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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试一道(有题)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一七、《文山全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六四
闻道大原出于天。
超乎无极太极之妙,而实不离日用事物之常;
根乎阴阳五行之赜,而实不外乎仁义礼智、刚柔善恶之际。
天以澄著,地以靖谧,人极昭明,何莫由斯道也。
圣圣相传,同此一道
修身治人,由致知齐家治国平天下,本之精神心术,达之礼乐刑政
其体甚微,其用则广,历千万世而不可易。
功化浅深,證效有迟速者何欤?
朕以寡昧临政愿治于兹历年,志愈勤,道愈远,窅乎其未朕也,朕心疑焉。
子大夫先圣之术,咸造在廷,必有切至之论,朕将虚己以听。
三坟而上大道难名
五典以来常道始著。
日月星辰顺乎上,鸟兽草木若于下,九功惟叙,四夷来王百工熙哉,庶事康哉非圣神功化之验欤?
人心道心寂寥片语,其危微精一之妙,不可以言既欤?
何为而畔,会何为而疑,俗何以不若结绳,治何以不若画像
以政凝民,以礼凝士,以《天保》、《采薇》治内外忧勤危惧,仅克有济,何帝王劳逸之殊欤?
随时损益,道不同欤?
及夫六典建官,盖为民极则不过曰治、曰教、曰礼、曰政、曰刑、曰事而已,岂道之外有法欤?
自时厥后,以理欲消长世道污隆阴浊日常多,阳明日常少,刑名杂霸佛老异端,无一毫几乎道,驳乎无以议为。
务德化者不能上郡雁门之警,施仁义不能末年轮台之悔,甚而积仁累德之素,纪纲制度为足维持凭藉者,又何欤?
上嘉下乐,夙兴夜寐靡遑康宁
道久而未洽,化久而未成,天变荐臻民生寡遂,人才乏而士习浮,国计殚而兵力弱,苻泽未清,边备孔棘
岂道不足以御世欤?
化裁推行有未至欤?
夫不息则久,久则徵,今胡为而未徵欤?
变则通,通则久,今其可以屡更欤?
子大夫熟之复之,勿激勿泛,以副朕详延之意。
宝祐四年五月八日
臣对:恭惟皇帝陛下处常之久,当泰之交,以二帝三王道会诸心,将三纪于此矣。
臣等鼓舞鸢飞鱼跃之天,皆道体流行中之一物不自意旅进陛下之庭,而陛下嘉之论道
道之不行久矣陛下之言及此天地神人之福也。
然臣所未解者,今日当道化成之时,道洽政治之候,而方歉焉有志勤道远之疑,岂望道而未之见耶?
臣请溯太极动静之根,推圣神功化之验,就以圣问中「不息一语,为陛下勉,幸陛下垂听焉。
闻天地与道同不息圣人心与天地同一不息
上下四方之宇,往古来今之宙,其间百千万变之消息盈虚,百千万事之转移阖辟,何莫非道?
所谓道者,一不息而已矣。
道之隐于浑沦,藏于未雕未琢之天,当是时无极太极之体也。
太极分而阴阳,则阴阳不息,道亦不息
阴阳散而五行,则五行不息,道亦不息
五行又散而为人心之仁义礼智、刚柔善恶,则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穹壤生生化化不息,而道亦与之相为不息
然则道一不息天地亦一不息
天地不息固道不息者为之。
圣人出而为天地立心为生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太平,亦不过以一不息之心充之。
之而修身治人,此一不息也。
之而致知以至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一不息也。
之而精神心术以至于礼乐刑政,亦此一不息也。
自有三坟五典以来以至于太平六典之世,帝之所以帝,王之所以王,皆自其一念不息者始。
秦汉以降,而道始离;
非道之离也,知道者之鲜也。
