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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对策淳祐五年七月 南宋 · 蔡杭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一二、久轩公集
臣闻之:论事而正其本,虽若迂缓而实易为力
论事而救其末,虽若激切而实难为功。
方今之世,天理未著人欲肆行,适纲常沦坏之馀,值事胶轕之际。
以言乎国本意向未决,以言乎国论邪正未明。
次而国势,次而国用,举天下之事,未见有日新日起之功。
意者本原之地,内有阴邪蛊蚀外有奸邪动摇所以神机虽悟牵制不断化枢虽执而运掉不行
今不自其本而正之,乃欲强制其末,有是理哉!
本者何?
是也
正者何?
主一无适之谓也。
夫惟人主之心不能主于一也,故议论自见莫不在□□之小人,朝伺夕闯,乘间投隙,欲图大柄之复专;
见存君子,前依后违,蓄畏怀惧,每虞后患切己
以此图回,下以此酬酢,而求洗宿弊精明,振新功赫奕愚见戛戛乎难矣!
今日所谓更化者,将徇美名乎?
责实效乎?
二十二年之间,更化数矣端平之初故老凋零,勋绪未就而弊复壅;
嘉熙之际,私情牵制局面难更而弊浸生。
至于今日,则诸贤虽集而志未伸,大权虽收而神不运,日征月迈,已踰半载当世之事,举未见差强人意者。
呜呼
岂不可更,而天下不可为之时耶?
是必有其故矣。
盖天下之事不难正,而难于正人主之心;
人主之心不难正,而难于纯义理之一。
人主之心主于一,则心正,而天下之事无不正
人主之心不能主于一,则心不正,而天下无由得其正。
窃观九重之上,亲近儒生䌷绎道义良心间发见矣,而宫禁之间,所以蛊惑内者未能去其根;
吁谟殿陛,忧切未治,本心呈露矣,而权奸之旧,所以动摇外者未能绝其势。
惟未去其根,所以私意缠绕,而不出大公
惟未绝其势,所以人欲滋炽,而不纯天理
然而二事也,实相因也。
彼其洒扫小忠,逞弥缝之浅技,回护周密,若无伤于大体者,然负阴柔之资,凭旧劳之故,作奸犯科不餍不止
士大夫之贪进无耻者莫千里□□□□□其家人亲党以通姓名,而佳官高职多遂所欲。
聪明睿智之下,未必启其恣睢,然其窥伺旨意窃弄福威潜转默移,阴阖阳辟,所以亏损者甚矣。
盖其智足以饰非,言足以文过
所以弄权窃柄之人,凭依交结以为游扬之地。
天怒频仍,恐不能安其位,则仗里言为之调停
天下公议,恐不得有其权,则借冷语为之策应
内外负倚表里相资,其于设施何所忌惮
经帷讲诵,率用憸人恣行觇探,其害何止不可令闲而已
东南之财柄,资一己橐囊,诱啖左右荧惑清明,其害又何止太师之添支而已
毁撤边防,滋激流民之扰,虚张虏势,重损中国之威,以此罔冒功赏以此恐动朝廷,其害何止如奸之挟虏要君而已
嗟夫
冢宰一职凡人饮食衣服媟御之微,无不总统,正谓其以道事君,则检柅奇邪,惩督奸诈,使不为君道之累,此万世法也。
顾乃资籍此曹,以为固权纳贿之地,倒置亦甚矣。
夫以清明之心,累于内者如彼,牵于外者如此,果何以植立天下大本经纶天下大经耶?
嗟夫
其亦不幸玩弄国事至于此极,其亦幸而天降罚于其家,而有开今日警悟是正治乱升降之候,吉凶乘除之萌,亦顾吾所以之者何如耳。
呜呼
扁鹊庸医之后一剂不谨,则四体不仁
败局之棋,一着苟正,则满枰皆活络
然则调摄扶持庙堂百执事所当尽心也。
然由内观外,即影觇形,辅导虽婉,未著回天之诚,经纶未见障澜之势,是果何耶?
犹可邪说专行正论难吐,今职任尊矣,道理最大,赵韩王之言独不可援之以强君德乎?
犹可曰此事虚怀,彼肆忌嫉,今志可行矣,开诚布公诸葛公之忠独不可体之以开东阁乎?
