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柳音释序(绍兴二十六年十月) 宋 · 张敦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二○、《小学考》卷五○
唐初文章,尚有江左馀习。至元和间,始粹然返于正者,韩、柳之力也。两家之文,所传寖久,舛剥殆甚。韩文屡经校正,往往凿以私意,多失其真。余前任邵武教官日,会为雠勘颇备悉,并考正音释,刻于正文之下。惟柳文简古不易校,其用字奥僻或难晓。给事沈公晦尝用穆伯长、刘梦得、曾丞相、晏元献四家本参考互證,凡漫乙是正二千馀处,往往所至称善,今四明所刊四十五卷者是也。惟音释未有传焉。余再分教延平,用此本篇次撰集,凡二千五百馀字。其有不用本音而假借佗音者,悉原其来处;或不知来处,而诸韵、《玉篇》、《说文》、《类篇》亦所不载者则阙之。尚虑肤浅,弗辨南北语音之讹,其间不无谬误,赖同志者正之。绍兴丙子十月,新安张敦颐书。
按:《柳宗元集》附录,一九七九年中华书局校点本。
唐史论断后序(绍兴二十七年十月) 宋 · 张敦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二○
谏议孙公以渊源之学,忠谠之论,被遇昭陵,遂擢寘谏苑。尝称唐太宗规模法制有三代王者之风,故平生多喜言唐事。每叹旧史猥杂,不足以垂戒后世,乃仿《春秋》编年法修成《唐史记》七十五卷,其间善恶昭然、可为龟鉴者,因著论以明之,篇目凡九十有二,皆君相之事业,台谏之纪纲,非徒为是区区空言也。其《史记》全书,自公殁取留禁中,世所可得而见者,《论断》而已。予家藏是本久矣。朅来掌教延平,会朝廷宽镂书之禁,应本朝名士文集有益于学者,皆许流传。乃出此书,与学录郑待聘参考旧史,重加审订,锓木于頖宫,以与学者共焉。因念自古贤人君子著书立言,盖将以明道,言之所传,道之所以明也。是书成于嘉祐之初,迄今百有馀岁而后显,岂其传若有所待耶!乃若公进退出处之大概,见于涑水、庐陵、南丰、东坡四先生之论述,可以表信于世,兹不复叙云。绍兴丁丑十月既望,新安张敦颐书。
按:《唐史论断》附录,粤雅堂丛书本。
六朝事迹类编序(绍兴三十年八月) 宋 · 张敦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二○、《爱日精庐藏书志》卷一七、《皕宋楼藏书志》卷三四
建康,《禹贡》扬州之域,斗牛分野。在周为吴,在春秋末为越(鲁哀公二十二年,越王句践灭吴。)。自越之后一百四十年为楚(周显王三十六年,楚灭越。),自楚之后一百一十年为秦(楚负刍五年为秦所灭,乃周赧王时也。)。初,楚威王因山立号,置金陵邑(或云以此有王气,因埋金以镇之;或云地接金坛之陵,故谓之金陵。今石头城是也。)。及秦兼诸侯,分天下为三十六郡,以金陵属鄣郡(故鄣,属今吴兴郡也。)。时望气者云:五百年后,金陵有天子气。始皇东巡,乃凿钟阜,断金陵长陇以通流,改其邑为秣陵县(秦秣陵县,在今府城直南六十里秣陵桥。)。汉武帝元封初,废鄣郡,置丹阳为秣陵县。初,汉置扬州,治无定所。《舆地志》云:先理历阳,后理寿春,其后又徙曲阿。汉建安十六年,孙权自京口徙治秣陵。明年,城石头,改秣陵为建邺。晋太康初,废建邺,复为秣陵。悯帝讳业,即改为建康。元帝即位,以建康太守为丹阳尹。宋、齐而下,咸都于此焉。隋平陈,废丹阳郡,乃于石城置蒋州,为秣陵、建康、同夏三县入江宁县。唐武德二年,为扬州东南道行台,置尚书省。辅公祏据江东,七年平,又改为蒋州。八年,罢行台,称扬州大都督府,领上元、金陵、句容、丹阳、溧水等县。九年,移扬州治江都,改金陵为白下县,属润州。贞观七年,复为扬州。乾元元年,改为升州。上元二年废,光启三年复,仍以上元、句容、溧水、溧阳四县隶之,置节度使。天祐四年,杨行密据其地为金陵府,号曰齐国,封李昪为齐王,以建康为西都,以广陵为东都(昪)。僭位,国号唐(二主在位共二十三年。)。皇朝开宝八年平之,复为升州。天禧二年改江宁府,建炎三年改建康府。此金陵郡邑升降废置之不常也。余因览图经、实录,疑所载六朝事尚有脱误,乃取《吴志》、《晋书》及宋、齐而下史传,与夫当时之碑记,参订而考之,分门编类,缀为篇目,凡十有四门。虽猥陋无益于治道,然展卷则三百馀年兴衰之迹,若身履乎其间,非徒得之于传闻而已。同志之士,盍补其所未备者而传之?绍兴岁次庚辰八月,左奉议郎、充江南东路安抚司干办公事新安张敦颐序。
按:《六朝事迹类编》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柳先生历官纪序 宋 · 张敦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二○、《柳宗元集》附录