虽然其间英君谊辟固有号为稍稍知道矣,而又沮于行道不力
知务德化矣,而不能不尼之以
知施仁义矣,而不能不遏之以多欲
四年行仁矣,而不能不画之以近效
上下二三千年间牵补过时,架漏度日,毋怪夫驳乎无以议为也。
独惟我朝,式克至于今日休。
陛下列圣之心,以会艺祖之心;
艺祖之心,以参帝王之心,参天地之心。
三十三年间,臣知陛下不贰以二,不参以三。
茫乎天运窅尔神化,此心之天,混兮辟兮,其无穷也。
临御浸久,持循浸熟,而算计见效,犹未有大快圣心者。
上而天变不能以尽无,下而民生不能以尽遂,人才士习之未甚纯,国计兵力之未甚充,以至盗贼兵戈之警,所以宵旰忧者,尤所不免。
然则道者无验也邪
臣则以为非无验之物也。
道之功化甚深也,而不可以为迂;
道之證效甚迟也,而不可以为速。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天地所以天地也;
「之德之纯,纯亦不已」,圣人所以圣人也。
为治顾力行何如耳,焉有行道于岁月之暂,而遽责其验之为迂且远邪
臣之所望陛下者,法天地之不息而已
姑以近事言,则责躬之言方发,而阴雨旋霁,是天变未尝不以道而弭也;
赈饥之典方举,而都民欢呼,是民生未尝不以道而安也
论辩建明之诏一颁,而人才士习稍稍浑厚,招填条具旨一下,而国计兵力稍稍充实安吉庆元小获维扬、泸水隽功无非忧勤于道之明验也。
然以道之极功论之,则此浅效耳,速效耳。
指浅效速效,而遽以为道之极功,则汉唐诸君用心是也
陛下行帝而帝,行王而王,而肯袭汉唐事邪?
此臣所以陛下不息也。
陛下傥自其不息者而充之,则与阴阳同其化,与五行同其运,与乾坤生生化化之理同其无穷
虽充而为三纪风移俗易可也,虽充而为四十年圄空刑措可也,虽充而为百年德洽天下可也,虽充而为卜世过历亿万年敬天之休可也岂止圣问八者之事可徐就理而已哉?
臣谨昧死上愚对。
臣伏圣策曰:「盖闻道大原出于天。
超乎无极太极之妙,而实不离日用事物之常;
根乎阴阳五行之赜,而实不外仁义礼智、刚柔善恶之际。
天以澄著,地以靖谧,人极昭明,何莫由斯道也。
圣圣相传,同此一道
修身治人,由致知齐家治国平天下,本之于精神心术,达之于礼乐刑政
其体甚微,其用则广,历千万世而不可易。
功化浅深,證效有迟速,何欤?
朕以寡昧临政愿治
于兹历年
志愈勤,道愈远,窅乎其未朕也,朕心疑焉。
子大夫先王之术,咸造在庭,必有切至之论,朕将虚己以听」。
有以陛下溯道之本原求道功效,且疑而质之臣等也。
臣闻圣人之心,天地之心也;
天地之道,圣人之道也。
分而言之,则道自道,天地天地圣人圣人
合而言之,则道一不息也,天地不息也,圣人亦一不息也。
臣请溯其本原言之。
茫茫堪舆坱圠无垠浑浑元气变化无端人心仁义礼智之性未赋也,人心刚柔善恶之气未禀也。
是时未有人心,先有五行
未有五行,先有阴阳
未有阴阳,先有无太极
未有无极太极,则太虚无形冲漠无朕,而先有此道
未有物之先,而道具焉,道之体也;
既有之后,而道行焉,道之用也。
其体则微,其用甚广。
人心而道在人心,即五行而道在五行,即阴阳而道在阴阳即无太极而道在无极太极
显微,兼费隐,包小大,通物我
何以若此哉?
道之在天下,犹水之在地中;
地中无往而非水,天下无往非道
水一不息之流也,道一不息之用也。
天以澄著,则日月星辰循其经;
地以靖谧,则山川草木顺其常,人极昭明,则君臣父子安其伦。
流行古今纲纪造化,何莫由斯道也?
一日而道息焉,虽三才不能自立
道之不息功用如此
圣人体天地之不息者也。
天地以此道而不息圣人以此道而不息
圣人不息之体,则歛于修身
不息之用,则散于治人
不息之体,则寓于致知以下工夫
不息之用,则显于齐家治国平天下效验
不息之体,则本之精神心术之微;
不息之用,则达之礼乐刑政之著。
圣人所以圣人者,犹天地所以天地也。
道之在天地间常久不息圣人之于道其可以顷刻息邪?