犹可憸人满朝,事难自立,今君子进矣,魏相之总领众职独不可师乎?
事功一付于悠悠岁月竟成于虚掷
譬之舟焉,徒棹犹有出没波涛之勇,而操柁者反有畏怯退避之情。
譬之车焉,徒御犹有摧刚躐险之强,而揽辔者反有且前且却之懦。
窃恐意外之忧或生,胸中之谋不定举动或失,事机少差存亡治乱一息间耳。
正国本者岂非今日大计乎?
《传》曰,圣人天下大器,故建太子自副然后人心定,宗社安。
千金之家自立乡闾,传后之计,犹欲预定,况膺宝箓之遗,保金瓯之业,而可不为之思乎
汉唐之君,类无远见,或挠于戚里柄臣,或牵于宫闱嬖倖,以幼弱为己利,则仓卒之计行,史册炳丹,千载凛凛
仰惟皇上御图寖久主鬯尚虚。
缙绅造膝开陈草茅叩阍祈祷不知其几,未赐俞音
前者小学以教宗英规模虽立,而未明于所向
近者选材茂以养近邸,名号未正,而复虑于迁延
圣谋渊深,□□□测,漆室忠爱不无私忧
或者左右之人私计蔽欺巧说迁就,谓少需禖韣之庆,或可储流虹之祥。
不知圣嫡诞弥外还宗邸,揆以家法,初不难行
而况时事艰竞,民情汹涌危机伏而未发,奸谋蓄而未奋,此意未定何以人心
明禋载举,礼典一新,将以对皇天眷命之休,将以昭祖畀付之意,此议未定何以格帝飨?
然则忘身徇义,辅此大谋,为宰臣者又安可怀嫌疑形迹之计耶?
范公镇之待罪百日须发皓然
司马光抗疏力请,至诣中书宰相
欧阳公之条陈,且谓实国家美庆之事。
是数君子忠言剀切感动圣心于是宰相韩公从中主之,不可中辍之书才陈,禋祀了当之旨随发,一颁成命中外欢欣猗欤伟哉!
愚尝详观国史深味不可使妇人知之」一言,则仁宗皇帝纯一之心,盖有为之地也。
故愚愿圣上去此心之私见,以天下大公,勿惑于近习之言,勿迁于妇人之口,决自圣志,定此成谋,则国家亿万年之基定矣。
定国论者岂非今日急务乎?
《诗》曰:「谋之其臧,则具是违。
谋之不臧,则具是依」。
诚以取舍不审,则贻害无穷谋人国家,岂容不谨
孟子曰:「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
公论赤职,何以易此!
尝思今之公论所未定者,盖自权臣陵灭天性民彝之正,一时廷臣趋势附和,倡为邪论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义□□□□□几欲胥吾国而为夷。
吁,可畏哉!
所幸天日清明螭魅鬼蜮不容呈露
然而虽以公论抑之,而阴覆曲护,未能免柔道之牵;
虽以大义析之,而毁麻正罪,未能明王庭之决。
群疑众忧,皆有「谋犹回遹何日斯沮」之嗟。
然则是是非非泾渭别白,乌可疏略
盖邪之与正,其不相类如冰炭,其不相入如薰莸
冰炭薰莸未见可以兼容并蓄不为害者也。
不审此,以定意向,则君子无所恃而怀疑顾虑何以责其趋事赴功
小人所幸,而含愤摇毒何以使之畏威屏迹
一种庸庸之论,顾谓规模详缓而不迫切气象浑涵而不呈露疾恶已甚乃召乱之基,不能有容济治之术。
不思能好能恶者,仁人之公,善善不用恶恶不去,其终果何如也!
台谏公论之所自出
近者拔擢人望,付以言责,类皆明目张胆指陈大义观听耸矣,奈何调护之力至勤宣论,节具之难并不付止。
夫其忠躯致命,忍须臾之死以告君,本为谁计?
藐藐之听如此,愚不知其所为矣。
伐木而剪枝叶不若斧其根;
壅水而捍波流不若塞其源;
鸣鼓耀戈而逐虎,不若乘其方睡而毙之易。
诸君子既且捣之,是撼而觉之矣,然未闻有全台而力争者,又未闻有二十馀疏而未止者,则犹欲缓视徐趋,以待其虓怒决裂之势,几何不反为所噬耶!
