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本仁祖义论(乙丑乡试) 南宋 · 方大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九八、《铁庵集》卷二七
人主有一旦之言而求复其初,是必有所见而发也。昔之圣人与道周旋,有终身履之而不自知者,安有跃然一悟之顷,而后求其所谓要指者哉?圣人安行之事,不敢以望后世。或者慨然有慕古之心,而又窃闻吾道之名而嘉尚之,遂欲借行道之名以遂其慕古之志。然圣人之道安有一蹴可致之理?用志愈力,而去道愈邈。终身驰骛,而茫然莫得其所归,然后反而思圣人之于道殆不若是泛然也。发之于心,体之于身,其要指若是而已。使一念之加力,则圣人之道未必不自跃然一悟者得之。武帝元朔之诏曰「帝王本仁祖义」,盖十二年而后有是言,帝之见略定矣。吾常求之于古帝王矣,有曰行仁者,有曰性仁者,无所谓本之名;有曰由义者,有曰遵义者,无所谓祖之名。武帝何见而创为此名耶?岂万世不传之旨而帝骤得之耶?然而帝外施仁义之主也。外施者,以名求仁义也;本祖者,以实求仁义也。是二者正相戾也,帝何以发此言?吁,孰知本祖之论正自外施者得之?凡人之情,趋向之穷而后归根之论兴,志虑之衰而后悔悟之机动。外施而不获遂,然后退而寻其本矣,此理也,亦势也。大抵后之人主有终身力行仁义者,则本祖之论固隐于不言之中;有素不屑意于仁义者,则本祖之论将置于念虑之外。而未有名慕而实违,外似而中不可如汉之武帝者。盖帝也见高而意锐。见高则不肯俯伏于帝王之下,意锐则不能舒徐以求仁义之实。其所以为是崇儒重道者,君子知其非出于本心。使仁义之名可以求而得,帝王之盛可以企而及,则本祖之论不复见于元朔之初矣。十二年间,咸五登三之意无日无之,非不知仁义之实皆自其内心以生,然好名之念驱于其中而不暇,屈意于践履之地,直欲乘方锐之气以外窃仁义之名而已。固尝奉高年,恤孤寡,然而仁之末也,而非本也;救东瓯,伐匈奴,然而义之小也,而非祖也。执其小者末者,而欲遂帝王远大之事,不独群臣疑之而不敢言,虽帝亦自疑之,而姑庶几其获遂焉。惟其不可遂也,则本祖之论欲无发而不可得。向者上嘉下乐之言不绝于口,一旦乃能回思却顾,而求帝王所由昌之道;向者外施之意茫然无据,一旦乃能探本寻源,而求所谓本祖之地。亦其世故熟而至理明,锐气衰而本心见,脱去人欲而窥见帝王之本真,君子亦幸其有归宿之地矣。前乎是者建元之策,帝虽非以仁义问,而或者觇大道要极之问,意帝其知之耶?然仲舒历举仁义之端,而勉之以加意,言虽急而帝则缓,是帝未知本祖也。继乎是者元光之策,至有仁义何先之问,帝今其知之矣;然公孙分析仁义之条,帝采其辞而略其意,是帝犹未知本祖也。欲效唐虞之言昌发于庭,若将以是为臣下誇诧。汲直「外施」一语,深切帝病,而艴然之色随见,是帝正在迷而未复之中也。当是时,志刚气炎,谓帝王之道可以立谈致,虽使数子历举其所谓仁义者,曰如是而为本,如是而为祖,其如帝之不听何?迨夫精神志虑鼓舞倦矣,徬徨四顾,莫得其指归,而后知畴昔艳慕之情皆不足据,本祖之论不待人发之而帝自发之,元朔之初异乎前日之武帝矣。虽然,仁患于不知所本,义患于不知所祖,果知之矣,则终身践言可也。由元朔之初观之,火然泉达之始也;由元朔之后观之,蘧庐之一宿耳。穷兵黩武,仁者不为而帝为之;神仙土木,义者不为而帝为之。帝岂忘向者本祖之论耶?宣帝终身严毅,而宽大一诏,君子许焉,曾谓本祖仁义之言不足以裨武帝之万一?然而有由也。宽大之诏,宣帝之末年也,则一见而遂定;本祖之论,武帝之中年也,见识之高则有时而能悟,信道未笃则未几而转移。故始者之不念,而元朔之诏是一悟也;继者之不力,而轮台之悔又再悟也。帝方心平气定以求归根之地,可以直造帝王无难也,然而仅止是者。故尝论之,元朔之诏,此正回心以复仁义之机也,而恨其不坚;轮台之诏,此正虚心以行仁义之时也,而恨其已晚。遂使上嘉下乐之叹,终为武帝之空言,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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