不息之理者,莫如大《易》,莫如中庸》。
大《易》之道,至于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而圣人之论法天,乃归之自强不息
中庸》之道至于溥博渊泉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而圣人之论配天地,乃归之不息则久。
岂非《乾》之所以刚健中正纯粹也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法天者亦以一不息
中庸》之所以高明博厚悠久无疆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配天地者亦以一不息
以不息之心,行不息之道,圣人不息天地也。
陛下临政愿治于兹历年
前此不息岁月,犹日之自朝而午;
今此不息岁月,犹日之至午而中。
此正勉强行道大有功之日也。
陛下勿谓数十年间,我之所以担当宇宙把握天地未尝不以此道至于今日,而道之验如此,其迂且远矣。
以臣观之,道犹百里之途也,今日则适六七十之候也。
进于道者不可以中道而废,游于途者不可以中途而画。
孜孜矻矻而不自已焉,则适六七十里者固所以为至百里之阶也。
不然,自止于六七十里之间,则百里虽近,焉能以一武到哉!
道无浅功化,行道者可以深为迂?
道无速證效,行道者可以迟为远?
不息则能极道之功化,惟不息则能极道之證效。
气机动荡三极之间,神采灌注万有之表,要自陛下一心始。
不暇远举,请以仁宗皇帝事为陛下陈之。
仁祖,一不息天地也。
康定之诏曰「祗勤抑畏」,庆历之诏曰「不敢荒宁」,皇祐之诏曰「缅念为君之难,深惟履位之重」。
庆历不息之心,即康定不息之心也;
皇祐不息之心,即庆历不息之心也。
当时仁祖以道德感天心,以福禄人力
国家绥静边鄙宁谧,若可以已矣,而犹未也,至和元年仁祖之三十三年也,方且露立仰天,以畏天变,碎通天犀,以救民生
贾黯吏铨之职,擢公弼殿柱之名,以厚人才,以昌士习。
景初减用之言,听范镇新兵之谏,以裕国计,以强兵力
以至讲《周礼》,薄征缓刑,而拳拳盗贼为忧;
将帅,明纪律,而汲汲西戎北虏为虑。
仁祖之心,至此不息,则与天地同其悠久矣
陛下之心,仁祖之心也。
范祖禹有言:「欲法,惟法仁祖」。
臣亦曰:欲法帝王,惟法仁祖
仁祖则可至天德,愿加圣心焉。
臣伏圣策曰:「三坟以上云云,岂道之外,又有法欤」?
有以陛下帝王功化證效,而亦意其各有浅深迟速也。
臣闻帝王行道之心,一不息而已矣。
尧之兢兢,舜之业业,禹之孜孜,汤之慄慄文王不已武王之无贰,成王之无逸,皆是物也。
三坟远矣,五典犹有可论者。
臣尝以五典所载之事推之。
是时日月星辰之顺,以道而顺也
鸟兽草木之若,以道而若也;
九功惟叙,以道而叙也;
四夷来王,以道而来王也,百工以道而熙,庶事以道而康。
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盖无一而不拜帝道之赐矣,垂衣拱手,以自逸土阶岩廊之上,夫谁曰不可
不然也,方且考绩之法,重于三岁无岁而敢息也;
授历之命,严于四时,无月而敢息也;
凛凛一日二日之戒,无日而敢息也。
此犹可也授受之际,而尧之命舜,乃曰「允执厥中」。
夫谓之执者,战兢保持不敢少放之谓也。
味斯语也,则尧之不息可见已。
河图出矣,洛书见矣,执中之说未闻也,而尧独言之。
尧之言赘矣,而舜之命禹,乃复益之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之三言
夫致察于危微精一之间,则其战兢保持之念又有甚于尧者。
舜之心,其不息何如哉?
是以尧之道化不惟验于七十年在位之日;
舜之道化不惟验于五十年视阜之时。
读「万世永赖」之语,则唐虞而下数千百年间天得以为天,地得以为地,人得以为人者,皆之赐也。
然则功化何其深,證效抑何其迟欤?
降是而王非固劳于帝者也。
太朴日散,风气日开,人心机械日益巧,世变乘除不息,而圣人所以纲维世变者亦与之相为不息焉。
俗非结绳之淳也,治非画象古也,师不得不誓,侯不得不会,民不得不凝之以政,士不得不凝之以礼,内外异治,不得不以《采薇》、《天保》之治治之。
以至六典建官其所以曰治、曰政、曰礼、曰教、曰刑、曰事者,亦无非扶世道而不使之穷耳。
以势而论之,则之治不如唐虞,商之治又不如,周之治又不如商。
帝之所以帝者何其逸,王之所以王者何其劳!