考之我朝元庶政更新人心渐定,元丰旧党之分布窥伺方深,夫何微仲莘老不念履霜坚冰之戒,方且思为调停之谋,迟疑两端,为自全计。
独有之、子灼知情状,究见终极,悟调停消弭之术,知牵引为乱阶之基,所以极论其非,不恤身祸。
然而言极中理宣谕再三,则当时一毫私意,亦可见矣。
今当何法,得非刘、苏诸公乎?
今当何监,独非范、吕诸公乎?
故愚愿皇上破阴累之私心,昭好德之公见,思复隍之戒,行台谏之言,使小人不得以实其位,则国家无穷之福矣。
今日之国不可不强也,而强之必有其道。
高城深池可也积仓埘粮亦可也,然强本折冲不专在是。
汲黯在朝淮南寝谋
李绩守并,长城隐若。
人才岂非国势之元气乎!
盖其德量足以涵容,其精敏足以裁决,其才力足以运动
安平无事,则不动声色可以物情
变故迭兴,则出一号可以外侮
我朝杜、富、当国,其功若此
明敏勇锐者,不辞难于使虏之行;
纯正质直者,不易守于危疑之际;
清谨自守者,勇于私谒之情;
恢扩自信者,切于同天下之忧。
彼此协力上下同心垂绅搢笏天下泰山之安人心有四维之固,辽人申盟西夏请命,特馀功耳。
近年以来,襄亡蜀坏,两淮丘墟天下大势,如长江大河之趋,而未有砥柱之人□□□□□□□□□□□大厦之势。
盖自权臣专柄以来,以钩致之巧坏其心术,以谄谀之习丧其节概
间有刚方特立之人,则外示优礼中实排摈
非不知其能正主庇民,盖恐有以妨吾之私而不得肆,攻吾之短而不得掩,是以进拟之际,常先排斥,置之散地,而取庸刻薄诈佞奸回者为之腹心,而疲懦软熟顺从苟且者则布之中外,为之致力
朝渐夕溃,日改月化君臣大义,彼乌知之!
正如中狐蛊之毒,有终其身而不能解者。
所以更化以来,能革其面而不能革其心。
思「公来迟」之语,犹见于亲擢台臣之口,以贻天下之笑,尚何望其有犯颜敢谏之忠哉!
而况近日风俗益有可畏小人盗贼所不敢为之事,君子典籍未尝有之祸,忧时致主之臣毙于一朝一夕之顷。
深林孤罴,疾风劲草天下痛之。
气象已甚萧条国势何所恃哉!
为今之计,亦惟求天下所谓端人正士孝子忠臣而任之,庶可有济。
谋如房,断如杜,则使之赞元体化,以亮天工
循如龚,宽如黄,则使之居官任责,以熙庶绩
拾遗补阙之官,则萧之刚,刘之直,当使振职
典戎干方之责,则李之忠,郭之义当使分藩
而又以气节兴起士大夫之心,以义理陶成士君子之行。
器识宏则人才多,人才多则议论多,议论多则事功多,事功多则国势其有不振者乎?
将见心寒胆破之语,□□□□边之戒复见于斯时矣。
国用今日之所当裕也,而裕之必以其方。
经常税赋数倍于国初,而民力不可浚矣;
茶盐课额法制日变,而商人不可取矣。
隐而于契根括已尽,微而酒课征取已苛,法外名色又皆不可增矣。
将欲充国家之用,则天不能雨,鬼不能输,惟有节用一事,虽常谈而实要策
然而祀典常仪,节之可乎?
大军有常供,节之可乎?
百官常俸,节之可乎?
夫是数端,不容措手,则宫禁无名费耗宦官无艺渗漏要当检防也。
盖诸路上供,入于户部经费者十之四三,入于内帑私积者十之六七,与其以供私人侈欲孰若以代大农供输
窃观近日为弊滋甚良辰美景徘徊以数万计,其为浪费不可言矣。
乃若琳宫翠碧相辉,梵宇金朱迭映,高题大揭,莫非宫禁之抽舍,此何为耶?
问其所以,盖有出入自肆多方导诱以为异教囊橐者,踰越禁防已为累德
至于白鹤规制宏侈连空接云,工役无时调度莫限,百万未已,千万继之,盖有不可胜算者,是独非所当废罢者乎?
