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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亡论下 西晋 · 陆机
 出处:全晋文、文选卷五十三
三方之王也,人据中夏,汉氏有岷益,吴制荆杨而奄交广。
曹氏虽功济诸华,虐亦深矣,其民怨矣。
刘公因险以饰智,功已薄矣,其俗陋矣。
夫吴,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德,聪明睿达懿度弘远矣。
其求贤如不及,恤民如稚子。
接士尽盛德之容,亲仁罄丹府之爱。
吕蒙戎行,识潘浚系虏
推诚信士,不恤人之我欺;
量能授器,不患权之我逼。
执鞭鞠躬,以重陆公之威;
悉委武卫,以济周瑜之师。
卑宫菲食,以丰功臣之赏;
披怀虚己,以纳谟士之算。
鲁肃一面而自托,士燮险而致命。
高张公之德,而省游田之娱;
贤诸葛之言,而割情欲之欢。
感陆公之规,而除刑法之烦;
刘基之议,而作三爵之誓。
屏气跼蹐,以伺子明之疾;
分滋损甘,以育凌统之孤。
登坛慷慨,归鲁子之功;
削投恶言,信子瑜之节。
是以忠臣竞尽其谟,志士咸得肆力
洪规远略,固不厌夫区区者也。
故百官苟合,庶务未遑。
初都建业,群臣请备礼秩,天子辞而不许,曰:「天下其谓朕何」?
宫室舆服盖慊如也。
爰及中叶,天人之分既定,百度之缺粗脩,虽醲化懿纲,未齿乎上代,抑其体国经邦之具,亦足以为政矣。
地方几万里,带甲将百万,其野沃,其兵练,其器利,其财丰。
东负沧海,西阻险塞,长江制其区宇,峻山带其封域。
国家之利,未巨有弘于兹者矣。
借使中才守之以道,善人御之有术,敦率遗典,勤民谨政,循定策,守常险,则可以长世永年,未有危亡之患也。
或曰:吴蜀唇齿之国,蜀灭则吴亡,理则然矣。
夫蜀,盖藩援之与国,而非吴人之存亡也。
何则?
郊境之接,重山积险,陆无长毂之径;
川阨流迅,水有惊波之艰。
虽有锐师百万,启行不过千夫;
舳舻千里,前驱不过百舰。
故刘氏之伐,陆公喻之长蛇,其势然也。
昔蜀之初亡,朝臣异谋,或欲积石以险其流,或欲机械以御其变。
天子总群议而咨之大司马陆公,公以四渎天地之所以节宣其气,固无可遏之理,而机械则彼我之所共,彼若弃长技以就所屈,即荆杨而争舟楫之用,是天赞我也。
将谨守峡口,以待禽耳。
步阐之乱,凭宝城以延强寇,重资币以诱群蛮。
于时大邦之众,云翔电发,悬旌江介,筑垒遵渚,襟带要害,以止吴人之西。
而巴汉舟师沿江东下。
陆公以偏师三万,北据东坑,深沟高垒,案甲养威。
反虏踠迹待戮,而不敢北窥生路,彊寇败绩宵遁,丧师太半。
分命锐师五千,西御水军,东西同捷,献俘万计。
信哉,贤人之谋,岂欺我哉!
自是烽燧罕警,封域寡虞
陆公殁而潜谋兆,吴衅深而六师骇。
太康之役,众未盛乎曩日之师;
广州之乱,祸有愈乎向时之难。
而邦家颠覆,宗庙为墟。
呜呼!
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不其然与?
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
玄曰:「乱不极则治不形」。
言帝王之因天时也。
古人有言曰:「天时不如地利」。
易曰:「王侯设险,以守其国」。
言为国之恃险也。
又曰:「地利不如人和」。
「在德不在险」。
言守险之由人也。
吴之兴也,参而由焉,孙卿所谓合其参者也。
及其亡也,恃险而已,又孙卿所谓舍其参者也。
夫四州之萌非无众也,大江之南非乏俊也,山川之险易守也,劲利之器易用也,先政之策易循也。
功不兴而祸遘者,何哉?
所以用之者失也。
是故先生达经国之长规,审存亡之至数
谦己以安百姓,敦惠以致人和;
宽冲以诱俊乂之谋,慈和以结士民之爱。
是以其安也,则黎元与之同庆
及其危也,则兆庶与之共患
安与众同庆,则其危不可得也;
危与下共患,则其难不足恤也。
夫然,故能保其社稷,而固其土宇,麦秀无悲殷之思,黍离无悯周之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