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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镇孙宋末元初 1235 — 1278
谢恩诗 宋末元初 · 张镇孙
七言律诗 押先韵
当宁宵衣务得贤,草茅何足副详延。
天人要语垂清问,仁敬陈言上奏篇。
愧乏谋猷裨乙览,忽惊姓字首胪传。
乾坤大德知难报,誓秉孤忠铁石坚。
和御赐诗 宋末元初 · 张镇孙
七言律诗 押真韵
圣主游心六艺文,先皇成宪自常遵。
天人亲屈九重问,岭海同归一视仁。
已忝胪传魁众俊,复叨燕衎逮微臣。
终身祗佩丁宁训,远到功名愿自珍(以上明黄瑜《双槐岁钞》卷八)
水帘洞(在白云山 宋末元初 · 张镇孙
七言律诗 押尤韵
岧峣仙境倚层丘,百尺泠泠瀑素流。
春长绿莎成绣幕,夜留新月作琼钩。
涧边云护千年,岩底凉生六月秋。
欲访安期何处觅,药炉丹灶且追游清温汝能粤东诗海》卷六)
白云对月 宋末元初 · 张镇孙
七言绝句 押冬韵
万山飞翠映瑶空,一抹晴霞淡复浓。
何意海风吹不断,归鸦飞带过前峰。
夜过白云话别 其一 宋末元初 · 张镇孙
七言绝句 押微韵
江城话别思依依,天远山青入望微。
正好楼头共明月,可堪遥对白云飞。
其二
七言绝句 押尤韵
遥看天际白云浮,渺渺西飞谁与谋。
归去扶溪溪水阔,秋来还上越台否。
其三
七言绝句 押词韵第十一部
日乾夕惕自惺惺,切实工夫在性情。
千古相传真要法,圣贤元共此心灵。
其四
七言绝句 押真韵
圣贤今古在吾人,敬义功深德自邻。
莫叹桃源仙迹杳,杖藜随处武陵(以上清黄子高《粤诗蒐逸》卷三)
对制策咸淳七年 宋末元初 · 张镇孙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四○、《羊城古钞》卷六
臣对:臣闻帝王之治天下,自积一念之仁始;
帝王之仁天下,自积一念之敬始。
仁之为道大矣,非敬无以行之。
惟无一念而非仁,则有以充其用之大;
惟无一念而不敬,则有以极其体之全。
故必混融乎方寸之微,而后充周乎民物之众;
持守于隐微之地,而后显行于运用之天。
究诸其端,亦在乎积之而已。
尝观之天,以一元运行,无间容息。
元而亨,亨此元也;
亨而利,利此元也;
利而正,正此元也。
正下起元,而生理又续之于无穷,万物之囿于其间,其生亦无穷也。
使天之生理有一息之间断,则非所谓盛德;
万物之生意有一毫之壅阏,则非所谓大业。
日新之谓盛德,惟积故能日新;
富有之谓大业,惟积故能富有。
显仁藏用,夫岂一日二日之故哉,其所积者渐也。
故仁者造化生物之心,帝王得之以为心。
上天生物之仁,犹以积而成;
帝王爱民之仁,岂有不积而成乎?
《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彊不息」。
天积此健,所以为天;
帝王积此不息,所以为帝王
帝王之敬,与天同运,兹帝王之仁所以与天同流也欤。
臣恭惟皇帝陛下自天生德,体元长人,临政愿治,八年于兹,固宜薄海内外无一之不被吾仁矣。
然犹虑夫泽不下流,治未见效,策臣等于廷,询实惠以及民,盖欲充此仁以极其用之大也。
臣愚以为充其大用非难,而极其全体为难。
谨摭圣问中「治生乎积」一语,䌷绎以对,惟陛下幸垂听焉。
盖天体物而不遗,仁体事而无不在。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无一之非仁也。
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无一之不敬也。
恻隐仁之端,积一念之恻隐,则仁不可胜用;
博爱仁之事,积一念之博爱,则仁不可终穷。
仁不止于公也,积之无不公,则仁在是矣;
仁不止于恕也,积之无不,则仁莫近焉。
由一念之仁,积之皆可极其用之大。
夫仁之全体,非积其一念之敬,未易全也。
何者?
