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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道士夷夏论(并书) 南朝宋 · 释慧通
 出处:全宋文卷六十二
余端夏有隙,亡事忽景,披顾生之论,昭如发蒙;
见辨异同之原,明是非之趣,辞丰义显,文华情奥。
每研读忘倦,慰若萱草,真所谓洪笔之君子,有怀之作也。
然则察其指归,疑笑良多,譬犹盲子采珠,怀赤菽而反,以为获宝。
聋宾听乐,闻驴鸣而悦,用为知音。
斯盖吾子夷夏之谈,以为得理,其乖甚焉。
见论引道经,益有昧如。
昔老氏著述,文指五千,其馀淆杂,并淫谬之说也,而别称道经,从何而出?
既非老氏所创,宁为真典,庶更三思,傥祛其惑。
论云:孔老非佛,谁则当之,道则佛也。
佛则道也。
以斯言之。
殆迷厥津。
故经云:摩诃迦叶,彼称老子
光净童子,彼名仲尼
将知老氏非佛,其亦明矣。
实犹吾子见理未弘,故有所固执。
然则老氏、仲尼,佛之所遣。
宣德示物祸福,而后佛教流焉。
然夫大道虽道,小成易习,自往古而致叹,非来今之所慨矣。
老氏著文五千,而穿凿者众。
或述妖妄,以回人心;
或传淫虐,以振物性。
故为善者寡,染恶者多矣。
仆谓搢绅之饰,罄折之恭,殒葬之礼,斯盖大道废之时也。
仁义所以生,孝敬所以出矣。
智欲方起,情伪日滋。
圣人因禁之以礼教,制之以法度,故礼者忠信之薄,取乱之首也。
既失无为,而尚有为,宁足加哉。
夫剪发之容,狐蹲之敬,永沉之俗,仆谓华色之不足吝,货财之不可守,亦已信矣。
老氏谓五色所以令人目盲,多藏必之后失,故乃剪发玄服,损财去世,让之至也。
是以泰伯无德,孔父嘉焉,斯其类矣。
夫胡跪始自天竺,而四方从之。
天竺天地之中,佛教所出者也。
斯乃大法之整肃,至教之齐严。
吾子比之狐蹲,厥理奚征?
故夫凶鬼助恶,强魔毁正,子之谓矣。
譬犹持瓢以减江海,侧掌以蔽日月,不能损江海之泉,掩日月之明也。
至夫太古之初,物性犹淳,无假礼教,而能缉正,弗施刑罚,而能自治,死则葬之中野,不封不树。
丧至无期,哀至便哭。
斯乃上古之淳风,良足效焉。
子欲非之,其义何取?
又道佛二教,喻之舟车。
夫有识闻之,莫不莞尔而笑。
仆谓天道弗言,圣人无心。
是以道由人弘,非道弘人。
然则圣人神鉴,靡所不通,智照宁有不周,而云指其专一,不能兼济。
譬犹灵晖朝觏,称物纳照,时风夕洒,程形赋音。
故形殊则音异,物异则照殊。
日不为异物而殊照,风不为殊形而异音,将知其日一也,其风一也,禀之者不同耳。
吾子以为舟车之喻,义将焉允?
然夫大教无私,至德弗偏,化物共旨,导人俱致,在戎狄以均响,处胡汉而同音,圣人宁复分地殊教,隔宇异风,岂有夷邪?
宁有夏邪?
公明仪为牛弹清角之操,伏食如故,非牛不闻,不合其耳也,转为蚊虻孤犊之声,于是奋耳掉尾,蹀躞而听之。
今吾子所闻者,盖蚊虻之音也。
夷夏之别,斯旨何在?
又云,下弃妻孥,上废宗祀,嗜欲之物,皆以礼伸,孝敬之典,独以法屈。
夫道俗有晦明之殊,内外有语默之别。
至于宗庙享祀,禘袷皇考。
然则孝敬之至,世莫加焉。
若乃烟香夕台,韵法晨宫,礼拜忏悔,祈请无辍。
上逮历劫亲属,下至一切苍生。
若斯孝慈之弘大,非愚瞽之所测也。
夫国赀民为本,君恃民而立,国之所以宁,民之力也。
推如来谈,似为空设。
又云:刻船桑门,守株道士,空争大小,互相弹射,披抚华论,深释久滞。
寻文求义,于何允归?
