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辰直前奏劄(更化 宝祐四年) 南宋 · 孙梦观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一三、《雪窗集》卷一
臣立螭无补,去国踰年,被命提泉,业已就道。自天锡宠,俾复旧班,再望清光,实在陛下。易相之后,敢以更化之说,上裨时政之万一,试垂听焉。臣闻徇更化之名,而失更化之实,固非有国之福也;讳更化之名,而忘更化之实,尤非有国之福也。臣尝观先儒程颐释《复》之义,其于「频复」则曰:「频复而失,危之道也」。其于「迷复」则曰:「居《复》之终,迷而不复,凶可知也」。频复而失固不可,迷而不复,其可哉?恭惟皇帝陛下以不世出之资,抚大有之运。绍定癸巳易相则更化,淳祐甲辰易相则更化,淳祐辛亥易相则又更化。乃者奋发英断,斥逐大臣。当此之时,坏政弊端,不可一二数,如司马光所谓改之如救焚拯溺,惟恐不及可也。然朝廷之上不以更化为局面,缙绅之间不以更化为国论,前后之易相一也,而局面与国论则有不一焉,故臣得以妄议。今日讳更化之名也,夫所以讳其名者,得非习见前日已试之弗绩,逆知今日改纪之无成,定见转移于境变情迁之馀,锐意销沮于志勤道远之顷,故向之所熟讲者,乃今之所厌闻者也。使今日果能刬除宿弊,图集事功,虽不以更化为名,未害也。乃因讳其名,遂并其实而忘之,架漏目前,苟延岁月,亦终于沦胥以败,而前日徇更化之名,又将有迷复之凶,治功何时而可成,世变何时而可回乎?且去相当国,无杜衍封还内降之节,有王圭承旨宰相之风,于是宣谕内批,兼行相事,崇阶美职,间授私人,几有人主与丞相争除吏之失。今易相矣,谓宜政事必付中书,手笔不废朝令可也。然而琐姻膴仕,明示恩私,倖门捷径,类多得志,无以异于前日也。去相当国,无韩琦窜斥守忠之勇,有丁谓私庇允恭之欺。于是依凭城社,潜作威福,陵轹搢绅,敢敌公论,几有西头之势重于南衙之渐。今易相矣,谓宜一宫府之体,而昭平明之治,抑内侍之权,而安扫除之职可也。然佞倖之家,宠赂益彰,黩货之私,聚敛未已,无以异于前日也。去相当国,不能以吕夷简不念旧事为意,而异己者斥,乃欲操熙宁大臣偏重之舟。于是冥鸿高飞,不免矰弋,白驹空谷,不顾场苗。今易相矣,谓宜众贤之进,如茅斯拔可也。然前席之思方切,本不当以傅长沙;今知名之士当居中而予外者,何其倒植也。蒲轮之召方趣,本不当以舍鲁邸;今既召之,贤未赴阙而中画者,何其从事于虚文也,则犹前日之未能用君子也。去相当国,不能以陈恕不进三司钱谷之数为心,而应奉享上,乃欲履宣和大臣已覆之辙。于是紫闼邃严,钱神可入,琼林充溢,税陌不知。今易相矣,谓宜宽之一分,民受一分之赐可也。然诏书之督上计,本非汉之令典;今赋额之复,上烦御笔,末流之弊何如也。内藏之有进奉,本非唐之美事;今非泛之取,犹赖内庭,常赋之外,何所从出也,则犹前日之未能宽民力也。然则未易相之前,弊政固不少也;既易相之后,弊政亦自若也。转移局面,已越半期,快活条贯,未闻一二。谓非讳更化之名,而忘更化之实,不可也。陛下所以勇出前日之相者,正以其颠而不扶,危而不持,偏而不起,眊而不行故耳。以今视昔,相去几何?是无怪乎非时之雷,食日之月,陨石、地震之妖,天灾地变之稠于前日也。光化之城,旧利之戍,大理思播之攻,敌国外患之急于前日也。今何时也,虽深陈既往之悔,而下哀痛之诏可也。陛下聪明之资,卓冠百王,庆赏刑威之权,尽在一己,帝王盛德大业,惟所欲为。顾乃因循苟且之意重,而震厉奋发之意轻;阙多,而明白洞达之意少。为善不勇,疑事功之未必成;历变既深,谓天幸之可数得。不为弗虑胡获之思,每持毋动为大之见。群疑众难,视为故常;危言激论,或至捍格。是以陛下帝位三十有三年,正当道久化成之时,方且有夙兴夜寐、未知所济之叹。非特天下之人为陛下惜之,虽陛下亦不能不自以为惜也。盖前日徇更化之名,而失更化之实,故虽更化而不足以成天下之功;今日讳更化之名,而忘更化之实,故虽易相,而不足以救天下之弊。然则何为而讳更化之名?或曰改过之惮也,立志之卑也。天理未纯,而为善不能充其量;人欲未尽,而除恶不能去其根也。周惇颐有言:「今人有过,如护疾而忌医」。其害不可胜言者。前日尚存更化之名,既止如今日之所观;今日尽去更化之名,又未知他日之何若?觇国者直为此凛凛也。陛下视今日之天下,其务因循、重改作之时乎?抑为政不行、必变而更化之时乎?不兴滞补弊,虽宣王无以成中兴之名;不改之以终善道,虽太宗无以致贞观之治。况乎纪纲翕而不张,威令玩而不肃,当更化而不更化,此正董仲舒所谓虽有大贤,不能善治者也。然岂特不能善治者哉,长此不已,他日盖有大可虑者存也。臣愿陛下察世运之既极,念国事之已非,顾省阙遗,断绝牵制,如《易》之见善则迁,如《书》之改过不吝。怵惕惟厉,思免厥愆,以加侧身脩行之功;引咎责躬,布于境内,以立脩政攘变之本;补绽决坏,支持邪倾,以为济时拯世之术。明诏二三大臣,舍其旧而新是谋,毋讳更化之名,而蹈迷复之戒,天下尚可为也。不然,世变日下如江河,臣惧焉而已矣。惟陛下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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