仁者心德之浑全,莫非天理,而亦不能不累于人欲。
而敬也者,所以克去人欲,而全其天理也。
尧、舜性之,固无待于积,而危微精一犹致谨焉。
此尧之钦,舜之恭,所以为盛帝也。
汤、武身之,则有待于积矣,故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敬以胜怠,义以胜欲,必致戒焉。
此汤之敬跻,武之敬用,所以为令王也。
故必有尧舜性之之仁,而后有时雍不犯之仁;
必有汤武身之之仁,而后有子惠安民之仁。
孰谓积一念之仁,不自积一念之敬始乎!
洪惟国朝以仁立国,盖自艺祖皇帝陈桥驿一誓,紫云楼一语,对越天地,远辈帝王,社稷灵长,终将赖之。
此仁之积,可谓厚矣。
陛下缉熙有暇,尝谕臣邻曰:「艺祖创业垂统,皆自不嗜杀人一念基之」。
大哉王言,真足以知立国之本矣!
抑亦知艺祖立心之本乎?
乘快指麾,终日不乐,且有「为天子易邪」之语。
战战兢兢,如对日星,如警雷霆。
积此敬心以立其礼,故能积此仁心以达诸用。
凡其不嗜杀人一念,皆敬心积而大之也。
至我仁宗,抚熙洽之运,此仁之积,愈深愈厚。
范祖禹所谓爱人恤物之心上极于天,下达于地,内则诸夏,外则夷狄,山川鬼神草木无不及者,盖至论也。
仁宗所以积是仁者,则有由矣。
毓德储宫,不妄言笑,此一敬也。
临朝端庄,具有圣度,此一敬也。
朝夕奉先,未尝敢怠,此一敬也,至忱所感,以致天应,亦此一敬也。
四十二年之间,始终积此敬,故四十二年之间,始终积此仁。
体全而用大,非有所积,曷由登兹?
越我理考,俪美仁宗
臣观御制《仁厚论》,有以见先帝积仁之大用。
又尝拜观《思无邪》、《毋不敬》二铭,有以见先帝积仁之全体。
四十一年之积,功深力到,恩厚泽溥,博无穷,施罔极,本一「毋不敬」之心充积之耳。
陛下绍休圣绪,亲得心传,乃月正元日,虑仁心仁闻,隔而不通,则拳拳乎戒贪。
虹流瑞旦,暴殄庖厨,实所不忍,则拳拳乎戒杀。
即此一念,已足以追配三圣之仁矣。
夫贤才所以辅吾仁也,召而未至,求而未获,仁几于壅;
吏治所以宣吾仁也,训而未孚,戒而未革,仁几于间。
牧守非不选也,而厚生之仁未溥;
贡献非不却也,而益下之仁未周。
发义廪,蠲田租,而吏或得以梗吾仁;
豁积负,损赋额,而下未得以沾吾仁。
岂仁之用未能积而大之邪?
毋亦仁之体未能积而全之也?
夫仁之用不难积也。
积之一日,则有一日之仁;
积之一岁,则有一岁之仁。
日复日,岁复岁,积水以成渊,积土以成山,愈浚则愈深,愈培则愈高,何患其用之不大,特患不能积其体之全耳。
有一毫慢易之心,则腐此仁之体;
有一毫非僻之心,则亏此仁之体;
有一毫怠忽间断之心,则离此仁之体。
陛下燕閒蠖获之中,幽独得肆之地,亦尝戒谨不睹,恐惧不闻否乎?
亦尝勿贰以二,勿参以三否乎?
亦尝在宫如在庙,使民如承祭否乎?
孔子子张以为仁必先以恭,告樊迟以为仁必以恭敬。
至于告颜渊以天下归仁之目,必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皆主敬之谓也。
是虽圣贤讲学之要,而帝王行仁之体,实不外此。
臣愿陛下以先帝毋不敬之心为心,尝有以积其敬;
复以先帝仁厚之心为心,益有以积其仁。
而仁之全体大用,上足以续艺祖、仁宗一脉相传之仁,圣问所及,特仁之馀用耳。
臣谨昧死上愚对。
臣伏读圣策曰:「厥初颢穹,实生兆民,孰总其群,乃作之君?
