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文孔子闻知如何论 南宋 · 黄镛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四六、《论学绳尺》卷二
吾道有不可传之妙,于其不可传者而独得其传焉,非圣人不能也。夫道之在天下,有明晦,无绝续,有古今,无存亡。人之由乎是道者,孰不可以与于是道之传?可传矣,则有耳者莫不闻,有闻者莫不知,而何圣人独得其传哉?盖道之大原出乎天,而其用散于事物之间,是其流行著见于天下者,有此心则具此知,孰不可得而闻也?然其体之微妙,不惟不可以意见知,而亦不可以口耳闻,况可得而传之乎。必有圣人者为之先,而后有以得乎斯道之原;又必有圣人者继之于其后,乃能闻而知之,以传其不可传之妙。是则闻者众人之所同,而知者圣人之所独。此汤、文、孔子之所以为圣人,而天下不能皆汤、文、孔子也。汤、文、孔子闻知如何?请得而绎其说。斯道也,何道也,天下所共由之谓道也。道之所以得名,既曰天下之所共由,则亦天下之所共闻。既曰天下之所共闻,则亦天下之所共知也,何圣人独闻而独知之欤?吁!道费而隐,费者用之广,而隐者体之微。用之广者,众人之所共闻;然体之微,不离乎用之著者,非圣人其谁能知之?何谓用?所当然而然者,道之用也。何谓体?所以然而然者,道之体也。吾道之用,散于天下,其教仁义礼智,其端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其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此其当然之用,虽匹夫之愚,可以与闻而与知之也;而其所以然之体,则非可以苟闻而苟知之也。仁之所以恻隐,义之所以羞恶,礼智之所以辞逊而是非,与夫君臣之所以敬,父子之所以亲,兄弟、夫妇之所以有序而有别,必有真闻而后有真知也。昔者谈虎伤人者,闻者莫不惧也,而真知虎之可畏者,神色独异于众。是其所闻虽同,而惧不惧之有异者,以其知之有真有不真也。然则欲观汤、文、孔子之所以独得乎闻知之妙者,其以是求之欤。且自尧舜五百岁而后有汤,汤五百岁而后有文王,文王五百岁而后有孔子。天之生圣人如是其不数也,世数之相去如是其久也,固不幸而无汤、文、孔子见而知之,以亲得乎斯道之传,犹幸而有汤、文、孔子闻而知之,以独得其不可传之妙。然其所谓闻者果何所闻,其所谓知者果何所知欤?将求道于无在欤,则微眇芒忽,不可以执而传;抑求道于无不在欤,则流散无统,不可以泛而传。又否则求之言语文字之间欤,则尧之命舜,自「允执厥中」之外,窅无闻焉;舜之命禹,虽益之以「危微精一」之三言,而所可闻者仅止于是,吾道亦仅足于是欤?是数语者书之于简册,传之于万世,天下之人盖无不闻而无不知也,何独于汤能闻而知之欤?何独于汤而得其不可传之妙欤?毋亦尧舜之道,其所当然之用虽天下之所共闻,而其所以然之体,乃汤之所独知欤。至于文王之于汤,孔子之于文王,亦犹汤之于尧舜也。汤不能以建中,则汤为不知尧舜;文王而不能顺则,则文王为不知汤;孔子而不一以贯之,则孔子为不知文王。今而曰建中也,顺则也,一以贯之也,此其所以为汤、文、孔子闻知之妙欤。古往今来,世代辽绝,先圣后圣,心若符节,其所闻者岂影响之闻,而所知者岂形似之知乎!子贡谓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必如是而后谓之真闻。子思谓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必如是而后谓之真知。彼道听而涂说者岂真闻,而行不著、习不察者岂真知欤!世之欲知圣人之道者,当于道体之所以然者而求之,然后可以得其不可传之妙也。不然,董子之言三圣,则曰相授守一道;韩子之论尧舜至孟轲,亦曰以是而相传。其所授者果何说,其所传者果何事哉?孟子之言又曰「由孔子至于今」,其致意尤深焉。所谓「然而无有乎尔」,虽若托之不居,而其自任之实可见;所谓「则亦无有乎尔」,虽若叹其将绝,而所以启夫万世无穷之传者,又未尝不在斯也。记孟子之言者以是终篇焉,岂无见欤?《鲁论》之作《尧曰》一章,历述乎尧、舜、禹、汤、文、武相传之道,其意亦犹是也,愚故表而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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