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申轮对劄(论宽厚之弊 淳祐八年) 南宋 · 孙梦观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一二、《雪窗集》卷一
臣闻士大夫无宽厚之实德,非国家之福也;士大夫习宽厚之美名,亦非国家之福也。夫宽厚,国脉之所恃以立者也;苟惟习于其名,而不察其所以然,则其流弊有不可胜言者矣。汉初,诸臣议论务在宽厚,国祚绵远,终必赖之,而或者且谓后世多行之者,非也。国朝以仁立国,列圣相承,恪守家法,社稷灵长之计在此而不在彼也。比者大化既更,正人在列,一时敢谏之士,执法之臣,稍过于激,相继引去。于是意向潜移,气象随异,上下相仍,遂一转而为宽厚之归矣,固不害于政也。特患今之所谓宽厚者,非古之所谓宽厚耳。司马光上言于仁祖之朝,谓景祐以来国家怠于久安,乐因循而务省事,执事之臣多行姑息之政。且当是时,朝廷清泰,群臣辑睦,宜若不容少贬,而光所忧乃在于此。矧今国势日轻,民生日蹙,变故日繁,疆理日削,人才日少,财用日虚,而士大夫乃欲习宽厚之美名,得乎?臣窃妄谓今日士大夫之习俗,往往谦冲退托之意多,而运量把握之意少;惩创悔艾之意详,而奋发激扬之意略;因循苟且之意重,而作新振起之意轻;含容隐忍之意厚,而是非可否之意薄。未必有市恩之心也,而不敢任怨;未必有好名之心也,而不免惧谤。风宪之地,迫于调停,未闻有十疏而攻一竦者;封驳之司,泥于宣谕,未闻有三舍人不肯草制者。奉三尺法,职也,或至于循弊例以惠于侥倖;忘私,公义也,或至于徇人情以为圆融。宜乎在外者习见内之积轻,于是而怀玩侮朝廷之心;在下者灼见上之优容,于是而进动摇国是之论。威弱而人不以为畏,则谓其不至已甚也;惠亵而人不以为恩,则谓其将以干誉也。长此不已,习以成风,法度必且陵夷,纪纲必且沦斁,礼乐教化之具必且废弛。职分之所当为者,将有所避而不肯为。天下之所不容不言者,将有所沮而不敢言矣。习熟见闻,视为常事,旁观袖手,莫肯谁何。原其宽厚之初心,岂知流弊之至此?事势所趋,亦有不得不然者。苏洵谓久而不治,则将有大于此,而遂浸微浸消,释然而溃,以至于不可救止者乘之矣。惟陛下奋乾之刚,行夬之决,明诏二三大臣、群工百执事,使之精白一心,以承休德。有含洪之量者,济之以直方之志;有温柔之德者,加之以密察之功。必如富弼以尽革众弊之心为心,而勿以生事为戒;必如欧阳修以执奏内批之心为心,而勿以贾怨为惧;必如张浚以控制诸将之心为心,而勿以召衅为忧。剖破牵制之心,洗涤弥缝之习。不必一于任怨,而不可无不避仇怨之力量;不必轻于纷更,而不可无改纪其事之事功。一转移间,大观顿复,则宽厚之实政得矣。不然,汉之所以基祸者,正是物也,可不畏哉,可不惧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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