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讲义 其二 学而第一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二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学之为言效也,未能肖圣人而效为圣人者也。盖天之生人,其性皆善,皆有圣人之质,惟其禀气感物之不齐,圣人所禀纯而清,又无物欲之汩,本然之善无所蔽,无所事学。自贤者而下,所禀不能以纯清,而有浊之参焉,物欲又从而汩之,本然之善不能无所蔽,必有待于学以明之。所谓学者,亦不过效圣人之所为,而去其气禀物欲之蔽,以明善而复其初尔。其纲条节目,则具在圣人之训。习之为言,有重温不已之义。在学者之效圣人,必即其所效条目,重温之而不已焉,乃所谓习。时习者,无时而不习也。时时习之,而无间断,则所学者熟,趣味源源而出,中心不期悦怿而进,进自不能止矣。此学之始也。朋者,同为此学者也;自远方来者,以善及人,而信从者众也。盖所学之善,乃人心之所同然,非一己之得私。吾之得于己者,既足以及人,而人之同为是学者,又有以兴起。其善而信从之,如此其众,则是率天下之人,皆有以复其初,而均得此心之所同然,吾之志愿毕矣。安得不惬快于中,而悠然适其乐哉?此学之中也。夫有朋之来,是道同志合者也,其不见知,则道不同者也。学本为己,非求人之知也,人知不知,何与吾内,而何足以为喜愠?详味「不愠」之旨,见其胸中洒落明莹,岂复有纤毫物我之私介于其间哉!然朋来而乐者,顺境也,易为力;人不知而不愠者,逆境也,难为功。非信之笃而养之厚,得之深而守之固,不足以与此。必惟成德君子能之,此学之终也。合三节而论,其中之乐,必由始之悦,而后得,而非中之乐亦不足以成其终之德。然始之所由学者不正,则节节从而差,亦不能有时习之悦矣,亦无自而有朋来之乐矣,亦不复有以成其君子之德矣。惟始不迷其所从入,而终不失其所造极,乃所谓善学者也。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此章分作二节,前节泛论常人,后节专论君子,其旨脉皆相应,但功用有小大之不同尔。夫孩提之童,稍有知则无不知爱其亲,无不知敬其兄,此人人之所同也。故常人苟能孝弟,则心气和顺,自无犯上作乱之事。若君子专用力于根本,根本既立,则其道自生,所谓孝弟者,乃为仁之根本也。为仁犹曰行仁,行仁者推行充广之谓,盖仁者心之德,而爱之理也。心之德,其全体;而见于爱者,其用事。亲从兄,则爱之端,先见而最切者。此如木之根本处,加之培壅之功,则爱之萌日滋而无所遏。自此而充广之,由亲亲而仁民,由仁民而爱物。如木之自根而干,自干而枝叶,虽有差等之不齐,而此气无不流行通贯,所谓仁之道,于是乎生生不穷矣。其功用岂不甚大,又岂特常人所谓不好犯上作乱者而已哉!此孝弟所以为行仁之本也。然程子又曰:论性则以仁为孝弟之本,何也?盖孝弟者,仁中之一事耳。仁是性,孝弟是用。譬之粟而生苗,仁其粟,而孝弟其苗也。此仁所以为孝弟之本也。学者而识仁,则于此自明白矣。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前章论仁以爱之理言之,此章论仁以心之德言之。夫五常之仁,犹四德之元,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爱之理以偏言者也,心之德以专言者也。如巧好其言,令善其色,致饰于外,而务以悦人,则人欲肆行,而本心之德亡矣。岂复有所谓仁哉!然圣人不谓之无仁,而曰「鲜矣仁」者,词不迫切,谓如是之人,少有仁尔,非以为犹有少许之仁存住也。故程子之传,直以不仁断之,其义精矣。盖仁不可以多少言,此是纯是天理之公,而绝无一毫人欲之私以间之,乃谓之仁。稍有一毫之私以间之,则天理不流行,而不得为仁矣。犹人之有一支一节之废,则谓顽痹不仁,而不得谓之康宁人矣。况巧言令色,又非小小病乎?大抵圣门之学,以求仁为要,其所以行之者,必本于孝弟,而所以贼之者,莫甚于巧言令色。