唐自开元、贞观后以文章显者,代不乏人,然猥并之气,承于东汉习治之馀,未尽革也。先生出焉,与韩文公相驰骋于贞元、元和间,议论粹然,一返于正。至今数百年,世所推尊者,必曰韩、柳,是先生与文公之名同也。名同则其道亦同,道同则其进退出处之迹亦宜同。及考其传,求其立身之本末,容或小异,何也?试叙其略而言之。先生少隽,有奇名,年二十有一,登进士科。又四年,中博学宏辞科。明年,为集贤殿正字,次授畿内蓝田尉,满罢,擢监察御史,时实贞元十九年也。永贞初,王叔文、韦执谊用事,奇其才,擢为礼部员外郎。宪宗元和初,二公败,先生出为邵州刺史,道谪零陵。零陵,极南穷陋之区,先生居十年,披榛剪芜,搜奇选胜,放于山水之间,而独得其乐。如愚溪、钴鉧潭、南涧、朝阳岩之类,往往犹在,皆先生昔日杖屦徜徉之地也。凡零陵花草泉石经先生题品者,莫不为后世所慕,想见其风流,况在当时哉!至元和九年十二月,召赴京师,复出为柳州刺史。先生至柳,因其俗而行其政令,州人赖之,号为柳柳州。呜呼!先生文章气燄,所以自期待者,岂一刺史而止哉!惜乎坐废逐而道不克行于世,退之尝言其事矣。此姑置而勿论。若夫立身行己之大节,视退之未得为纯全,兹学者所以每叹息于斯也。乾道五年十月既望,新安张敦颐序。
建康攻守策 宋 · 张敦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二○、《新安文献志》卷三三
晋蔡谟曰:「时有否泰,道有屈伸。暴逆之寇虽终灭亡,方其强盛,皆诎而避之,要终归于大济而已。为今之计,莫若养威以俟时」。王羲之亦曰:「以区区江左,营综如此,天下寒心久矣。中兴之业,政以道胜,宽和为本。力争武功,非所当作」。二人者能言之而不得行之,行之而足以安江南者,孙权一人尔。陆瑁尝劝权曰:「九域盘互之时,率须深根固本,爱力惜费」。陆逊亦尝劝权施德缓刑,宽赋息调。权报之曰:「发调者盖谓天下未定,事以济众。若徒守江东,修崇宽政,兵自足用,何以多为?顾坐自守可陋尔」。以此知权之志未尝不在于天下。然以传考之,亦未尝肯求逞于中原。曹公来侵,则破之拒之而已。治舰立坞,筑堤遏湖,作涂塘,明烽燧,始终所以备魏者至矣。及移笺于曹公,曰:「足下不死,孤不得安」。则权固未尝得志也。嘉禾中,因蜀伐魏,一攻淮南,闻明帝东行,遽即敛避。诸将之攻樊城,司马懿救之,亦引军亟退。自后观之,谓之怯可也,而权不以为耻,岂非天下之势既未有可投之隙,与其力而取败,不若退守而待时也邪?史称权继父兄之业,有臣以为腹心股肱牙爪,兵不妄动,故战少败,而江南安,此权之所以为治也。及嗣主立,诸葛恪为政,首侵边以怒敌。东兴之战幸捷,顾不能持胜,复违众大举,一败涂地。恪既丧躯,而孙氏之业因以衰焉。则权之兵不动,利害果何如也?其后孙皓用诸将计,数侵晋鄙。陆抗曰:「苟无其时,虽复大圣,亦宜养威自保,不可轻动。今不务力农富国,审官任能,明黜陟,慎刑罚,训诸司以德,拊百姓以仁,而听诸将循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凋敝,寇不为衰,而我已大病矣。夫争帝王之资,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国家之良策也」。抗之言兼有陆瑁、陆逊、蔡谟、王羲之论,而皓不知用,此其所以亡也。东晋自庾亮经营征伐,皆不能有成。谢安父子乘苻坚倾败之馀,图之如恐不及,至于渡河入邺,讫无尺寸之得。宋文自恃富强,加兵元魏,檀道济再行无功,诸将以此继败而北,遂至瓜步。梁武遭魏世之乱,陈庆之以数千兵入洛,而嵩高之袭,几至歼尽。及贪河南之地,纳叛将,弃睦邻,而身国颠覆。陈宣帝辟土宇于北齐,旋失淮泗于后周。虽以桓温、刘裕之才,度越历代诸将,而温伐苻健、慕容炜,皆几成而败,裕平南燕、灭姚秦,亦既得而失。则六朝用兵攻伐之策,可概见矣。
唐柳先生历官纪 宋 · 张敦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二○、《柳宗元集》附录
先生讳宗元,字子厚,河东人。七世祖庆,为拓拔魏侍中、左仆射,封济阴公。次子旦,仕隋为黄门侍郎。旦生楷,仕唐为济、房、兰、廓四州刺史。楷三子:长曰融;次曰子敬,房州刺史;次曰子夏,徐州长史。子夏生从裕,清池令。从裕生察躬,德清令。察躬生镇,中宗时为侍御史,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后复得终其任,号为刚直。先生即镇之长子也(已上并见《唐宰相世系表》。)。以大历八年癸丑生,少精敏,无不通达(见退之所作墓志铭。)。贞元初,以童子有奇名于时(时年十三,见刘梦得所撰先生文集序。)。五年,至京师,求进士举(时年十七,见先生与杨诲之书。)。明年,与权补阙书言志(时年十八。