,螽冥不得以为之害。
菜色之民,操瓢之俗,决无如今之皇皇汲汲,而仰斗升于他人之活也。
不征于卿,不征于司徒士之家,其利者有素也,况升于乡者食于乡,升于学者食于学,惟所谓造士,而升之天子大小之学者不能无资粮之需。
然士有常饩,乌得无馀,乡有馀礼,乌得无给?
不然,门关所贮,亦可取焉,道路所储,亦可供焉。
兹固古人之所不屑称,六经之所不屑载,逆旅之愁,穷途之叹,决无如今之憧憧役役,而资扉屦于他人之助也。
盖成周之仁,素洽乎民,而民亦相望于仁之中;
成周之礼,素行于士,而士亦相安于礼之内。
积此仁者国家也,推广此仁者群工百执事也;
颁此礼者朝廷也,发明此礼者卿大夫司徒之属也。
呜呼至矣!
今之社仓者岂敢望成周之彷佛也,今之贡士庄者岂敢望成周之梗概也。
惟仁惟礼,根在人心,是为恻隐之良知,是为恭敬之大节。
时虽古今,此不古今也;
世虽先后,此不先后也。
行之以利民,广之以待士,深有望于今之群工百职,今之司徒卿大夫者。
执事所疑者,不过曰保伍之豪,里闾之猾,窃其利以自丰殖,操其权以促贫细,是社仓无益于民而为民之害也。
诱之以锥刀,较之以蛮触,低首下心于吏胥,失口丧气于官府,是贡士庄无益于士而为士之害也。
呜呼!
亦可以反求其故也。
成周之井里如彼其备也,而不见为民之害,吾惟区区一社仓,乃反得以厉民,非仁有未加者乎?
成周之谷禄如彼其丰也,而不见为士之害,吾惟区区一贡士庄,乃逆虑其坏士,非礼有未至者乎?
且社仓何昉也?
自隋唐之制不存,得其意而推之于乡曲者,紫阳夫子也。
贡士庄何昉也?
往籍固无可證,其能崇笃儒风,加惠韦布,亦后之紫阳夫子也。
乾道戊子,厥岁大侵,紫阳夫子家于崇邑,不忍斯民转沟壑中,因请立于郡而贷之民,民以偿,则置仓为歛藏之地,以待后之饥者。
观其纲领昭揭,节目详整,其庇民也大,其爱民也深。
尝即其所记而读之,必引圣人竭心思不忍人之说,又欲爱民虑远之心,出乎法令之外,非仁而能若是乎?
用能欢动舆情,随弭草窃。
执事谓利未一而害已百,胡不于其初而观之?
所恨继之者非其人,行之者非其道,以故不能无弊,使今之乡达皆推紫阳之心,今之分符皆推当时守宰之心,则社仓之惠,岂但一乡一邑而已?
不归咎于行者之不仁,而欲归咎于先正之良法,以为不足以宽民之力,过矣。
樵之为郡,山川秀奇,庠序盈门,固多才也。
三载取士,贡于上京,日边消息,千里遥遥,此非箪食瓢饮之士所能自达也。
吏于土者尝哀其穷,于彼泮宫有廪斯积,而息入薄甚,无补脩途。
卓哉!
伟人来牧斯土,方将大其规而增益之,青青子衿,鸢飞鱼跃,是固作成之微权,执事何以坏士心为疑而止之乎!
彼有议其后而笑其旁者,吾知不足以谓之士矣。
虽然,此今邦君之新意也,不可以不广也。
广之如何?
曰:致吾之力而已矣。
盖士固伤于贫也,而亦畏义而节也。
周贫固所以明有恩也,而亦未足以明有敬也。
出纳之权,毋柄于小人,赆行之仪,必享以及物,以寓贶我嘉宾之心,以表我示周行之意,庶乎望长安叹者永拜其赐矣。
抑又有说。
施仁之术,当先去其不仁;
行礼之方,必先戒其无礼。
今之所谓不仁无礼者谁欤?
曰:雁鹭其行,而舞文弄法者是也。
彼如心如铁石,无一寸𢡚怛恭敬之情,其所以设心措虑,惟欲剥人膏脂,供己笑乐,于士且犹为梗,况民乎?
仓于乡井,其初意至仁也,自事关官府,此辈遂得以操制其权。
天方荐瘥,是当散之时也,彼则固为之梗,而不令其散;
乐岁狼戾,固可歛之时也,彼则肆为之取,而复厚其歛。
是以空存美名,无丝毫之实惠者,职此之由也。
庄于乡遂,其初诚有礼也,自名曰官物,此辈复得以变乱其典,或私其租入,或毁其故籍。
而贪犹未已也,行者必以赆,时当赆矣,而乃淹缓其期,沮抑其进,至使嗫嚅而自言,趑趄而自请,是何等礼意哉!
执事谓低首下心于吏胥。
兹礼也,乃周家之礼也,亦学校之礼也,而吏胥乃能使秀于乡者为之低首下心,则刻木亦可畏矣,较之豪右觊社仓之利,为自肥之计者,其罪又浮也。
噫!
唐之天下,乃宦官之天下,本朝之天下,乃吏胥之天下,君国子民者,乃试思所取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