慄慄危惧不如非心黄屋者之为适也;
始于忧勤不如恭己南面者之为安也
然以心而观,则舜之业业即尧之兢兢,禹之孜孜即舜之业业,汤之慄慄即禹之孜孜文王之不己,武王之无贰,成王之无逸,何莫非兢兢业业孜孜慄慄之推也?
道之散于宇宙间者一日息,帝王所以道者亦无一日息。
帝王之心,天地之心也,尚可以帝者之为逸而王者之为劳耶?
臣愿陛下帝王之道,必求帝王之心,则今日功化證效,或可与帝王一视矣。
臣伏圣策曰「自时厥后云云,亦足以维持凭藉者,何欤」?
有以陛下汉唐功化證效,而且汉唐世道一慨也。
臣闻不息则天,息则人;
不息则理,息则欲;
不息阳明,息则阴浊
汉唐诸君天资敏,地位高,使稍有进道之心,则六五帝、四三王,亦未有难能者。
奈何天不足以制人,而天反为人所制;
不足以御欲,而理反为欲所御;
阳明不足以阴浊,而阳明反为阴浊所胜。
是以勇于道者少,沮于求道者多,汉唐所以唐虞三代也欤
虽然,是为不知道者言也。
其间亦有号为知道者矣
汉之文帝武帝,唐之太宗,亦不可谓非知道者然而亦有议焉。
先儒尝论汉唐诸君公私义利分数多少治乱
三君之心,往往不纯乎天,不纯乎人,而出入天人之间;
不纯乎理,不纯乎欲,而出入理欲之间;
不纯阳明不纯阴浊,而出入阳明阴浊之间。
是以专务德化,虽足以后元泰和之风,然而尼之以,则雁门上郡之警不能无
外施仁义,虽足以建元富庶之盛,然而遏之以多欲,则轮台末年之悔不能免;
四年行仁,虽足以贞观升平之治,然而画之以近效,则纪纲制度曾不足为再世凭藉
盖有一分道心者,固足以一分事功
一分人心者,亦足以一分事变
世道污隆分数,亦系于理欲消长分数而已
然臣尝思之,汉唐以来为道之累者,其大有二,一曰杂伯,二曰异端
时君世主有志于求道者,不陷于此则陷于彼。
姑就三君而言,则文帝之心,异端累之也;
武帝太宗之心,杂伯累之也。
武帝无得于道,宪章六经统一圣真不足以胜其神仙土木之私、干戈刑罚之惨,其心也荒。
太宗不知道闺门之耻,将相之誇,末年辽东一行,终不能以克其血气之暴,其心也骄。
杂伯一念憧憧往来,是固不足以语常久不息之事者。
文帝稍有帝王天资,稍有帝王地步,一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而晁错刑名之说未尝一动其心,是不累于杂伯矣。
使其以二三十年恭俭之心而移之以求道,则后元气象且将骎骎商周进进唐虞
奈何帝之纯心,又间于清净
是以文帝仅得为汉唐令主,而不得一侪于帝王
呜呼
武帝太宗,累于杂伯,君子不敢帝王事望之;
文帝不为杂伯所累,而不能不累于异端是则可惜已!
臣愿陛下汉唐之迹,必监汉唐之心,则今日功化證效,将超汉唐数等矣。
臣伏圣策曰:「朕上嘉下乐云云,抑化裁推行有未至欤」?
有以陛下今日八者之务,而甚有望为道之验也。
闻天变之来,民怨招之也;
人才之乏,士习蛊之也;
兵力之弱,国计屈之也;
虏寇之警,盗贼因之也。
陛下以上嘉下乐之勤,夙兴夜寐之劳,怅岁月逾迈,亦欲以少见吾道之验耳。
俯视一世,未能差强人意八者之弊,臣知陛下为此不满也。
陛下分而以八事问,臣合而以四事对,请得以熟数之于前。
何谓天变之来?