补阙,权德舆也。)。至九年二月,始登进士科,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见先生与杨诲之书及退之所撰墓志铭。)。十二年,求博学宏词科;十三年,中宏词科(见先生与杨诲之书。)。十四年,为集贤殿正字,有《与太学诸生书》,嘉其伏阙,留阳城为司业。十五年,淮西叛,徵天下兵讨之,先生又作《辨侵伐论(据文安礼所撰年谱云:十四年,为蓝田尉。考先生文集有《与太学诸生书》,嘉其留阳城为司业。书首云:「集贤殿正字柳某。」考城自司业出刺道州,时正在十四年,则先生以是年为正字明矣。先生作《侵伐论》,谓在集贤院为徵兵讨淮西作。考淮西叛时,乃在十五年,是十四年至十五年为正字,十六年方为蓝田尉,故当时有为京兆府作贺嘉瓜、白兔等表,至十八年尚居尉职,为陈南仲作《武功县丞壁记》,又有《盩厔县新食堂记》,明年乃为御史也。且唐之畿赤尉甚重,非初官所授,则先生为正字,后授蓝田尉,于叙次亦顺,《新》、《旧书》本传及退之所作墓志铭,皆不言先生为正字者,盖略之尔。)》。十六年,授校书郎,调蓝田尉。隽杰廉悍,议论證据古今,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坐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见退之所作先生墓志铭。)。十九年,擢监察御史,以御史主祀事,作《蜡说》以明蜡义(见退之所作墓志。《蜡说》见集中。)。明年,为监察御史里行,作《监察使壁记》。顺宗永贞元年,王叔文、韦执谊等用事,二人者奇其才,引内禁近,与计事,遂擢为礼部员外郎,且将大进用。元和初,宪宗即位,会王叔文等败,乃出为邵州刺史,半道,又谪永州司马(已上并载本传及退之所作墓志。)。先生既窜斥,地又荒疠,因自放山泽间,其湮厄感郁,一寓诸文,仿《离骚》数十篇,读者咸悲恻。四年,贻萧俛书言情,又贻许孟容书。然众畏其才高,惩艾复进,故无用力者(见文安礼作先生年谱。二书载本集。)。五年,又与李建书,叙迁谪之怀。十年,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先生得柳州(见退之所作墓志。)。时刘禹锡得播州,先生曰:「播非人所居,而禹锡亲在堂,吾不忍其穷,无辞以白其大人。如不往,便为母子永诀」。即具奏,欲以柳州授禹锡,而自往播。会大臣亦为禹锡请,因改连州(事见《新书》本传。以《旧书》及退之所作墓志考之,大臣,谓裴度也。)。先生既至柳(时六月二十七。),叹曰:「是岂不足为政耶」?因其土俗,设为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先生为设方计,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已没者,出己钱助赎。观察使下其法于它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走数千里,从先生为师。凡经其门,必为名士(已上并载新、旧《唐书》本传,及退之所作墓志。)。是年八月,州之先圣庙屋坏,先生乃完旧盖新。十一月,庙成,先生自为之碑焉(见先生所作《柳州先圣庙碑》。)。十四年,献《平淮夷雅》,又上李夷简书,有坠千仞之喻,而卒不报。病革,留书抵其友中山刘禹锡曰:「我不幸卒以谪死,以遗草累故人」。禹锡执书以泣,遂编次其文为三十二通,行于世。先生以是年十月五日卒,年四十七。先是十三年,与其部将魏忠、谢宁、欧阳翼饮酒驿亭,谓曰:「吾弃于时,而寄于此,与汝等好也。明年,吾将死;死而为神。后三年,为庙祀我」。果及期而死。至十五年孟秋辛卯,先生降于州之后堂,欧阳翼等见而拜之,其夕,梦翼而告曰:「馆我于罗池」。其月丙辰庙成,韩愈为碑以记之(见退之所作《罗池庙碑》。)。先生之丧,愈志其墓,且以书吊刘禹锡曰:「若人之不淑,吾尝评其文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崔、蔡不足多也」。安定皇甫湜于文章少所推让,亦以退之言为然(见刘梦得所作先生文集序。)。先生少嗜进,谓功业可就。既坐废逐,遂不振。然其才实高,名盖一时(见本传。)。韩退之又云:「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以力传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见退之所作墓志。)」。呜呼!子厚少也勇于为人,而卒不得施其才、行其道,兹命也夫!非退之孰知之,孰能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