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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枝南宋
东山 南宋 · 孙枝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五○、《古今图书集成》山川典卷一一三、光绪《上虞县志》卷一九、光绪《上虞县志校续》卷二一
嘉定四年三月之吉,外舅粪翁陈仲子葬于会稽东山
余自四明来会,舟出上虞县曹娥江溯流而上,江左右皆淤沙,驿道蜿蜒而上。
遇山则有蹬道盘入山腰,仰视乱石林立,峭壁岌岌将压。
有小江出西南山,委蛇至壁下,与曹娥江合。
二江夹沙如觜,正射山壁。
循壁少南,山忽散去,地势平衍,弥望麰麦如云,林薮沃泽。
时久不雨,所在洲渚断涸。
其处平湖澄泓,水色绀碧,野竹卧影,林深没人,幽趣不容模写。
余意谢康乐《过旧墅》诗所谓「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或者其在于此。
询之篙师,师指壁之阿曰:「此入东山路也」。
维舟亟上,陟岭岧峣。
里许,松萝密茂,左右视无所睹。
山椒路平,有屋曰蔷薇亭。
路出亭中,斗折百馀步,颓垣败壁,突兀于前,是为东山国庆院,太傅庐陵文靖公故居也。
主僧肃入丈室,室绘文靖像,祀之西偏。
像设故暗,香火牢落,败碑断碣,分寸不存。
惟有堂曰明月,有轩曰白云,以为山中故事。
余笑曰:「二匾与山椒亭名,得非误认陈轩金陵集》所载《忆东山》绝句,真为谪仙所作耶」?
僧曰:「此古德所立,见之《会稽图经》及汝阴王铚《游山记》,近龚养正为之粉版再书,非误」。
余曰:「谪仙出岷峨,下汉沔,西历邠汾,北历燕代,徂徕、钟阜,皆尝筑室。
老于三江七泽,两入吴会,以观海岱,胸中胜概,可谓充足。
唯于剡中之役,终身口之不置。
如曰『明月照我影,送我到剡溪
脚着谢公,身登青云梯』,班班在集中,而此不存,必托其名,以写金陵崇礼乡文靖植花木土山之景,非是山也」。
僧曰:「立之谓金陵馀杭皆有东山,是则信然。
臧荣绪《晋书》言文靖游赏必以妓女从,本传载之。
既登台辅,营墅土山,与中外子孙游集,今《晋书》移之于前,此唐文皇御制之差,而白《醉过谢公东山》诗曰『携妓东山去,悽然忆谢公』,自此东山携妓,遂为口实,不知白酩酊中误用土山事耳」。
又言:「文靖尝至临,坐石室,悠然叹曰:『此与伯夷何远』!
馀杭西山是其处。
东坡苏公赋诗曰:『曾携缥缈人,独上东山岩』。
是又误用土山之事于石室。
在二仙且尔,于诸公乎何尤」?
僧请置是事而问:「山有始宁泉,相传以为院之旧名,于史亦有见乎」?
曰:「《后汉·郡国志》言:永建四年,分上虞南乡始宁县
《唐书·地理志》:高祖武德四年,以剡始宁嵊州
八年,州废,始宁复归上虞县
院山在晋占籍为始宁县,非院名始宁也。
《山居赋》注曰:湖三面阻山之间,凡五处,第一谷曰石壁精舍。
夫以湖之南为嵊山,则国庆院乃古之嶀山院,在石壁谷中,入山犹未深,故灵运谓之第一谷,亦曰旧园,曰读书斋。
文靖寓居会稽,与高阳许询、桑门支遁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其地恐在于此。
吾观梁昭明太子《文选》有谢灵运《石壁精舍》诗曰:『昏旦变气幻,山水含清辉』。
《还旧园》诗曰:『托身青云上,栖岩挹飞泉』。
《斋中读书》诗曰:『矧乃归山川,心迹双寂寞』。
环视始宁诸山,皆不足当此,惟自院山南望,山水含辉,高出云表,使人胸埃顿除,心迹阒静,旧境俨然如存。
则嵊山在其南,嶀山在其北。
灵运有《自南山北山》诗,正指嶀山也。
晋人所谓东山,如戴逵居剡,而弟遂以为兄厉操东山
许询山阴,而自谓丹阳尹刘剡曰:『丹阳殊胜东山』。
谢玄欲从正叔退身东山,《晋史》言文靖『东山之志始终不衰』,皆指会稽郡东诸山总言之。
即国庆院将以独据东山之名于百世之下,岂非以其居谷之第一,而文靖始居于此欤?