推原其由,盖亦楮币之造,不劳耕锄不烦冶铸,惟意所欲,一时可取办,是以泥沙之用,有所不靳。
又况畴昔权臣裴延龄故智外假经费之实,内为进奉之资,是以纵欲滋侈,其弊至此
为今之计必勇以革之,痛以节之。
后服浣衣,如周文王
一台不造,如汉文帝
布冠帛衣,如卫文公
不饰金珠,如汉光武
无名浮费一切减损
如是然后推有馀以补不足移宫费以济民穷,绍兴故事斯可举行
一年丁绢之需,而捐二十四万匹以偿之可也
念苏湖水灾之积逋,而代纳版曹之亏额可也
其于民力岂不少瘳?
通变无倦,孰大于是
嗟夫
贤者不聚,固不足以国势,宫费不节,固不足以国用,然非修己清心寡欲,将人孰从而为之用,费孰从而为之节哉!
合是四者,莫非今日要务,而其本实在于皇上心果能一而无欲也,果能一而不杂也,果能一而终始不渝也,则施诸四事无有不正
一或克治不力而外邪复炽于燎原扑灭之馀,内帑复戕于萌孽既生之后,杜检必不密把握不坚,虽欲惫精劳神,以求正夫四者,亦将徒为文具,而天下之事愈不可为矣。
执事又有所谓振滞淹、达幽枉,择将帅、饬武备,与夫京畿德化之未宣,郡邑命令之易壅,循巅揆末,原始要终无非根本一心也。
盖心者百为之主,万化之原。
周子曰:「心纯则贤才辅」。
大学》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
诚能用贤诚心,则鸣驺出谷比比贤才濯缨江湖人人达士何至考槃在涧之虑?
诚能立事常心,则诗书礼乐无非帅才孝弟忠信无非兵甲何至折柳樊圃之忧?
京畿依日之最近者,谕之以朕心之必行,则发奸擿伏,必能如赵广汉用心,何奸慝不销
郡邑承流之至重者,示之以朕心之当务,则治民如家,必能如阳城抚字,何民瘼之不拯?
若夫德刑二者之有阙,诏狱牵制多端,此尤关于九重方寸之微者。
呜呼
飞金羽玉,路人所知为人上者所当昭示意向暴白天下,使知恶之不可为
宣室斋居,反以平决,古议絜令,亦以宽奏。
正人之冤不伸,则朝廷纪纲将安用;
人心之愤不解则天怒之见于旱者安可回哉!
呜呼
执事所问者,愚已悉陈于前矣,至于日食之变,请得以终言之。
董子曰:天心仁爱人君自非无道之世,甚欲扶持安全之。
春秋日食三十六,而独不见于鲁哀之世,当时政烦民乱,日乃不食者,告之不悟
今日非特名之未正,而皇嗣未定异时权奸死党,如恕、确、厚、京辈攘臂破足,从而乘之,危亡之祸可胜道哉!
呜呼
数十年来,以国本陛下告者不少矣,拔本塞原,广譬曲喻无所不尽
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固未尝斥责之诛,亦未尝有听受之实。
于是意气消沮忠诚困抑,知其虽污轮折槛,终无补也。
至于今日,卒皆苟安禄位寂寂不吐一喙坐视人心皇惑国势阽危,而无肯为陛下告者。
先朝张昪指切时事无所顾忌仁宗曰:「卿孤寒,乃能如是」。
曰:「臣朴愚,抑托睿圣三子皆服冠裳,是臣不孤寒
陛下春秋高,主鬯虚位,臣见陛下之臣持禄苟安少有赤心谋国者,则似陛下孤寒」。
仁宗为之感动,暨参大政,卒与韩琦协心共议,以决建储之策。
乃者陛下擢用宰相天下翕然称为得人,盖谓其学术正大,必能赞陛下以定大计执政大臣又皆一世人望,亦必能相与助而成之。
今坐乎庙堂之上,于此大事不发一语上下以此言为讳矣,此又臣之所大惧也。
不胜忠爱出位僭言,惟陛下鉴其愚忱,俯垂省纳,仍下臣此章宣问大臣执政不言之故,断而行之,宗社幸甚
天下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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