孰牖其迷,乃作之
君之治之,师之教之,礼乐刑政之所由生,与有天下国家者,壹是以元元为命脉。
凡议论所讲明,政事所设施,罔匪为邦本计。
夷考载籍,率与天并言之。
明威视听,皆自我民,其不可轻者,固如此欤」。
臣有以仰见陛下念天为民而立君,体天以子民,欲其仁之如天也。
臣闻乾坤,天地之初;
屯蒙,人物之初。
民之初生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不能不资之养也。
必需之饮食,自其资于养也。
爪刚者搏,力强者夺,小者以讼,大者以,纷然而莫之统一。
一有聪明圣知者生乎其间,则天必命之为亿兆之君师,治之而争夺息,导之而生养遂,教之而伦理明,此天下所以比而归于一人,而礼乐刑政所由生也。
礼以明其分,乐以宣其情,刑以防其奸,政以齐其俗,皆所以仁之也。
故天下国家以民为命脉,圣人以仁而寿斯民之命脉。
一都俞吁咈之间,讲明此仁也;
一纪纲法度之立,设施此仁也。
天佑下民,作之君师,苟不能推广一念之仁,使斯世斯民咸囿并生之中,宁不有负于君师之初意哉!
古昔圣人所以惕然加敬畏之心,而不以下民为微贱而忽之,敬天命也。
粤稽载籍,言明畏必曰自民,言视听必曰自民,言天畏棐忱必曰民情可见,言来绍上帝必曰畏于民碞。
良以民心之所归,即天命之所佑;
民祗之可畏,即天显之可惠。
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惠民所以奉天也。
惟天生民,惟聪明时乂;
聪明时乂,乃所以奉天也。
故尧不畏洪水,而畏昏垫之未安;
舜不畏烈风雷雨,而畏烝民之未粒。
旱非汤之畏,而慄慄之忱,惟恐涂炭之未拯;
大风非成王之畏,而祗勤之心,惟恐蠢动之弗宁。
惟其敬心无日而不存,所以仁心无往而不周。
而臣愿陛下积一念之敬,而无或懈弛,则能积一念之仁,而无不洽浃矣。
臣伏读圣策曰:「三圣传心之要,不越乎执中数语,斯盖万世君师之大纲领。
究其指归,则曰非后何戴,非众罔守。
然则一中之妙用,固所以为维持固结之道欤?
道之出有原,道之传有统,前圣后圣,同一揆欤」?
臣有以见陛下慕三圣之传心,本一道之无间,欲其仁之如古也。
臣闻道之本原出于天,圣人之心即天也。
尧之命舜,自执中之外无他说;
舜之命禹,益以三言,而且拳拳曰:「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
其忧之益深,其言之益切矣。
盖中即仁之体,而惟精惟一,所以全是仁也。
先儒胡宏曰:「中者性之道,仁者心之
惟仁者为能尽性,岂有二道哉」。
尧得是,故凡釐百工,熙庶绩,光四表,和万邦,无非此仁。
舜得是,故凡徽五典,穆四门,命九官,咨十二牧,无非此仁。
禹得是,故凡六府孔修,三事允治,万世永赖其功,无非此仁。
圣人所以维持固结斯民之心,岂它有操制之术哉。
仁之感民者无穷,而民之戴其仁者亦无穷。
《书》之所谓「守邦」,即《易》之所谓「守位」也。
道统之传,本无绝续,世变所趋,自有淳漓。
统一圣真武帝非有志于道之君乎?
外施之政,终莫掩其多欲;
远辈尧舜太宗非悦慕于道之主乎?