民怨招之也。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明自我明威
人心休戚天心所因以为喜怒者也。
熙宁间大旱是时河陕流民京师
监门郑侠画《流民图》以献,且曰:「陛下南征北伐,皆以胜捷之图来上,料无一人父母妻子迁移困顿皇皇不给之状为图以进者。
览臣之图,行臣之言,十日不雨,乞正欺君之罪」。
上为之罢新法十八事京师大雨八日
天人之交,间不容发,载在经史,此类甚多
陛下以为今之民生何如邪?
今之民生困矣!
琼林大盈积于私贮,而民困
建章通天频于营缮,而民困
自献助叠见豪家巨室,而民困
和籴不间于闾阎下户,而民困
所至贪官暴吏视吾民如家鸡圈豕,惟所咀啖,而民困
呜呼东南民力竭矣!
《书》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今尚可谓之不见乎?
《书》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今尚可谓之小乎?
斯世,为斯民仰事俯育,亦欲各遂其父母妻子之乐,而操斧斤,淬锋锷日夜所以斩伐命脉者,滔滔皆是
然则腊雪靳瑞,蛰雷愆期,月犯于木,星殒为石,以至土雨地震之变,无怪夫屡书不一书也。
臣愿陛下不息之心,急求所以安民之道,则民生既和,天变于是而弭矣。
何谓人才之乏?
士习蛊之也。
臣闻穷之所养,达之所施;
幼之所学,壮之所行。
今日之修于家,他日之行于天子之庭者也。
国初诸老,尝以厚士习先务
宁收落韵李迪不取凿说之贾边;
宁收直言苏辙不取险怪刘几
学校则必欲崇经术,复乡举则必欲参行艺
其后国子监取湖学法,建「经学」「治道」「边防」「水利」等斋,使学者因其名以求其实当时程颐徐积吕希哲皆出其中
呜呼,此元祐人物所从出也!
士习厚薄,最关人才,从古以来,其语如此
陛下以为今之士习何如邪?
今之士大夫之家,有子而教之,方其幼也,则授其句读,择其不戾于时好,不震有司者,俾熟复焉;
及其长也,细书为工,累牍为富,持试于乡校以是较艺科举以是,取青紫得车马也以是
父兄之所教诏师友之所讲明,利而已矣,其能卓然自拔流俗何人哉?
心术既坏于未仕之前则气节可想于既仕之后
以之领郡邑如之何责其为卓茂黄霸
以之镇一路如之何责其为苏章何武
以之曳朝绅如之何责其为汲黯、望之?
奔竞势要之路者,无怪也;
趍附于权贵门者无怪也;
牛维马絷狗苟蝇营患得患失无所不至者,无怪也。
悠悠风尘靡靡媮俗,清芬消歇,浊滓横流
惟皇降衷秉彝之懿,萌蘖牛羊斧斤相寻之冲者,其有几哉!
厚今之人才,臣以为变今之士习而后可也
臣愿陛下不息之心,急求所以淑士之道,则士风一淳,人才于是而可得矣。
何谓兵力之弱?
国计屈之也。
谨按国史治平间遣使京畿淮南兵,司马光言:「边臣之请兵无穷朝廷募兵无已仓库粟帛有限百姓膏血有涯
愿罢招禁军训练旧有之兵,自可备禦」。
臣闻古今天下能免于弱者,必不能免于贫;
能免于贫者,必不能免于弱。
一利之兴,一害之伏,未有交受其害者。
今之兵财,则交受其害矣。
东海城筑而调淮兵以防海,则两淮之兵不足
襄樊复归而并荆兵以城襄,则荆湖之兵不足
腥气染于汉水,冤血溅于宝峰,而正军忠义空于死徙者过半,则川蜀之兵又不足
江淮之兵又抽而入蜀,又抽而实荆,则下流之兵愈不足矣
荆湖之兵又分而策应,分而镇抚,则上流之兵愈不足矣
夫国之所恃自卫者,兵也,而今之兵不足如此国安得而不弱哉!
