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吴守上水心先生求先铭书 南宋 · 陈耆卿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一二、《筼窗集》卷五
四月日,具位吴某斋沐裁书、再拜献于观使待制侍郎阁下:某窃惟天地之大,以其能荣枯万物,而生生无尽也。然枯其荣者易,荣其枯者难。繁霜之晨,积雪之夕,凡物莫不陨柯秃叶、摧香夺艳,凛凛然不能自必其命。及夫春阳一煦,鼓之舞之,则焕然日新,划然霞涌,凡枯者未有不荣者也。故能荣物于既枯者,天地之神机也。人者,物之灵也,物枯能荣,而人死则终于死也。人固不及物邪?虽然,人固有可以不死之道也。今夫爵命之穹窿,足以尊其生,而不足以尊其死;车服之烜丽,足以华其生,而不足以华其死。凡百可喜可玩之具,足以乐其生,而皆不足以乐其死也。惟有功伐德美,得附丽于良史之笔,则不爵命而尊,不车服而华,不可喜可玩而足乐,死犹生也。夫物之枯而复荣者,特可荣之于一时;而人之死而犹生者,可生之于百世。物固不及人矣。虽然,史法至近世略矣,非大官大职,及天子之所旌别而显异者,不得预。虽有功伐德美,往往蝉蜕于摧檐败壁之下,蚁腐于荒林幽墟之侧,其遗落可胜道哉!故天下之人,进而不得附于圣世之史,则退而求托于宗工钜伯之文。盖附于史则为传,而托于文则为铭,使人虽死而犹生,是或一道也。仰惟阁下以五百年间生之材,而抱千古不传之学,发为文章,真如春阳之气,斡乾转坤,而包宇越宙,无往不在,而无物不该。故今天下人子之欲显其亲者,不以得三公九卿为荣,而以不得阁下之一言为耻。中州近壤,遐陬僻峤,咸曰:「水心先生铭我,则死犹生也」。虽使韩、柳、欧、苏叠足于世,其述作能如阁下之盛哉!夫人而求之,不能人人而予之也。予之者,近或二三年,远或十年,其难如此。而求之者日益众,或寝苫方新,或登门未久,而衔哀请命者,踵相蹑也。某之先君子,实殁于绍兴之甲寅,二十七年矣。某之侍阁下,实权舆于淳熙之戊戌,四十四年矣。视前所谓方新而未久者,可谓过之,而犹踌躇以至今日,非忘之而不求,盖欲求之而不敢也。其意曰:彼求者之多也,予之不暇遍也。以某之不肖,而又譊譊于其间,其进之退之,恐未可必也。岁在壬戌,侍坐隅于京口,酒畔跪陈,盖尝微发其端,而未能毕吐其傃,负此耿耿,又二十年。今投迹山城,距郑乡一苇,此天与之便,而先君子得发扬之秋也。故每一东望,未尝不慨然以思,而惨然以悲。欲躬走数仞之墙,且泣且请,縻系尺组,心驰而足不赴。用敢沥其区区之款,以徐公子才所述行事,瓣香而投诚焉。重念某先君子少而孤羁,晚而坎𡒄,其志非不慕古人,其才非不若今人,而天啬其逢,如水渟泽,故不得以丰功伟绩,铿戛震耀,而其粗可表见者,仅如疏星挂晓,微茫一二而已。死而得传,则视世之丰功伟绩,固无以异也。不传,则零落翳坠,抑可痛已。日月双驰,霜露几感,头白如许,衷丹未抽,其何以立士民之上,而教世之为人子者哉!难逢者人,易失者时。阁下许之,则某亲之死犹生矣;拒之,则某亲之死真死矣。虽然,以某二十七年之摧割,与四十四年之邂逅,抱夙心而遐慕,挥老泪而近愬,阁下其能忘情乎?出春阳之肤寸,顷刻嘘舞之,此天地荣其枯之术也。某俟命。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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