劝行之功,卒税驾于末年。
此无它,敬心不存,故人欲足以害天理而已。
臣愿陛下积一念之敬,使道心不汩于人心,则能积一念之仁,而与尧舜同符矣。
臣伏读圣策曰:「我国家诞受天命,以奄有九有。
列圣代光,绍明大保,人斯无疆。
肆我先皇帝迪畏天显,怀保小民,四十一年,跻敬履仁,用能延洪基绪,式克至于今日。
盖其精神心术之妙,融会于六经之奥,《要语》一书,口传面命,其示轨范者在是。
朕祗遹猷训,其所知」。
臣有以仰见陛下得先帝之心传,欲天下之仁遂也。
臣切谓三代以来,未有如我宋之仁。
艺祖之元也,仁宗仁之亨也,我理宗仁之利而正也。
青阳开动,品物发生,其元之时乎。
汛扫五季衰陋之宇宙,抚摩五季疮痍之蒸黎,时则有以开天运之元
朱明假大,万有茂长,其亨之时乎。
培植丰芑之深根,滋衍蓼萧之厚泽,时则有以畅天运之亨。
至于万宝告成,庶物就实,是利而正之时也。
人知先帝所以博仁之用者,一利泽之心,孰知先帝所以充仁之体者,一正固之心乎?
先帝之心,惟纯乎敬也,故尚贤则始终尚贤,不以不肖参之;
布治则始终布治,不以贪黩累之。
生欲其厚,则常存爱人之心;
下欲其益,则常持节用之心。
荒政当行,田租当减,则此心无少怠;
宿逋当贷,课额当省,则此心常如初。
凡其所以持敬者,不特一《思无邪》、《毋不敬》之铭而已。
四十八箴之首,揭以敬天命,又摭六经之言天者,编而图之,曰《敬天图》。
《易》之跋曰:「人君动静语默,政化云为,无非一《乾》。
先帝之心即《乾》也」。
《书》之跋曰:「人君深知天命之靡常,如能疾敬厥德,则可以祈天永命。
先帝之心即天也」。
「上帝临汝,毋二尔心」,见于《诗》之跋,则此心无时不在帝左右;
「忱之不可掩,忱之毋自欺」,见于《记》之跋;
则此心无时不闲邪存忱。
至于《周官》之法则,则不徒事文物典章之饰;
《春秋》之灾异,则不徒诿列国證应之言。
敬之所积,如此其至。
以其跻敬之心,而为履仁之心;
以其迪畏天显之心,而为怀保小民之心,仁固自敬中来也。
精神心术之妙,上绍五三之传,密探六经之奥,而《要语》一书,所以口传面命于陛下者,真尧舜禹之相授受也。
陛下忱能端居而念,澡心以思,玩味以䌷绎,则知《书》之《尧典》曰「钦」,《易》之《乾》曰「忱」,《诗》之蔽曰「思无邪」,《记》之首曰「毋不敬」,《周礼》之列名度数非繁文,《春秋》之笔削褒贬非纪事。
其要旨所在,盖与《敬天图》、跋同一关键。
臣愿陛下于此而其所知,则敬非虚文,而仁皆实惠矣。
臣伏读圣策曰:「召故老,求实才,以尚贤也。
然召未能至,求未尽获,何以致信顺之助」?
臣有以见陛下虑仁之不能遍爱,而急亲贤之为务也。
臣闻乌鸢之巢不毁,而后凤凰至;
鸣犊之贤不见用,则仲尼临河而返。
贤者之去就,盖有所觇也。
陛下自践祚以来,弓旌四出,葑菲不遗,台莱皆在位之贤,薰莸无共器之害,气类可谓翕合矣。
王春之始,都俞庆会,当泰道之既长,思实才之是求,涣颁一札,趣召二老,真情实意,恳恻至到。
而考槃在涧,生刍空谷,犹未肯幡然而起者何耶?
意者进而在列者,弗获以容其用,故退而在野者,宁甘于藏其用邪?
切怪紫囊献替,或禁闼之莫留;
白简绳愆,或车轮之难止。
沽激者敢于好名,则虽不沽激者岂敢不卷舌?
才高者敢于任气,则虽不任气者岂敢不韬光?
夫人才之在天下,当涵养以冀其成,不当摧沮以速其败;
当取其长而弃其短,不当责其备而求其全。
先帝诏曰:「朕以礼义遇士大夫,以仁厚培养人才,畦积器使,区区惟恐弗逮」。
其急于亲贤如此。
臣愿陛下积一念之敬,笃信君子,勿有一毫厌薄之心,留意人才,每为先时培养之计,则养贤及民,仁之所施者博矣。
《易》之所谓「信顺尚贤,而获天人之佑助」者,不在兹乎!