扶其弱而归之强,则招兵之策,今日直有所不得已者。
召募方新,调度转急。
问之大农大农无财;
问之版曹版曹无财;
问之饷司饷司无财。
岁币银绢外,未闻有画一为军食计者。
是则弱矣,而又未免于贫也。
陛下肝鬲,近又创一安太平库,专一供军,此艺祖缣帛以易贼首之心也,仁宗皇帝出钱帛以助兵革之心也。
转易之间,风采立异前日弱者可强矣。
飞刍挽粟给饷馈粮,费于兵者几何
琳宫梵宇照耀湖山土木之费,则漏卮也。
列灶云屯樵苏后爨,费于兵者几何
霓裳羽衣,靡金饰翠,宫庭之费则尾闾也。
生熟口券,月给衣粮,费于兵者几何
量珠辇玉,倖宠希恩戚畹之费,则滥觞也。
盖天下之财专以供军,则财未有不足者。
第重之以浮费,重之以冗费,则财始瓶罄罍耻矣。
如此则虽欲足兵,其何以给兵耶?
臣愿陛下不息之心,急求所以节财之道,则财计以充,兵力于是而可强矣。
何谓虏寇之警?
盗贼因之也。
谨按国史绍兴间杨么寇洞庭,连跨数郡,大将王𤫉不能制。
时伪齐挟虏使李成寇襄汉,么与交通
朝廷患之,始命岳飞措置上流
已而李成,擒杨么,而荆湖平。
臣闻外之虏寇,不能为中国患,而其来也,必待内之变。
内之盗贼,亦不能为中国患,而其起也,必将纳外之侮。
盗贼至于通虏寇,则腹心大患也已
今之所谓虏者,固可畏矣。
然而逼我蜀则蜀帅策泸水之勋,窥我淮则淮帅奏维扬之凯。
狼子野心,固不可以一捷止之,然使之无得弃去,则中国之技未为尽出其下,彼亦犹畏中国之有其人也。
独惟旧海,在天一隅逆雏之者数年于兹
飓风瞬息一苇可航,彼未必不朝夕为趋浙计,然而未能焉,短于舟,疏于水,惧吾唐岛之有李宝在耳
洞庭之湖,烟水沉寂
浙右之湖,涛澜沸惊,区区妖孽且谓有杨么之渐矣。
得之京师耆老,皆以为此寇出没倏闪往来翕霍,驾舟如,运柁如神,而我之舟师不及焉。
东南长技莫如舟师,我之胜兀术于金山以此,我之毙逆亮于采石以此
而今此曹反挟之以制我,不武甚矣。
万一或出于杨么之计,则前日李成之不得志于荆者,未必今日不得志于浙也。
曩闻山东荐饥有司贪市榷之利,空苏湖根本以资之,廷绅犹谓互易
安知无为其乡道者
一夫登岸万事瓦裂
又闻魏村、江湾福山三寨水军兴贩盐课以资逆雏廷绅犹谓是。
捍卫之师为商贾之事,以防拓之卒开乡道之门,忧时识治之见,往往如此
肘腋蜂虿怀袖蛇蝎,是其可以乎哉
陛下近者命发运兼宪,合兵财而一其权,是将为灭此朝食之图矣。
然屯海道非无军,控海道非无将,徒有王𤫉数年之劳,未闻岳飞八日之捷。
子太叔平苻泽之盗恐不如此
长此不已,臣惧为李成开道地也。
臣愿陛下不息之心,求所以弭寇之道,则寇难一清边备于是而可宽矣。
臣伏圣策曰:「夫不息则久,久则徵,今胡为而未徵欤?
变则通,通则久,今其可以屡更欤」?
有以陛下久于其道,而甚有感乎《中庸》、大《易》之格言也。
闻天久而不坠也,以运;
地久而不隤也,以转;
水久而不腐也,以流,日月星辰而常新也,以行。
天下之凡不息者,皆以久也
中庸》之不息,即所以大《易》之变通
大《易》之变通,即所以验《中庸》之不息
变通者之久,固肇于不息者之久也
不息者其心,变通者其迹,其心不息,故其迹亦不息
游乎六合之内而纵论六合之外,生乎百世之下而追想百世之上。
神化天造天运无端发微可见充周不可穷。
天地所以变通固自不息者为之;
圣人之久于其道,亦法天而已矣。
天地以不息而久,圣人以不息而久。
不息而言久焉,皆非所久也
臣尝读《无逸一书,见其享国之久者,有四君焉,而其间三君为最久。
臣求其所以久者,中宗之心,严恭寅畏也;
高宗之心,不敢荒宁也;
文王之心,无淫于逸,无游于畋也。
三君者,皆无逸而已矣。
之无逸,臣之所谓不息也。
一无逸而其效如此然则不息非所以久欤?
