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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埴南宋 1215 — ?
君人致用成化如何论 南宋 · 朱埴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二四、《论学绳尺》卷五
天地圣人,一自然之理也。
惟无容心于其间,则得矣。
何也?
理妙于无而超于有者也,无非果无而用生焉,有非真有而化存焉,皆理之自然者耳,岂容以有心为之哉!
故凡以有心为之者必有迹,有迹则凝滞于物而非化矣。
盖盈天地之间,何者非化,而圣人之所以财成者,亦何适而非用?
用藏于无则为化,化显于有则为用。
用之所存,即化之所存。
天地固无心,而圣人亦无心也。
后有作者,亦惟因其自然之用,全其自然之化斯可矣。
是知不致之致其用神,不成之成其化妙。
天地也,圣人也,同此理之自然者也,而吾奚容心之有?
否则用非其用而与大造之初意不相似,则亦迹焉而已,化云乎哉。
君人致用成化何如?
请申之。
尝谓天地者无形之圣人,圣人者有形之天地,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盖天地以其心溥万物而无心,圣人亦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
君人者之于天地圣人,非致其用之难也,致之而无致之之迹为难;
非成其化之难也,成之而无成之之迹为难。
爰自开辟以来,凡宇宙之内,鼓之为雷霆,润之为风雨,通之为山泽,衍之为金刀货宝,生之为桑麻谷粟,无一非天地之化,则亦无一非帝者之用。
函三为一,帝者之用秘于天地;
判一为三,天地之化寄于圣人。
然用非胶胶扰扰之谓也,理之自然者耳;
化非杳杳冥冥之谓也,亦理之自然者耳。
充满六虚,愈有而愈无也。
周浃万物,愈著而愈泯也。
上畅九垓,下溯八埏,愈溥博而愈渊泉也。
曷尝有一毫容心哉?
世固有移民移,矜之为能者矣,然有心以致之,而终莫之致。
亦有揠苗刻楮,凿之为巧者矣,然有心以成之,而终莫之成。
此无他,天地圣人本自然而然,彼有心者,自累之耳。
后之君人,岂可求天地于天地,而不求帝者之天地哉!
思昔帝者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因风雷之益而教之以耒耜,则吾无斲揉之劳;
因火雷之噬嗑而聚之以市货,则吾无通变之迹;
因风行水上之《涣》而作舟楫,因上火下泽之《暌》而制弧矢,则吾无刳剡之巧。
凡此者,人以为帝者之用也,而不知即天地之化也。
一用之施,一化之著也。
一用之行,一化之全也。
然人知其著而不知其所以著,知其全而不知其所以全。
惟天下莫知帝力之时,乃造化不容致诘之妙。
岂惟天下莫之知,虽圣人亦不自知也。
岂惟圣人莫之知,虽天地亦不自知也。
呜呼!
天地之与圣人一理也,古之与今,亦同一天下也,岂有古之人可以致用,而今则不可以复致,古之人可以成化,而今则不可以复成?
孟子有言:「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惟能妙有为于无为,则几矣。
是必冥经纬于无方无体之中,泯知巧于不识不知之际,其于致用也,不敢以浅心间之,惧其有以壅此化;
不敢以私心杂之,惧其有以累此化;
不敢以怠心乘之,惧其有以间断此化,茫乎天运而云行雨施,窅尔神化而阴辟阳开,不动声色而天地之蕴、神明之奥,万物之情森然在是,盖至于此,则风雷非隐也,而耒耜非显也,火雷非无也,而市货非有也,风水火泽非精也,而舟楫弧矢非粗也。
有致之功,无致之迹,有成之理,无成之形,果孰为君人乎?
孰为帝者乎?
又孰为天地乎?
浑浑乎一无声无臭之天而已。
虽然,圣人本无其心,然岂无所用其心哉。
盖天地之心惟动则见,而万化之根本胥此焉出,而帝者之用,亦当因其用心者求之。
故吾心之理,累于有固不可,而溺于无亦不可。
当使之周流而不当使之间隔,当使之充畅而不当使之凝滞。
心在是则用在是,用在是则化在是。
《易》之存神,即其所以前民用,而《中庸》之尽性,即其所以赞化育也。
不然,吾心恝然于天下,而无财成辅相之道,一切付之于自治,则是亦槁木死灰而已,则乌足语用化之妙哉!
故曰:「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呜呼至矣!
谨论。
颜渊潜心于仲尼 南宋 · 朱埴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二四、《论学绳尺》卷七
以静为学,深于道矣。
天下之理未有不由静而入,学而非静,则胶于口耳形迹之粗耳。
贤者之求道,固恶夫昧昧,而尤恶夫皎皎。
故必主乎静,而后无入而不自得焉。
静者何?