臣伏读圣策曰:「训守牧,戒贪残,以布治也。
然训未必孚,戒未必革,何以新治象之观」?
臣有以见陛下虑仁不能以自达,必饬吏以兴治也。
臣闻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舍大恶而谪小过,张纲为之埋轮不行。
吏习之美恶,盖必有所仿也。
陛下申饬守令,加惠元元,字民牧民,有训有铭,固宜令百里者皆抚字其人,守千里者皆养育其人。
往者王春之始,涣颁奎画,犹虑贪残之相尚,而责监司郡守不先摭实求士,将以芘慝之罪罪之。
监司者一路之郡守者一郡之
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有褰帷纠恶之风,则受财之吏自去;
有悬鱼在庭之清,则献馈之丞自惭。
今任按察之寄者,或乏直清之誉;
方伯之任者,鲜闻廉介之称。
源则浊矣,何以责流之清?
甚而荐剡则立定,辟剡则责厚报。
嫉廉者之不附己,则劾而去之;
喜贪者之能奉己,则举而进之,求其不芘慝不可得也。
始于小大之相尚,成于上下之相蒙。
小吏之贪以锱铢,大吏之贪以钧石。
小吏之贪,特穿窬之智;
大吏之贪,乃囊橐之藏。
陛下虽有仁心仁闻,谁与达哉!
先帝戒贪之诏曰:「监司郡守,固望其奉法循理,正己帅下。
今若此,复何赖焉」。
其严于饬吏如此。
臣愿陛下积一念之敬,劝奖大吏以为小吏之倡,禁戢大吏以为小吏之惩,则吏称民安,仁之所及者远矣。
《礼》之所谓「布治于邦国都鄙,而亲万民之观听」者,不在兹乎!
臣伏读圣策曰:「与刍当谨也。
既不用姻戚,每选用贤良。
宜有厚生之政,而未见田里之无愁叹」。
臣有以仰见陛下谨选循吏、欲以厚生之政仁斯民也。
臣谓欲厚民生,当先戢吏。
先王为民设官,有官则有吏。
府史胥徒庶人之在官者,奉行文书,奔走力役而已。
后世始有所谓轻黠吏,有所谓豪恶吏,有所谓深刻吏,尹赏、王温舒之徒,犹能擒制而用之,未有若今日官弱吏强也。
盖居官者递迁,而为吏者长子孙;
居官者懵于法,而为吏者舞文法。
谬者仰吏,懦者畏吏,贪者资吏,酷者任吏。
吏曰可则可,吏曰否则否。
据案占位,书纸惟谨,此官所以反听命于吏也。
是以政以贿成,狱惟货宥,虽有循良之吏,果能以身任刍牧之寄乎?
陛下用谏臣之言,汰去冗吏,为蠹国虑也,盍亦为蠹民虑乎?
先帝御笔戒饬守臣「毋纵吏奸为平民害」,正虑此也。
陛下体《书》之正德厚生,而以敬心行之,则循良用而奸黠屏,田里无愁叹之声,而仁声洋溢矣。
臣伏读圣策曰:「竭泽而渔,不忍也。
既力却贡奉,且禁献羡馀,宜有益下之说,而尚闻郡国之有征敛」。
臣有以仰见陛下严止征敛,欲以益下之说仁斯民也。
臣谓欲知益下,莫先损上。
国家取民之法,纤悉不遗。
昔以暴赋横敛为非,犹知赋敛之名,今直取之而已;
昔以收大半之赋为非,尚有其半也,今尽之而已。
府库金帛,皆生民膏血。
郡邑官吏鞭捶丁壮,系累老稚,铢铢寸寸以诛求之,以输于帑庾,陛下不可得而见也。
南亩之民黧面涂足,终岁勤动而不厌糠覈,陛下不可得而见也。
徒吏坐门,叫嚣隳突,吾民伐、鬻妻子以饱之,愁叹之声载道,陛下不可得而闻也。
思复损上以益下得乎?
