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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节赋税恤百姓六条 其二 请两税以布帛为额不计钱数 中唐 · 陆贽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六十五
夫国家之制赋税也。必先导以厚生之业。
而后取其什一焉。其所取也。
量人之力。任土之宜。
非力之所出则不徵。非土之所有则不贡。
谓之通法。历代常行。
大凡生于天地之间。而五材之用为急。
五材者。金木水火土也。
水火不资于作为。金木自产于山泽。
唯土爰播植。非力不成。
衣食之源。皆出于此。
故可以勉人功定赋入者。惟布麻缯纩与百谷焉。
先王惧物之贵贱失平。而人之交易难准。
又立货泉之法。以节轻重之宜。
敛散弛张。必由于是。
盖御财之大柄。为国之利权。
守之在官。不以任下。
然则谷帛者。人之所为也。
钱货者。官之所为也。
人之所为者。故租税取焉。
官之所为者。故赋敛舍焉。
此又事理著明者也。是以国朝著令。
稽古作程。所取于人。
不踰其分。租出谷。
庸出绢。调杂出缯纩布麻。
非此族也。不在赋法。
列圣遗典。粲然可徵。
曷常有禁人铸钱。而以钱为赋者也。
今之两税。独异旧章。
违任土之通方。效算缗之末法。
不稽事理。不揆人功。
但估资产为差。便以钱谷定税。
临时折徵杂物。每岁色目颇殊。
唯计求得之利宜。靡论供办之难易。
所徵非所业。所业非所徵。
遂或增价以买其所无。减价以卖其所有。
一增一减。耗损已多。
且百姓所营。唯在耕织。
人力之作为有限。物价之贵贱无恒。
而乃定税计钱。折钱纳物。
是将有限之产。以奉无恒之输。
纳物贱则供税之所出渐多。多则人力不给。
纳物贵则收税之所入渐少。少则国用不充。
公私二途。常不兼济。
以此为法。未之前闻。
往者初定两税之时。百姓纳绢一疋。
折钱三千二三百文。大率万钱。
为绢三疋。价计稍贵。
数则不多。及乎颁给军装。
计数而不计价。此所谓税入少而国用不充者也。
近者百姓纳绢一疋。折钱一千五六百文。
大率万钱。为绢六疋。
价既转贱。数则渐加。
向之蚕织不殊。而所输尚欲过倍。
此所谓供税多而人力不给者也。今欲不甚改法。
而粗救灾害者。在乎约循典制
而以时变损益之。臣谓宜令所司。
勘会诸州府初纳两税年绢布定估。比类当今时价。
加贱减贵。酌取其中。
总计合税之钱。折为布帛之数。
仍依庸调旧制。各随乡土所宜。
某州某年定出税布若干端。某州某年定出税绢若干疋。
其有絁绵杂货。亦随所出定名。
勿更计钱。以为税数。
如此。则土有常制。
人有常输。众皆知上令之不迁。
于是一其心而专其业。应出布麻者。
则务于纺绩。供绵绢者。
则事于蚕桑。日作月营。
自然便习。各修家技。
皆足供官。无求人假手之劳。
无贱鬻贵买之费。无暴徵急办之弊。
无易常改作之烦。物甚贱而人之所出不加。
物甚贵而官之所入不减。是以家给而国足。
事均而法行。此直稍令典之旧规。
固非创制之可疑者也。然蚩蚩之俗。
罕究事情。好骋异端。
妄行沮议。臣请假为问荅。
以备讨论。陛下诚有意乎怜悯苍生。
将务救恤。但垂听览。
必有可行。议者若曰。
每岁经费所资。大抵皆约钱数。
若令以布帛为额。是令支计无凭。
荅曰。国初约法已来。
常赋率由布帛输。二甲子制用不愆。
何独当今则难支计。且经费之大。
其流有三。军食一也。
军衣二也。内外官月俸及诸色资课三也。
军衣固在于布帛。军食又取于地租。
其计钱为数者。独月俸资课而已。
制禄唯不计钱。故三代以食人众寡为差。
两汉以石数多少为秩。盖以钱者官府之权货。
禄者吏属之常资。以常徇权。
则丰约之度不得恒于家。以权为常。
则轻重之柄不得专于国。故先王制禄以食。
而平货以钱。然后国有权而家有节矣。
况今馈饷方广。仓储未丰。
尽复古规。或虑不足。
若但据偫官月俸之等。随百役资课之差。
各依钱数少多。折为布帛定数。
某官月给俸绢若干疋。某役月给资布若干端。
所给色目精粗。有司明立条例。
便为恒制。更不计钱。
物甚贱而官之所给不加。物甚贵而私之所禀不减。
官私有准。何利如之。
生人大端。衣食为切。
有职田以供食。有俸绢以供衣。
从事之家。固足自给。
以兹制事。谁曰不然。
夫然。则国之用财。
多是布帛。定以为赋。
复何所伤。议者曰。
吏禄军装。虽颁布粟。
至于以时敛籴。用权物价重轻。
是必须钱。于何取给。
荅曰。古之圣人。
所以取山泽之蕴材。作泉布之宝货。
国专其利。而不与人共之者。
盖为此也。物贱由乎钱少。
少则重。重则加铸而散之使轻。
物贵由乎钱多。多则轻。
轻则作法而敛之使重。是乃物之贵贱。
系于钱之多少。钱之多少。
在于官之盈缩。官失其守。