潜心是已。
心者神之舍,神者圣之寓也。
圣之所以为圣,亦心之精神为之耳。
吾惟于此反照而内观,默通而冥晓,悟道于不睹不闻之表,契道于无声无臭之天,自他人观之,虽若无所识者,而不知默而识之,乃真识之精。
虽若无所事乎言,而不知不言而喻,已造于不容言之妙。
天天相照,吾心一圣人也。
心在是则圣在是,深造于斯道也固宜。
不然,舍静以求道,外吾心以求圣人,吾见其泛泛焉而已,潜云乎哉。
扬子曰「颜渊潜心于仲尼」,意或如此耳。
尝谓天下无心外之理,学者无心外之学,一心之中,盖浑浑乎其为圣人也。
故非潜心则不足以言希圣之事,非主静则不足以言潜心之法。
抽千古心学之关键,莫如《大学》一篇。
然统括之妙,则在于能静之片辞。
吾读《鲁论》「如愚」一语,未尝不叹颜子之善于学大学也。
何则?
愚非真愚,静而已矣。
惟玄惟默,守道之极,静之体也。
寂然不动,感而遂通,静斯妙焉。
《书》之沉潜,《诗》之潜伏,皆是物也。
盖静则见善明而用心刚,信道弘而执德固,不矜其博闻,而隐然于不闻之表有真闻;
不逞于多见,而超然于无见之中有真见,澄其思于退藏于密之时,而极其理于精义入神之妙,方寸之间空洞莹彻,阴阳可以阖辟,天地可以旋转。
而况我心同然之圣人,何彼乎?
何此乎?
羹墙见尧,非心之外别有一尧也,是心之静乃真尧也。
蚤夜思舜,非心之外他有一舜也,是心之静乃真舜也。
诚以人心之间,何所不有,一静之外,何道不明?
苟惟外此而求之,返己于物,沉真于伪,梏于形骸之内,见于肝膈之上,自以为道在是矣。
不知机慧巧诈性之障也,刻厉矫揉德之贼也。
圣人自圣人,吾心自吾心,道深远矣,何潜之有?
故非至明不足以察静之机,非至健不足以察静之固。
古之人有颜氏子者,其知此。
且游乎洙泗之上而窥斯道之津涯者,岂独一颜子哉?
子路以勇果求,是其心荡而不能静
子贡以辩给进,是其心泛而不知静;
冉求以才艺进,是其心浅而不克静。
也何如?
论其勇不如子路,言其辩不如子贡,取其才不如冉求,循循而无所异于人,默默而无所惊于世。
至于合志于冥,凝神于独,沈潜静定,默与道契者,则甚非诸子之所企及也。
然则何如斯可以言潜?
好学不倦,非潜乎?
是其心好夫子之学而已,未足为潜也。
言无不说,非潜乎?
是其心说夫子之言而已,未足为潜也。
钻坚仰高,服膺勿失,非潜乎?
是其心慕夫子之善而已,亦未足为潜也。
夫潜,岂一朝一夕之故哉。
默通于闇室不睹之地,冥悟于雷声渊默之间,探圣人之心以印我之初心也久矣。
善论者,不但观于好学不倦之时,惟当观于堕体黜聪之日;
不但验之于言无不说之始,惟当验之于离形去智之后;
不但之于钻仰服膺之初,惟当之于心斋坐忘之馀。
盖道不悟于胶胶扰扰之地,而每于冥冥默默之中。
堕体黜聪,是养之以童子之蒙也,非道之源乎?
离形去智,是恬之以清夜之气也,非道之乎?
心斋坐忘,是会于太极浑沦磅礴之天,非道之溥博乎?
故终日如愚,心无时而不仲尼也。
三月不违,心无日而不仲尼也。
步亦步,趋亦趋,步趋一仲尼也。
瞻在前,忽在后,前后一仲尼也。
力到功深,超然领会,岂啻冰释而风休,云收而雾霁。
鹏抟鲲运,吾不知宇宙之寥阔;
帝骤王驰,吾不知古今之广漠,但见万象森罗,皆吾方寸中之故物,果孰为圣人乎?
孰为吾心乎?
亦不自知其潜之之妙也。
岂惟不知之,虽夫子亦不知其潜于我也。
不然,「弗如」之叹,何待于知十之馀而后觉乎?
「不愚」一语,何待于退省之后而后发乎?
吁,妙矣哉,静之为学也!
抑尝读《易》至《复》,而得颜子之学。
《复》之为卦,一阳虽萌,然其时为仲冬,其象为雷在地中,盖斯时也,木归其根,蛰坯其封,正复动于静,不事生化之时也。
而圣人于《象辞》必曰「见天地之心」,何哉?
吁!
有以知天地生物之心惟于闭藏静定之时可见,兹非潜心之学所本乎!
圣人赞《易》,独许颜氏子之庶几也以此。
虽然,有心者累物,众人也。
无心者忘物,圣人也。
故静则生乐,乐则无心矣。
箪食瓢饮,若无若虚,方寸郁如也。
人为尽而天理融,机事忘而真性湛,随意所处,浑然天成。
前此则贤希圣之事,至此则圣希天之境矣。
夫子曰「未见其止」,亦曰「所立卓尔」,天精天粹,万物作类,潜之妙何所限量乎!
呜呼!
参乎不敏,一唯而忘;
点尔何如,一问而悟。
天假之年,颜其孔矣,孰曰未达一间?
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