陛下自初即位,止贡奉,却羡馀,天下咸知陛下之仁;
无土木营缮之侈,无匪颁赐与之需,天下咸知陛下之俭。
日积月累,固宜邦计裕而民力宽。
臣来自远方,侧闻奉宸之储瓶罄,大农之积子虚,是果何为而然耶?
卮不盈者漏在下,木不茂者蠹在内。
韩琦论减省浮费自宫掖始;
宋祁论三冗三费,终之曰「人不率则不从」。
衣服醪膳,无益旧规,请自乘舆始;
珠玉锦绣,不得浮费,请自后宫始。
先帝因经筵讲《易·丰卦》,有曰:「丰,亨,盛大之时,人主之侈心易生,不可不戒虑此也」。
陛下体《易》之损上益下,而以敬心行之,则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郡国无征敛之政,而仁政矣。
臣伏读圣策曰:「义廪之发,将以赈饥,而侵牟或不免;
田租之蠲,本以宽赋,而苛取或如故。
至若豁诸州之积负,损版曹之故额,俾纾急绝之扰,深寓省费之实,而民未有惬志,势若中隔不下流。
历思之,迄未得其说」。
臣有以仰见陛下轸忧民莫,欲无一事之不本于仁,无一夫之不被其泽也。
臣切以为义廪之发,田租之蠲,欲公其利,则臣前所言欲厚民生,莫先戢吏,其说粗可得行。
积负之豁,故额之损,欲去其害,则臣前所言欲知益下,莫先损上,其说粗可用。
请终言之。
自去岁旱涝相仍,民已告歉;
今春常寒为咎,阴雨弥旬。
谷再种而不入,虽秀而不坚。
糠覈既尽,惟草根木叶是食,民不聊生甚矣。
朝廷蠲租发廪,正欲民拜一饱之赐。
常平之积,平时侵牟移易,以虚相付受,至是则乘时消豁者有之矣。
幸而有积,则借补欠之说,而官吏瓜分其钱者有之矣。
甚而坐视流殍,不肯发廪,并缘支拨,掩其实蠹。
吏则肥矣,如民何?
田赋之纳,郡邑预借或二三年,至是则文具应诏者有之矣。
幸而富州大邑未至预借,则以畸零当放,而欺诳小民者有之矣。
甚而包放重催,虚破补解,盗窃府库,欺弄簿书
吏则丰矣,如民何?
此臣所谓莫先戢吏是也。
诸州积负,当豁则豁,仁也。
上供之数,或不足以供调度之需,能保版曹之不刬刷乎?
冗费未节,而先积负之豁,是不揣其本而齐其末也。
版曹故额,当损则损,仁也。
破分未除,或足以贻异时之害,能保州县之不横取乎?
浮费未省,而先赋额之损,是不节其流而窒其源也。
此臣所谓莫先损上是也。
先帝御笔令诸州建平籴仓,必命监司严督守臣,使小民无艰食之患。
至蠲放水旱田租,必戒守令奉行以实,常赋取赢于额外,敝租或见于重催,必一一申儆之。
陛下倘能以敬行之,则约己裕人,戢贪惠下,仁意充塞乎宇宙矣。
臣伏读圣策曰:「意奉宪者导之未欤?
岂吏罕廉平,治道衰欤?
将治生乎积,非可速成欤?
抑习锢于玩,未易遽革欤?
朕寅念先帝贻谋,常恐羞之,重为之惕然也」。
臣有以仰见陛下叹仁道之难尽,思所以光绍先烈也。
臣于陛下「治生乎积,非可速成」一语,愿益加圣心焉。
盖积之说有二:有积习之积,有积累之积。
人心久玩,吏治久郁,令之而不从,惩之而不改,此积习之积,仁之蠹也。
力行不息,持敬不怠,有悠久无间断,有缉熙无作辍,此积累之积,仁之基也。
陛下忱能体之于心,行之于身,不以未治而自止,不以小康而自务,不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不以小过为无伤而弗改,不以灾异为适然而有忽心,不以祥瑞为美观而有德色。
一敬之积,愈积而愈厚,则先帝贻谋数世之仁,又自陛下益迓续于万世矣。
彼奉宪者未训导,为吏者未底廉平,特积习所致尔,一整饬间,气象改观,日变月化。
人心之积习,岂不自圣心积累之功有以感之欤?