《宋书·谢灵运传》言藉祖父之赀,生业甚厚,门生数百,僮仆数倍,每出从徒数百人。
《弘微传》言晋陵既归,复收叔混遗财,室宇修整,仓廪充实,僮仆数百。
此犹是谢氏寝微时。
当六七贵人之无恙,内而列室,外而塞途,顾曰可以胜计,断非此谷之所能容。
然闻绍兴境界行院山之在版籍者尚万亩。
呼为东西眺、调马路、饮马池,固皆牧牛竖之妄,而院极东自绝顶趋下,有山径之蹊,窈窕入灌莽中,百年不芸,而介然成路,风雨之所摧剥,甃甓微出土中,其势必由所之,而为锄畦所乱,不能复续计。
今猿狖所家、狐狸所宫、鸱鸮噭嗥、鼯鼠飞掷处,皆向时象床置笏、钟鸣鼎食之地。
时无好事者裹一月之粮,披荆棘以罙入其阻耳」。
僧曰:「列第信可寻,灵运言父祖而已。
车骑《乞解职疏》曰:『亡叔臣、亡兄臣靖,数月之间,相继殂背,下迨稚子,亦复夭昏』。
又疏曰:『同生七人,相继凋落,惟臣一己,孤然独存』。
太元二年登朝,至十二年疏十馀上,始有会稽之命。
明年卒于郡,坟在始宁固宜。
疏中诸丧与文靖之薨相先后才数月,时未出镇,疑若葬之建业矣。
今《灵运传》言『祖、父𤥺之茔域咸在焉』,必车骑轻载旅榇、犯重江以申首丘之义。
车骑天下士,义不应独厚于其子,则兄靖与同生七人,必昭穆相从于一山之中。
又铁子邈、冲子明慧同时死难,史言两家几至灭门,惟冲子方明逃免,归而营举凶功,历数年而后毕。
沈约执笔褒赞,以为圣世备礼,亦无以加。
夫曰礼备于平世,则是举数十丧皆于始宁卜宅兆而安厝之。
琰与肇峻之遇害,贼怨琰与刘牢之累挫其锋,城陷之日,肆毒于其室甚惨。
天子哀其死事,恤典极备优隆,琰赠司空谥曰忠肃,营葬盍出朝命,则翁仲坠道始宁,增垄尤多。
其馀归祔,虽尽见之于史,如宣远《卧病豫章遗弟晦书》曰:『若得归骨山足,亦何所恨』。
诸谢以获陪先窆于始宁为荣如此。
始宁之人以累朝故家,两世郡守,亦为之共保其松楸。
灵运《赴永嘉始宁》诗所谓『挥手告乡曲,三载期归旋。
且为树枌槚,毋令孤愿言』。
此言闾里之至情,故宰木干章,勿剪勿败,所以表遗爱而长存者。
至唐开元天宝间,历二百年,而尚无恙。
李白《过山东》诗『我妓今朝似花月,他妓故坟荒草寒』,言坟而不及其妓,必林莽间累累青冢,其数未容遽计也。
今去唐又五百年,岂无蓬块之可验,亦必埋伏于荆棘中。
不然,时乱离,尽遭椎埋之厄矣」。
按:《东山志》卷一一,清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