记者列此二章于学习章之次,亦欲学圣人者知此道之为急,先务其所当务,而复戒其所可戒也。读者宜深味之。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忠者,尽己之谓,凡利害关于己,则度之必尽;利害不关于己,则易有不尽。故为人谋,鲜有忠者。信者,以实之谓,凡称人之善则易过其实,道己之失则易讳其真,故与朋友言,鲜有信者。此处心之病也。传之于师,不习之熟之,则无以得于己,不过口耳之传尔。此问学之病也。三者皆日用行事大节目处,曾子之学,专用心于内,以是为切身之大病。日常加省,惧其或有存焉,可谓自治之笃矣。而于三者之中,本末有序,而质文相发,又得其所以入道成德之要。所以卒能全归其体,而传圣人之道欤?学者以之为标的,则不差矣。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此章最可玩。圣人之言,小大浅深,纵横颠倒,无不混沦。处夫道者治也,不曰治千乘之国,而曰道云者,治其事也,以政言;道其理也,以为政者之心言。其目五者,则皆其心之所存,而未及为政,乃所以为政之本也。敬事者,心存于事而不苟也;信者,令信于民而不数易也;节用者,俭而不妄费也;爱人者,惠而不伤也;使民以时者,于农隙而使之也。此五者,夫子为诸侯之国而言,至近而易行矣。然皆治道所当务,至确而不可易,至要而不容阙。推而极之,虽天下亦不外此,而尧舜之治,亦不过此。合五者而观,又皆以敬为主,盖敬者主一无适之谓,乃心之生道,而万事之根本,所以成终而成始者也。为信而不敬,则出令必苟,而不能确定矣;节用而不敬,则所节必苟,而不有常度矣;爱人而不敬,则所爱必苟,而不免姑息矣;使民而不敬,则所使必苟,而不复计其劳逸矣。又自上顺而观,敬而后能信,不敬则事事皆苟,而不能以信矣;信而后能节用,不信则有时乎节,有时乎不节矣;节用而后能爱人,不节用则必至于伤财而害民矣;爱人而后能使民以时,不爱人则轻用民力,而不暇惟其时矣。又自下溯而观,敬事者又不可以不信,不信则朝令夕改,亦无从而敬谨矣;为信者又不可以不节用,不节用则泛滥无度,亦不能以保其信矣;节用者又不可以不爱人,不爱人则视人之膏血如泥沙,亦不能以啬其用矣;爱人者又不可不使民以时,不以时则力本者不获自尽,虽有爱人之心而人不被其泽矣。凡小用大用,浅用深用,横观竖观,颠倒而观,无所不通,而无所不圆。由圣人胞中,浑沦太极之体,随所感触,不觉流而为此语,皆莫非自然而然,非有意于安排布置,此其所以为圣人之言欤。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汎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
孝于亲,弟于长,谨其行,信其言,广爱众人,而亲炙仁者,此皆日用行事之要处,而应接有事之时也。当其时,须各尽其事。及事已之后,有馀暇之力,不可以虚度时光,必用此馀暇之力而学《诗》《书》六艺之文。盖斯文所载者,亦不过此等事之理,及圣贤已行之法而已。如是而为孝弟,如是而为谨信众,如是其爱仁,如是其亲,莫不各有其理之所当然,纲条节目,粲具于其中。如是而为舜、文王之孝,如是而为王季、叔齐之弟,与其他所已行,莫不各有一定成法可覆也。吾以所行之馀力,从事于此,则本质先立,而良心不放,有以为致知之地矣。其于讲究此理之当然,考订圣贤之成法,固有所根著而知之也必精。既知之精,有以悟此理之当然,则于行也不疑而必益确;有以识圣贤之成法,则于行也有證而必益力;行之既确而力,由是而复致知也,必又精而益精矣。每日之内,致知力行,随时更迭,而展转互相发其味,无有穷矣。苟于馀力而不学文,则所行虽力,必不免于私意,而不能以中节,将如剔股刲肝之孝,抱桥之信,反陷于不孝不信而不自知。若未有馀力,遽辍而学文,则又废人事而旷天职,虽所知之精,亦何与于我?然则德固不可以一日而不修,而学亦不可以一日而不讲也。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贤人之贤,而自改其好色之心,则诚于好善矣。