臣窃观圣心,或者未能积其敬也。
夫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
思虑未萌,知觉不昧,则静而有以养此心;
事物既接,品节不差,则动而有以养此敬。
今也恐惧于旱涝常寒之警,固知敬矣;
悦怿于瑞芝之观,何所积之未纯邪?
齐庄于圭璧荐享之时,固知敬矣;
转移于霞光迎导之际,何所积之有间邪?
先帝「毋不敬」之心,恐不如是也。
臣愿陛下加积累之勤,以充此仁之体而极其全,博此仁之用而极其大,则治虽未可以速成,亦未有积而不成者也。
陛下谦虚逮下,所以策臣者亦以勤矣。
区区愚忠,亦已历陈,熟数于前矣。
至终复策之曰:「子大夫博古通今,夙抱经济之蕴,其据经以对,毋有所隐,朕将亲览焉」。
臣益见陛下好问之忱,有加无已,必期臣子之尽言也。
臣束发读书,粗知有犯无隐之义。
幸逢明盛之朝,陛下诏之以毋隐,臣而有隐,是负其所学矣。
辄于圣问之终,所谓「习锢于玩」者,条其「玩」之说。
盖去人心之玩,自去君心之玩始。
一曰人言不可玩。
苏轼《对策》曰:「天下无事,公卿之言轻于鸿毛;
天下多事,公卿之言重于泰山」。
夫天下岂无可言之事,而亦有可言之阶。
视之为重,虽轻亦重;
视之为轻,虽重亦轻。
重则敬心生,轻则玩心生矣。
安平无事之时,犹不可以玩心视之,今何如时哉?
水旱盗贼之奏日陈于前,《无逸》、《酒诰》之书日诵于左。
露囊霜简,言言药石,月课风闻,事事箴规,非无敢言之人也。
陛下虚心访问,和颜容纳,必精思谛听而审其可否,则言之善者用矣。
二曰天变不可玩。
范祖禹奏疏曰:「圣人无一日而不事天,天无一日而不佑圣人」。
所谓无一日而不事天,以其敬心而事之也;
天亦无一日而不佑圣人者,以其无玩心而佑之也。
事天之敬,有时而间断,则天必出灾异,以警其玩心也必矣。
人君知其然,故夙夜自儆,以畏天之威,左右如在,以敬天之怒,犹惧获咎,而况敢逸豫乎哉?
今日食于春王三朝,水灾于江浙两淮,玉烛未调而乖气致异,天心之仁爱,端可识也。
陛下侧身修行,战兢自持,以我之天会乎天之天,则灾异之来可弭矣。
三曰虏情不可玩。
夫夷狄之不仁也犹豺狼,而其恶鸱枭不若也。
张耒有言曰:「鸱枭不鸣,谓之孔鸾;
见其不噬,待以犬马,斯亦过矣」。
今之夷狄何如哉?
和好之使虽来,而骄黠之情叵测;
境土之界日蹙,而溪壑之欲难盈。
此正鸣噬迫人之也。
陛下思祖宗之天下,尺寸不可以与人;
鉴女真之世仇,覆辙不可以再蹈。
兢兢业业,如大敌在前,兵甲相接,而罔或怠忘焉。
臣见庙庙之筹策,为谋既臧;
樽俎之折冲,其勇自倍。
不然,日愒岁玩,遗患将深,虽有孙、吴,无所用之。
此尤国家之远虑,古今之通患也。
陛下于此尤加之意,而去其积玩之心,则恢复之期有日矣。
夫积习之积不可有,积累之积不可无。
仁心之不能积而大之者何也?
以其积敬之功未至也;
敬心之不能积而全之者又何也?
以其积玩之心未除也。
忱能去其积玩之心而为积敬之心,勉积敬之心而为积仁之心,天下尚安有不被吾仁者哉?
臣一介草茅,不识忌讳,罄竭忱悃,冒进狂瞽,惟陛下裁赦。
臣谨对。
按:《广州人物传》卷一○,丛书集成初编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