反求于人。人不得铸钱。
而限令供税。是使贫者破产。
而假资于富有之室。富者蓄货。
而窃行于轻重之权。下困齐人。
上亏利柄。今之所病。
谅在于斯。诚宜广即山殖货之功。
峻用铜为器之禁。苟制持得所。
则钱不乏矣。有粜盐以入其直。
有榷酒以纳其资。苟消息合宜。
则钱可收矣。钱可收。
固可以敛轻为重。钱不乏。
固可以散重为轻。弛张在官。
何所不可。虑无所给。
是未知方。议者若曰。
自定两税以来。恒使计钱纳物。
物价渐贱。所纳渐多。
出给之时。又增虚估。
广求羡利。以赡库钱。
岁计月支。犹患不足。
今若定供布帛。出纳以平。
军国之资。无乃有阙。
荅曰。自天宝以后。
师旅数起。法度消亡。
肃宗拨滔天之灾。而急于功赏。
先帝迈含垢之德。而缓于纠绳。
由是用颇殷繁。俗亦靡弊。
公赋已重。别献继兴。
别献既行。私赂竞长。
诛求刻剥。日长月滋。
积累以至于大历之间。所谓取之极甚者也。
今既总收极甚之数。定为两税矣。
所定别献之类。复在数外矣。
间缘军用不给。已尝加徵矣。
近属折纳价钱。则又多获矣。
比于大历极甚之数。殆将再益其倍焉。
复幸年谷屡丰。兵车少息。
而用常不足。其故何哉。
盖以事逐情生。费从事广。
物有剂而用无节。夫安得不乏乎。
苟能黜其情。约其用。
非但可以布帛为税。虽更减其税亦可也。
苟务逞其情。侈其用。
非但行今重税之不足。虽更加其税亦不足也。
夫地力之生物有大数。人力之成物有大限。
取之有度。用之有节。
则常足。取之无度。
用之无节。则常不足。
生物之丰败由天。用物之多少由人。
是以圣王立程。量入为出。
虽遇灾难。下无困穷。
理化既衰。则乃反是。
量出为入。不恤所无。
鲁哀公问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以盍彻。
桀用天下而不足。汤用七十里而有馀。
是乃用之盈虚。在节与不节耳。
不节则虽盈必竭。能节则虽虚必盈。
卫文公承灭国之馀。建新徙之业。
革车不过三十乘。岂不甚殆哉。
而能衣大布。冠大帛。
约巳率下。通商务农。
卒以富强。见称载籍。
汉文帝接秦项积久伤夷之弊。继高吕革创多事之时。
家国虚残。日不暇给。
而能恭俭节用。静事息人。
服弋绨。履革舄。
却骏马而不御。罢露台而不修。
屡赐田租。以厚烝庶。
遂使户口蕃息。百物阜殷。
乃至乡曲宴游。乘牝㹀者不得赴会。
子孙生长。或有积数十岁不识市𢌅。
御府之钱。贯朽而不可校。
太仓之。红腐而不可食。
国富于上。人安于下。
生享遐福。没垂令名。
人到于今称其仁贤。可谓盛矣。
太宗文皇帝收合板荡。再造寰区。
武德年中。革车屡动。
继以灾歉。人多流离。
贞观之初。荐属霜旱。
关辅绵及三河之地。米价腾贵。
斗易一缣。道路之间。
馁殍相藉。太宗敦行俭约。
抚养困穷。视人如伤。
劳徕不倦。百姓有鬻男女者。
御府金帛。赎还其家。
严禁贪残。慎节徭赋。
弛不急之用。省无事之官。
黜损乘舆。斥出宫女。
太宗尝有气疾。百官以大内卑湿。
请营一阁以居。尚惮烦劳。
竟不之许。是以至诚上感。
淳化下敷。四方大和。
百谷连稔。贞观八年以后。
米斗至四五钱。俗阜化行。
人知义让。行旅万里。
或不赍粮。故人到于今。
谈帝王之盛。则必先太宗之圣功。
论理道之崇。则必慕贞观之故事。
此三君者。其经始岂不艰窘哉。
皆以啬用爱人。竟获丰福。
是所谓能节虽虚必盈之效也。秦始皇据崤函之固。
藉雄富之业。专力农战。
广收材豪。故能芟灭暴强。
宰制天下。功成志满。
自谓有泰山之安。贪欲炽然。
以为六合莫予违也。于是发闾左之戍。
徵太半之赋。进谏者谓之宣谤。
恤隐者谓之收恩。故徵发未终。
而宗社已泯。汉武帝遇时运理平之会。
承文景勤俭之积。内广兴作。
外张甲兵。侈汰无穷。
遂致殚竭。大搜财货。
算及舟车。远近骚然。
几至颠覆。赖武帝英姿大度。
付任以能。纳谏无疑。
改过不吝。下哀痛之诏。
罢征伐之劳。封丞相为富民侯
以示休息。邦本摇而复定。
帝祚危而再安。隋氏因周室平齐之资。
府库充实。开皇之际。
理尚清廉。是时公私丰饶。
议者以比汉之文景。炀帝嗣位。
肆行骄奢。竭耗生灵。
不知止息。海内怨叛。
以至于亡。此三君者。
其所凭藉。岂不丰厚哉。
此皆以纵欲残人。竟致蹙丧。
是所谓不节则虽盈必竭之效也。秦隋不悟而遂灭。
汉武中悔而获存。乃知惩与不惩。
觉与不觉。其于得失相远。
复有存灭之殊。安可不思。
安可不惧。今人穷日甚。
国用岁加。不时节量。
其势必蹙。而议者但忧财利之不足。
罔虑安危之不持。若然者。
太宗汉文之德曷见称。秦皇隋炀之败靡足戒。
唯欲是逞。复何规哉。
幸属休明。将期致理。
急聚敛而忽于勤恤。固非圣代之所宜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