陛下行道,盖非一朝夕之暂矣。
宝、绍以来,则涵养此道
端平以来,则发挥此道
嘉熙以来,则把握此道
嘉熙而淳祐,淳祐而宝祐,十馀年间,无非持循此道岁月
陛下处此也,庭燎未辉,臣知其宵衣以待;
日中至昃,臣知其玉食弗遑;
夜漏已下,臣知其丙枕无寐
圣人之运,亦可谓不息矣。
既往不息者易,方来不息者难;
久而不息者易,愈久而愈不息者难。
昕临大庭百辟星布陛下之心,此时不息矣;
暗室屋漏之隐,试一警省,则亦能不息否乎?
日御经筵学士云集陛下之心,此时不息矣;
宦官女子之近,试一循察,则亦能不息否乎?
不息外者,固不能保其不息于内;
不息于此者,固不能保其不息于彼。
乍勤乍怠,乍作乍辍,则不息之纯心间矣。
如此,则陛下虽欲久则證,臣知《中庸九经之治,未可朝夕见也;
虽欲通则久,臣知《系辞》十三卦之功,未可岁月计也。
蜎蠖濩之中,虚明应物之地,此全在陛下斟酌自执持。
顷刻之力不继,则惩久之功俱废矣,可不戒哉!
可不惧哉!
陛下所以策臣者悉矣,臣之所以忠于陛下者亦既略陈于前矣,而陛下策之篇终复曰:「子大夫熟之复之,勿激勿泛,以副朕详延之意」。
臣伏圣策至此陛下所谓详延之意盖可识已。
陛下即位以来未尝直言罪士;
不惟不罪之以直言而且导之以直言
臣等尝恨无由以天子之庭,以吐其素所蓄积,幸见录于有司得以玉阶方寸地,此正臣披露肺肝之日也。
方将明目张胆謇謇谔谔,言天下事陛下乃戒之以「勿激勿泛」。
夫泛固不切矣,若夫激者,忠之所发也,陛下胡并与激者之言而厌之邪?
厌激者之言,则是胥臣等而为容唯唯归邪
然则将为激者欤?
将为泛者欤?
抑将迁就陛下之说而姑为不激不泛者欤?
虽然,奉对大庭,而不激不泛者固有之矣,臣于汉得一人焉,曰董仲舒
武帝之策仲舒也,慨然以「欲闻大道之要」为问
帝之求道,其心盖甚锐矣。
然道以大言,帝将求之虚无渺冥之乡也。
使仲舒于此过言之则激,浅言之则泛。
仲舒不激不泛,得一说曰「正心」。
武帝方将求之虚无渺冥之乡,仲舒乃告之以真实浅近之理,兹陛下所谓切至之论也。
奈何武帝自恃区区英明之资、超伟之识,谓其自足淩跨六合笼驾八表,而顾如此忽焉
仲舒江都去,而武帝所与道者有人矣,臣固尝为武帝惜也。
堂堂天朝固非汉比,而臣之贤亦万不及仲舒,然亦不敢不敢泛。
切于圣问所谓道者,而得二说焉,以为陛下献,陛下采览焉。
一曰宰相以开公道之门。
公道天地间不可一日壅阏所以昭苏而涤决之者宰相责也。
然扶公道者宰相之责,而主公道者天子之事。
天子而侵宰相之权,则公道已矣
三省枢密,谓之朝廷天子所与大政,出大令之地也。
政令不出中书昔人谓之斜封墨敕,非盛世事
国初三省纪纲甚正,中书造命门下审覆尚书奉行宫府之事,无一不统于宰相
是以李沆犹得以焚立妃之诏,王旦犹得以沮节度之除,韩琦犹得出空头敕以逐内侍杜衍犹得封还内降以裁侥倖
宰相权尊,则公道始有所依而立也。
陛下所以为公道计者,非不悉矣。
夤缘外戚是以公道外戚也;
裁制内司是以公道内司也;
以舍法用例戒群臣,是以公道外廷也。
霆发蔀,星日烛幽天下于此咸服陛下之明。
或谓比年以来大庭除授,于义有所未安,于法有所未便者,悉以圣旨行之。
不惟诸司升补,上渎宸奎,而统帅躐级阁职超迁,亦以夤缘而得恩泽矣。
不惟奸赃湔洗上劳涣汗,而选人通籍奸胥逭刑,亦以钻刺拜宠命矣。
甚至闾阎琐屑斗讼皂隶猥贱干求悉达内庭,尽由中降。
何等虮虱事,而陛下身亲之,大臣几于奉承风旨之官三省几于为奉行文书之府,臣恐天下公道自此壅矣。
景祐间内降,凡诏令皆出中书枢密院仁祖所以主张道者如此
进言者犹以事当间睿断为说,呜呼,此亦韩绛仁祖之辞也。
「朕固不惮自有处分不如先尽大臣之虑而行之」,仁祖所以者何说也?
