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之言道德论 南宋 · 方大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九八、《铁庵集》卷二七
天下之理,不言其常而言其精,则其为说也难穷。自圣人不作,而道术为诸子裂,要之各治其偏,而皆未免于有所穷。或者知天下之未有所归也,起而承之,以虚无淡泊之言唱于天下,而天下亦靡然从之。彼其意岂真以虚无淡泊果足以救世哉?谓夫执一偏之说皆不足以合天下,吾惟无所执也,则亦无所穷。道德者虽圣人不能舍之以治世,天下知其说之本于圣人,而吾复济之以迂诞之辞,人见其言之大而乐其说之诞也,虽欲卞而诘之,而其说卒归于无有,故虽卞之而不得其所穷。吁,此其思之不可谓不详矣!「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尔」,子云犹有是言,聃其智矣。昔者圣人之言道德,所以获传于后世者,惟其常而已。自诸子以其常之不足言,而杂出其私说以驰骛于天下,而无复以道德言者。老聃即诸子之所厌,以其常而不肯言者而以异言之,故其说汗漫而不可诘。吁,诸子之智,其不及聃远矣!彼其智不足以知圣人,而各以其意见自名于世。杨氏之为我,墨氏之兼爱,而申、韩诸子又以刑名之说唱,而皆不思其穷。聃之智足以知圣人矣,以夫子问礼之事观之,则其于仁义礼乐如素习。然既知之而欲尽弃之,何哉?彼其与夫子共斯世也,固欲以圣人者自任,然仁义礼乐之宗主既有夫子以身当之,于是尽求以反圣人之道。虽然,反之而不得其说,则安知不为诸子之穷?且兼爱、为我与夫刑名之说皆未免有所偏,况其名已不正,安能必天下之从?是以超然众说之外,而以道德名于世,泛泛然浮游于其间,而曰我皆无所为,以是足以自免而遁天下之是非矣。凡圣人之所以经世之具尽举而弃之,自执圣人之高者妙者以与天下共,天下虽莫得而有之,亦莫得而穷。故夫诸子之偏说皆不足以收天下,而道德之广大则可以合天下而不见其涯涘。吁,聃之智远矣!今观其书,以恍惚者谓之道,以玄妙者谓之德。既曰可道矣,又曰非常道;既曰不德矣,又曰是以有德。曰无曰有,世之求其说者茫然而不能得。使聃之道德而以平易言之,则固有圣人者在,又何以聃为也?必至于尽反其说而诞其辞,而后天下知有老聃。故弃仁义礼乐,聃之所以自异于圣人,而□道德之名,乃聃之所以自附于圣人。其知圣人也最深,其欺天下也最甚。夫道德者圣人治天下之微权,而不可以示乎人。古之帝王惟其得其中而居之,晦其高与妙者而执其形迹以示人,故天下易晓,而其说遂传于后世。聃也不得由大道而见其隙,窃入于其间而执其机,是以其路纵横坚固而不可破也。诸子者无得于道德也,而皆守其偏,故穷兼爱者必至于无父,穷为我者必至于无君,穷刑名者必至于祸天下,人人得以执其迹而议其穷。若道德者固未始有迹,况得而穷之?而诸子未始有出此者。聃亦周末有道之士也,不得志于当世,而肆其猖狂之论,举天下之大而纳之于无有之中,授之以虚无淡泊之说,使之不得其归,而亦不敢议。自聃道德之说一出,而圣人之实道德乱矣。世之愤之者讼言排之,然虚无荡漾,攻之而无涯,卞之而无间,而其说反漫衍于天下。聃知后世必有推波而助其说者,亦知必有操戈而逐其说者,又私窃笑夫逐之者不得其要领,至于望洋而反也。是思之精而虑之熟矣。或曰:聃急于救世,不忍天下之文弊,欲并与仁义礼乐而弃之,而以道德与天下周旋。吁!此非知聃者。聃岂不知君臣父子长幼之节皆天理之固然而不可去,道德之渺茫,入其中者求之而无所据,知其说之必不行,而放意于狂言,徒欲以玩世而自高,聃之意若此而已。后之人求道德之说而不得,得其轻天下齐万物之术,眇然视天下若不足惜,而古先法度相次荡尽,而秦亦随之。太史公谓申商刻核,皆原道德之意。夫道德岂固所以祸天下哉?以空言招实祸,虽聃亦不自知其至此。呜呼!聃之智高于诸子,聃之罪大于诸子。子云吾党之士也,遂从而取之,何哉?夫道德者圣人之妙而不敢以示人,故曰形而上者谓之道。仁义礼乐者道德之寓,而圣人所执以治天下者,故曰形而下者谓之器。搥提绝灭,是无仁义礼乐矣,尚安有道德哉?夫苟无所取,则均之为非也;而或取或不取,岂道德之无预于仁义礼乐耶?抑徒取其言之高远难穷耶?是则雄真为聃之所惑矣。韩退之《原道》一篇,力卞其道德与吾之所谓道德者异。夫道德岂有二哉?退之所以异之者,孔氏以实言道德,老子以虚言道德。是故自其虚而穷之,则徒多言而无益,知虚实之异者,则不必攻而自破。自有雄之言,而老子之说是或一道;自有愈之卞,而老子之说遂为虚言。吁,子云有取于其言,而退之指为一人之私,退之之排殆激子云之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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