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丞相程讷斋书(丙辰附上饶驿递。) 南宋 · 姚勉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三二、《雪坡舍人集》卷二九
某闻相天下无他道,曰受而已。尽受之道,贤相之事业备焉。曷谓受?受天下之材,受天下之言是也。《书》曰:「翕受敷施,九德咸事」。此受材之说,皋陶之所以相舜也。又曰:「予旦已受人之徽言,咸告孺子王矣」。此受言之说,周公之所以相成王也。在天子之朝廷者,九德备而后可合而受之,皆布在列,天下必无遗材矣。下受人之善言,而上告之君,使人之言皆得达于上,天下必无弃言矣。夫皋陶、周公,岂其材不足以运动一世,而必待受人材以为用,受人言以为助哉?盖独有其己,则小而私;兼有诸人,则大而公也。能大而公,斯谓之有宰相之度。《秦誓》曰:「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实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圣人取斯言,载之《大学》平天下之章,政谓平天下者,人君之事,而相人君以平天下者,宰相之事。斯言盖专为宰相发也。为相者亦何必他有材智而后曰贤哉,能尽是道足矣。某观大丞相未秉国钧以前,休休有容之度,天下知之,不待相而后见也。所谓天下人材,平日切切然以为己任,而所谓言者,盖前此身为诤臣之时,以此责难于君,责备于相者。昔责人,今受责也。近朝廷所召法从诸贤,虽皆有所顾忌,未肯尽至。然自卿、监以下,至于馆学,亦未为尽无贤者也。言议之臣,虽未得尽为蹇谔,而能言者亦尚多也,此亦大丞相略试之效也。然而比者以来,在下位二三忠贤,何为相继尽以人言斥去?而素有德望之重臣,亦以道不合而遂行。夫在外者召之而不来,政以在内者为占也。不畏杀麛毁卵,麟凤为之不集乎?三学上书言事,不过草茅之狂耳。要其本心,无非忠于为国,盖自甲辰、乙巳年间,朝廷容养公论之气至于此矣。平日容养而作成之,今乃痛加排抑,立石以戒方来,屏斥以惩既往,此二事盖京、桧、侂、远之时所为耳。晋栾武子曰:「不可当吾世而失诸侯」。以大丞相秉国钧之日,而有立石三学,屏斥群士之事,可乎哉。他日史官书之,具有岁月,岂不重为贤相累乎。今天下之人皆以为非,而不以怨大丞相者,知非吾相本心耳,然亦以不能救止为大丞相惜也。大丞相天下善类宗主,岂得以非出己意自诿乎。过归君父,尤不可矣。上书言事者,既加以罪而斥逐,虽不次拔擢经明行修之士,欲以慰悦人心,是无异大箠击而小拊摩也,贤者岂屑于得此哉。天下固有视死如归,甘戮如饴,不畏祸患之人,然亦多有顽顿无耻,贪得嗜进,志在富贵之辈。此风一炽,将恐所失者皆贤,所得者皆不肖矣。为天下国家者,又何赖于不肖哉!日甚一日,事势将不止此。此某所以日夜痛心疾首,以叹以泣,寝食为之俱废也。伏被召恩,承命遵道,亦欲一对吾君,见吾相,为天下极言其不可。既已至半途矣,忧患日熏其心,霜露日侵其体,遽有寒疾,不能造朝。引领向东,涕泗如雨,然所怀不得一吐,亦不自安。伏见前朝苏老泉先生以韩魏国诸公荐试舍人院,虽辞召不往,亦有《上仁宗皇帝》一书。某敢援是例,辄附囊封以进。某有采薪之忧,不能亲投之匦。伏惟大丞相以韩魏公自处,为之缴奏,得达圣听,九殒不悔。某之此举,狂僭为甚。恃大丞相以虚受人,容纳谠直,必能转以上闻。某之不材,于九德不有其一,不敢望在翕受敷施百僚师帅之列,但狂妄之言得以转达,是即大丞相受人之言而告之王也。继自今天下无遗材,无弃言,大丞相遂为贤相之事业,千万世之下,有所誇诵,谓其至公至大,有宰相之度,如皋陶、周公之于舜、成王,而欲肆京、桧、侂、远之毒者无所施其巧力,宗社之福也,大丞相之美也。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大丞相当之矣。《易》之《剥》上九一爻曰:「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世道今五阴剥矣,独大丞相为硕果。使君子得舆,而小人之庐遂剥,转移机括,是在密庸之妙,大丞相无所辞焉。某冒触霆威,万死不赎,屏伏田野,以俟斧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