夫外道淫奔,弥龄积纪,沉晦弗迁,沦惑宁反,游涉墟乡,泛越廛落,公因圣术,私行淫乱。
得道如之,何斯可耻?
昔齐人好猎,家贫犬鹿,穷年驰骋,不获一兽,于是退而归耕。
今吾子有知,归耕得算。
又云:大道既隐,小成互起,辩讷相倾,执与正之。
夫正道难毁,邪理易退,譬若轻羽在高,遇风则飞,细石在谷,逢流则转。
泰山不为飘风所动,磐石不为疾流所回。
是以梅李见霜而落叶,松柏岁寒之不凋。
信矣!
夫淫妖之术,触正便挫,子为大道,谁为小成?
想更论之,然后取辩。
若夫颜回见东野之驭,测其将败;
子贡观邾鲁之风,审其必亡,子何无知?
若斯之甚,故标愚智之别,撰贤鄙之殊,聊举一隅示子,望能三反。
又云,泥洹仙化,各是一术,佛号正真,道称正一。
一归无死,真会无生,无生之教赊,无死之教切。
斯盖吾子聪辩能言,鄙夫蔑以如之。
然则泥洹灭度之说,著乎正典;
仙化入道之唱,理将安附?
老子云:「生生之厚,必之死地」。
又云:「天地所以长久者,以其不自生也」。
夫忘生者生存,存生者必死。
子死道将届,故谓之切,其殊切乎?
谚曰:「指南为北,自谓不惑;
指西为东,自谓不蒙」。
子以必死为将生,其何反如之?
故潜居断粮,以修仙术。
仆闻老氏有五味之戒,而无绝谷之训矣。
是以蝉蛾不食,君子谁重?
蛙蟒穴藏,圣人何贵?
且自古圣贤,莫不归终。
吾子独云不死,何斯滥乎?
故舜有苍梧之坟,禹有会稽之陵,周公有改葬之篇,仲尼有两楹之梦,曾参有启足之辞,颜回有不幸之叹。
子不闻乎,岂谬也哉?
昔者有人未见麒麟,问常见者曰:「麟何类乎」?
答曰:「麟如麟也」。
问者曰:「若尝见麟,则不问也。
而云麟如麟,何邪」?
答云:「麟,麇身牛尾,鹿蹄马背」。
问者乃晓然而悟。
今吾子欲见麟邪,将不见告。
又云:道经简而幽,幽则妙门难见,仆谓老教指乎五千,过斯已外,非复真籍。
而道文重显愈深,疑怪多是,虚托妍辞,空称丽句。
譬周人怀鼠以贸璞,郑子观之而且退,斯之谓矣。
寻此而言,将何克允?
又云:残忍刚复,则师佛为长。
慈柔虚受,则服道为至矣。
故《老子》云:「强梁者不得其死」。
吾将以为学文,故人所以敷行诫籍。
显著文教,将为愚瞽之故,非为贤哲之施矣。
违之者必凶,顺之者必吉。
夫强梁刚愎之人,下愚之类也。
大教慈悯,方便为之,将非虚邪?
学文邪?
慈柔虚受,仆谓宜空谈。
今学道反之,陈黄书以为真典,佩紫录以为妙术。
士女无分,闺门混乱。
或服食以祈年长,或淫姣以为瘳疾。
慈柔之论,于焉何托?
又道迹密而微,利用在己。
故《老子》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也。
及吾无身,吾又有何患」?
老氏以身为大患,吾子以躯为长保,何其乖之多也?
夫后身而身先,外身而身存,惟云在己,未知此谈,以何为辩?
又云:娄罗之辩,各出彼俗,自相领解,犹虫宣鸟聒,何足述效?
仆谓饵辛者不知辛之为辛,而无羡于甜香;
悦臭者不觉臭之为臭,而弗耽椒兰,犹吾子沦好淫伪,宁有想于大法。
夫圣教妙通,至道渊博,既不得谓之为有,亦不得谓之为无。
无彼我之义,并异同之说矣。
夫言犹射也,若筈之离弦,非悔恨所及。
予将慎言乎,而云虫喧鸟聒,意则何依?
近者孙子猖狂,显行无道,妖淫丧礼,残逆废义,贤士同志而已。
愚夫辄为回心,奸俦盈室,恶侣填门,墟邑有痛切之悲,路陌有罹苦之怨。
夫天道损盈,鬼神福谦,然后自招沦丧(《弘明集》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