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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编皇朝大事记讲义序论 其一 治体 宋 · 吕中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九一
古今论治者,不过曰宽与严而已
然宽非纵弛之谓也,而世之尚宽者则流于纵弛
严非惨刻之谓也,而世之尚严者则流于惨刻
反是则曰宽当施之所当宽之地,严当施之所当严之人。
以为自古所以得天下者,曰民心也,军心也,士大夫之心也,是宽之所当施也。
自古所以天下患者,曰外戚也,宦官也,藩镇也,权臣也,是严之所当用也。
东周之宽能施于强暴诸侯,而不能及于匪风下泉之民。
秦人严能施于闾左戍卒,而不能鹿马奸谄之辈。
宣帝严能施于赵、盖、韩、杨,而不能施于许、史之徒。
元帝之宽能用于弘恭石显,而不能用于堪、猛、望之之类。
是皆宽于其非所当宽,而严于其非所当严也。
说似矣,而不知戚宦官强臣藩镇固当律之以严,而军民士大夫之心亦岂徒宽者所能系属哉?
盖宽者,仁意浃洽之谓;
严者,纪纲整肃之谓。
仁意之与纪纲,二者并行而不相离则不待立宽严之的,而治体已定矣。
圣人治天下,固以仁意为本,而其施之于政,则必有纪纲法制截然不可犯。
然后吾之所谓意者得以随事及人,而无颓敝不举之处。
人之蒙惠于我者,亦得以广博周遍,而无间欺蔽之患,此孟子一天下之道,在于不嗜杀人,而至于仁政,则又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其意正谓此也。
我朝治体所以远过汉唐者,盖其仁意常浑然纪纲整肃之中,而纪纲常粲然于仁意流行之地。
其待外戚也,未尝少恩,然在内不得预政在外不得为真刺史,则无吕、霍上官之祸。
其于宦官也,未尝滥杀,然内侍官不过留后,虽有功不除宣徽,则无易牙专恣之祸。
易置节度杯酒宴笑之间,而籍诸道之一兵一财,无不归于京师,则无山东河北之忧。
参贰以分中书之权,而又置台谏以察政府之奸,则无操、懿、莽、温之变。
是其纪纲固严于其所当严之地矣。
至于系属军民士大夫之心者,亦未尝纪纲以行其仁意也。
一赋不妄加,一役不妄兴,一刑不滥及一遇水旱,或发仓廪,或出内库不吝,固所以结民心也。
窃盗者有禁,告讦者有禁,豪猾者有禁,其治民纪纲何如
骁勇者升其籍,有功者峻其爵,老弱者亦处以剩员,每遇一郊,降一赦,则与之金帛不吝,固所以军心也。
然一汰而数万人一戮而百馀卒。
士卒之犯将校者有禁,将帅之尅士卒者有禁,其御军之纪纲何如
取士至于及累举,举官至于内亲任子至于异姓,拜近臣必择良日,退大臣则曰均劳逸,固所以士大夫之心也。
礼部覆试斋郎定员百官非有劳不迁赃吏虽有赦不原,其所以严士大夫纪纲何如
祖宗岂不知军士大夫之心,乃吾国家命脉不可一日失者,而顾律之以纪纲之严,何哉
盖使盗贼杀伤之法不严则是仁于凶悍之徒,而民之冤抑不得伸者,不被其仁。
告讦豪横之法不严则是仁于奸宄之徒,而民之资弱失职者,不被其仁。
茶盐榷酤之法不严则是仁于趋利之徒,而民之终岁动者,不被其仁。
是虽日下减租之诏,月颁恤刑之令,无益也。
使阶级赏罚之法不严则是仁于骄惰之卒,而将校用命有功者,不被其仁。
拣汰蒐阅之法不严则是仁于羸弱之徒,而兵之勇敢精锐者,不被其仁。
尅剥私役之法不严则是仁于奸贪之将,而士卒困悴无聊者,不被其仁。
是虽日有赐、月有给、岁有赏无益也。
使学校贡举之法不严则是仁于侥冒之徒,而士之有行有艺者,不被其仁。
铨选荐举之法不严则是仁于膏粱之子弟,而寒士进身无路者,不被其仁。
赃墨之法不严则是仁于贪污之吏,而人之苦于繁刑重赋者,不被其仁。
是虽高爵以诱之,厚禄以饵之,无益也。
无仁意则纪纲固无所本而立,无纪纲则仁意无所辅而行。
今世天下所以被其仁者少,而不被其仁者多,仁之所及者小,而仁之所不及者大,正以无纪纲以达其仁意,而往归咎于仁之不足以为政祖宗立国之意有弊,此正安石之徒所以得容其喙也。
世之论者曰:我朝自建隆至于淳化至道之间,则治体类于严。
景德至于嘉祐治平之际,则治体类于宽。
熙宁专欲法太祖之严,而深惩仁祖之宽。
岂知太祖所谓严者,纪纲整肃,而仁意未尝不流行于其间
仁祖所谓宽者,仁意浃洽,而纪纲未尝有所更变
特以国家承平百年之久,则人情玩弛吏习因循其间纪纲固有废而不举之处。
譬之室焉,岁月既深,旁风上雨则不能无一木之朽,一墙之倾,一瓦之毁。
工师不过杜其隙,补其漏,加葺治之功而已
奈何熙宁大臣不以振起为心,而以更变为心,以少许阙漏而乃并与四围堂宇而撤之。
不惟祖宗纪纲,而忠厚立国之意并失之矣。
章子厚则因荆公之所未为者而为之,蔡京则因子厚之所未甚者而甚之,民其敌也,士其雠也,宽恩滥及貂珰,而峻法反加于善类
高俅童贯之徒,妄加节钺,而元祐元符之党,不使容身天地之间。
是其宽失之纵弛,严失之惨刻,而又颠倒错谬,施之于非所当施之地矣。
因是而考我朝立国本末,盖自李文靖四方利害之奏,所以积而为庆历嘉祐之缓势。
范文正天章阁一疏尽行所以激而为熙宁急政
吾观范文正之于庆历,亦犹王安石于熙宁也。
十事之奏,实庆历三年九月也,始于明黜陟终于命令当时之言稍稍见用,明黜陟之法,则以十月壬戌行,择官长之法,以癸未行,均公田之法,以十二月壬戌行,贡举之法,以明年三月行,减繇役之法,以明年五月行,其馀厚农桑覃恩信、重命令皆悉用其说,或著为令。
行之未及一年,而陈执中之徒已不悦矣。
呜呼,使庆历之法尽行,则熙、丰、元祐之法不变
使仲淹之言得用,则安石之口可塞。
仲淹之志不尽行于庆历安石之学乃尽用于熙、丰
神宗锐然有志不遇范仲淹,而遇王安石世道升降之会,治体得失之几,于是乎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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