奈何以绛之说启人主,以夺中书之权,是何心哉!
宣、靖间御笔之令,蔡京东廊,专以奉行御笔为职。
其后童贯梁师成用事,而天地为之分裂者数世,是可鉴矣!
臣愿陛下宰相之权,正中书之体,凡内批经由中书枢密院,如先朝故事则天幸甚宗社幸甚
二曰收君子以寿直道之脉。
臣闻直道天地间不可一日颓靡所以光明张主之者君子责也。
扶直道者君子之责,而主直道者人君之事。
人君至于君子之气,则直道已矣
夫不直则道不见君子者,直道之倡也。
直道一倡君子昔人谓之凤鸣朝阳以为清朝贺。
国朝君子气节大振,有鱼头参政,有鹘击台谏,有铁面御史军国之事无一不得言于君子
是以司马光犹得以殛守忠之奸,刘挚犹得以折李宪之横,范祖禹犹得以罪宋用臣张震犹得以击龙大渊曾觌
君子之气伸,则直道始有所附而行也。
陛下所以直道计者,非不至矣。
月有供课是以直道谏官也;
日有轮劄,是以直道廷臣也;
转对有请对,有非时召对是以直道公卿百执事也。
江海纳污山薮藏疾天下于此咸服陛下之量。
或谓比年以来外廷议论于己有所未协,于情有所未忍者,悉以圣意断之。
不惟言及乘舆,上勤节贴,而小小予夺小小废置亦且寝罢不报矣。
不惟事关廊庙上烦调停,而小小抨弹小小纠劾亦且宣谕已矣
甚者意涉区区貂珰,论侵琐琐姻娅不恤公议,反出谏臣
何等狐鼠辈,而陛下以身庇之!
御史至于来和事之讥,台吏至于讫了之报,臣恐天下直道自此沮矣。
康定间欧阳脩以言事出,未几即召以谏院
至和间唐介言事贬,未几即除以谏官
仁祖所以主直道者如此
进言者犹以台谏之势日横为疑,呜呼兹非富弼忠于仁祖之意也。
倾身下士,宁以宰相台谏风旨自处何如也?
奈何不知弼之意,反启人君以厌君子之言,是何心哉!
元符间,置看详理诉所,而士大夫得罪者八百馀家。
其后邹浩陈瓘去国,无一人敢为天下一喙者,是可鉴已。
臣愿陛下正人之气,养公论之锋,凡以直言去者悉召之,于霜台乌府中如先朝故事则天幸甚宗社幸甚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周道如砥,其直如矢。
自古王行道者无先于此也。
来自山林有怀欲吐。
陛下怅然吾道迂远,且慨论乎古今功化浅深、證效之迟速,而若有大不满于今日者,臣则以为非行道之罪也。
公道不在中书直道不在台谏是以陛下道用力处虽劳,而未遽食道之报耳。
果使中书得以公道政要台谏得以直道官邪,则陛下端冕凝旒于穆清之上,所谓功化證效可以立见,何至积三十馀年之工力,而志勤道远,渺焉未有际邪?
臣始以「不息」二字陛下勉,终以公道直道陛下献,陛下万几之暇,傥于是而加三思,则跻帝王,轶汉唐由此其阶也已
赋性疏愚不识忌讳,握笔至此不自知其言之过于激,亦不自知其言之过于泛,冒犯天威,罪在不赦。
陛下留神
谨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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