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乡自古号佳山水，而双溪为之冠。溪上有楼突然，以沈隐侯《八咏》得名，学士大夫题诗满壁，独未闻有赋之者。去冬友人永嘉叶正则发焉欲和之，而未果也。方崇之今春自严濑来，辱在同舍，一见如故。相识握手登楼，语及正则之赋。薄暮罢归。夜半有扣门者，余曰：「必有异」。亟取火来，发缄而视，后赋也，衮衮数百语，正声迭奏，雅什更和，读之如凭乎楼之阑而不知吾身之在陋室也。昔左太冲之赋三都也，移家于京师，访事于张载，积思十年而成文，又得皇甫谧、刘逵、卫瓘之徒从而序释之，遂贵洛阳之纸。陆机负一时重名，怀欲输而笔竟辍。余独何人，敢自比乎大陆耶？然崇之赋于半夜之顷，不迟于十年之久也，贯通胸中，洒落纸上，而又奚问事于他人也？余贱且拙，非能张人者，而读是赋者口自脍炙，非假谧辈为之序解也。虽然，登是楼者知人之择乎山川，而不知山川之择乎人；知烟云风景出没乎山川者之可观，而不知石上之八章，自高识远见者观之，殆类乎簸糠者之眯目也。故愿与君言之。齐梁之间，正道湮没，隐侯居是时，卉春稼秋，往往得意，瞻文辞之器识，工于四声八病之别，而三经九法之大者置而不用，怀中之诏，至今羞之。彼其视国如传舍，视君如弈棋，而己之眷眷乎台司也，则认为我有而不能顷刻忘。呜呼，是何不少概乎吾心者耶！出守是邦，郁郁不乐，哦为《八咏》，以自陶写解佩被褐之号不诬也，顾以是名楼，辱矣。夫井辱秣陵，泉贪交广，东阳之山川楼阁而有是羞，英雄慷慨之士将必有洗濯而剔决之者。二君子之作无乃有意于斯乎？然予又有所谓甚畏者，攻人不难，攻己匪易，等皋、夔、侪稷、契，人有是志也，而「彼哉彼哉」，卒陷乎是。见善明而用心刚，行矣著而习矣察，是以涵养其心于平昔，如渴必饮，而饥必食，故其得时得位而立乎人之本朝，会乎胶扰之境，而施之盘错之冲，则如干将莫邪之击割，愈试而愈利。是以二君子之所素讲明者。余是邦氓也，放怀而登，尽兴而旋，风清月白，乘乎山川之不暇，而奚暇乎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