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宣明则下治辨论 南宋 · 吕殊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一九、敏斋稿
为天下能示人以所可知,则民志定而天下理。夫人君不可有愚天下之心也。天下至繁至众,难齐而易紊者。吾欲俾之各得其所,无越于规矩准绳,此岂徒法之可为哉?是以古之王者,必使取舍好恶之意,宣布明达,坦然昭晰于天下,使匹夫匹妇之愚,亦皆知所避就。民志一定,所谓整齐之法,固已默行于其间,将不待屑屑治之辨之而自理矣。后之为人上者,君民之际,以机相示而以微相使,于是智者疑,愚者懵,吾法始不足以胜天下。不反己而咎人,此后世之通患也。荀卿子其能已于言乎?「上宣明则下治辨」,反本之论盖如此。尝观司马迁之论,谓「申、韩之学原于老子道德之意」。夫老子欲以无法治天下,申、韩卒以苛法乱天下。事固有不相侔而实相因者,不可不察也。老子所谓道德,本无大戾于圣人。惟其言圣人之所不敢言,而以微且隐者示天下,故其道遂偏而难用。夫微且隐者,固吾道之所有。而古先帝王则不敢以是而置夫人于不可知之地,且使夫人而有不可知,则彼将何所避就?其势必有非法之所能齐者。法不能齐,而顾曰吾法之未密,益求工于法,此申、韩之祸所由起也。呜呼,上非宣明,民将以愚之,此非欲以其微且隐示天下乎?而或者又从而和之,而藉口于「不可使知之」一语,曰「吾夫子尝有是矣」。夫子伤世道之微,斯民陷溺而难觉,故有「不可使知」之叹耳,岂真欲以愚其民哉?且天下之难,莫大于民志之不定,而欲行一切整齐之具,则固不知本者也。上之率下,好恶是非,不越两端而已。上之好,下之趋也。古先圣王明示其好恶之方,必使之宣布而无隐,明达而无疑,坦乎如置尊于通衢,昭乎如为的于天下。夫是以好恶明而民志定,官有常职,民有常业。所当治者,无不修举;所当辨者,无或紊乱。井井乎如农夫之有畔,绳绳乎如布帛之有幅。盖至于此,而吾之法制可不劳而自行。此反本之论也,荀卿子其必有以知之矣。卿当战国之末,时何时也?古之时惟恐民之不知,后之人惟恐民之或知。战国不足道也,自秦以来,类欲聋瞽其民,而思以独智微权,默运于其上者,盖千百年于此矣。且夫有机心者,必有险行。有险行者,必有匿政。漠然而出,幽然而入,愚者莫知适从,而智者揣摩以容顺,欲求其治辨难矣!此固为荀子之所为拳拳,而且及于「利宣不利周,利明不利幽」之说欤!今夫人之夜行也,左右踯躅,冒荆棘,缘崖谷,盖不胜其颠错之患。已而,东方明矣,则按辔徐行于九轨之道,而南辕北旆,将无求而不获。然则昔之治天下者,何异于大明之当天?而后之为天下者,何异于使人夜行也哉?虽然,道固有微而难见者也,圣人于《易》已著之矣。圣人以为是非斯民之所能知也,故即其理,寓之文,为制度之间,且明示其好恶,而吉凶动静,使民知所避就,而各得其所者,皆《易》之微意也。故虽曰「退藏于密」,而犹曰「与民共患」焉。圣人之于斯世,殆与天地同量矣。故并及之,以广荀卿子之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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