事亲不自爱其力,则诚于孝矣。事君不自有其身,则诚于忠矣。与朋友言而信,则诚于交际矣。四者皆人伦之大者,而无所不用其极,学以明人伦,不过求如是而已。子夏谓人能如是,则得为学之道矣,虽或以为出于生质之美,而非由务学之至,我必断然谓之已学矣。盖深以实行非学不能笃,而疾时人于学不务实,但词气抑扬之间,少有过中,其流弊必至于废学,不若上章圣人之语,意圆而无弊也。大抵生质之美有限而易穷,务学之益无穷而不可废,以生质之美而加之务学之益,则磨刮愈见精粹,润泽愈见辉光,心与理相涵而知愈密,身与事相安而守愈固,其所有限而易穷者,将通为无穷矣。若谓质美已得学之道,而不必更学以为质之副,则所美者终涉于粗而不精,而阴亦不能免私意之杂。至于穷而或变焉,又将忽反陷于恶而不自知矣。是则此章之流弊,可不重以为警,而上章之旨,可不深体以为日用之准则哉!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正其衣冠,尊其瞻视,则俨然人望而畏之。轻乎外者必不能坚乎内,故不厚重则无威严,而所学亦不坚固也。主者,心以为重,无时而不在是也;忠者,尽己之心而无隐也;信者,以事之实而无违也。以忠信为主,则真心常存,而事事皆实矣。友所以责善而辅仁,与胜己者处,则己有益;不如己,则无益而有损。过者,动之差,知而速改,则复于善,而为无过,若畏其难而不勇于去之,则过遂成而为恶矣。此皆君子自脩之道当然,而不容一阙者也。盖以威重为质,则立德有基矣。必学以固之,则基壮而不摇矣。必主忠信以实之,则日积而日崇矣。必胜己者以辅之,则日益而日进矣。又过而必速改,则恶日消而进善之路不格,遂可驯至于充盛辉光,而成其德矣。切哉,圣训笃自治者,所当汲汲以从事也。或曰:不如己之说,自谓人不如己则生自满之心,必胜己者而后友之,则胜己者又将视我为不胜己而不吾友,则如之何?闻之师曰:人之贤否优劣,自有定则,非彼我好恶所得私,而吾于应接,或亲或疏,或高或下,亦不容以分别为嫌也。故于齿德之殊绝者,则尊而师之;于贤于己者,则尚而友之。其不如己者,虽不当就,而求之以为吾友,亦必有以矜而容之,勉而进之尔。是皆理势之必然,非我之敢为自满,而亦未尝轻以绝人也。彼贤于我者,其视我亦犹是耳,而何有弃于我?但世之人每难于友胜己,而好友不如己。其乐于纵恣者,则惮直谅者之正己而不敢亲;安于浅陋者,则忌多闻者之少己而不肯问。至于卑孱嵬琐之流,则喜其临之,而足以为高便辟佞柔之友,则悦其下己,而足以自肆。是以贤智日远,而所与居者第庸夫俗子为伍,虽有良才美质,亦交相从于小人之归而不自知矣。然则圣人安得不直一言以警之,而何以迂为顾虑?在学者亦何必舍圣人明白之旨,而妄生曲说为之迁就也哉!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终者人之所易忽,而能慎之于丧,以尽其礼;远者人之所易忘,而能追之于祭,以尽其诚厚之道也。以此处己,则己之德厚;以此化民,则民德亦归于厚也。曾子之学,以孝弟忠信为本,故其言如此。从而味之,其人气象可见矣。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夫子至于是邦,而必闻其政者,非圣人有求之也,子禽以求为问,是以常情测圣人也。子贡答以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可谓深知圣人而善言德行者矣。此五者,夫子之盛德辉光,接于人者也。盖言圣人德容如是,故时君敬信,自以其政就而问之。若以是求之云尔,非实若他人必有求之而后得也。其亦必以求为说者,特因子禽之言,借其字而反之,以明夫子之实未尝求,亦犹孟子言伊尹以尧舜之道要汤,特借或人之言而反之,而实未尝有要之之意也。然即此而观圣人,所至必风动响应,其过化存神之妙,亦略可见矣。而时君乃莫有能委国而授之政,盖见圣人之仪容而乐告之者,秉彝好德之良心也。而竟莫能授之政者,私欲从而害之尔。在圣人于此,虽未足以有行,而亦足以为之兆矣。而一言不契,则委而去之,未尝不果,亦其济时行道之心虽切,固未尝屈道以从人也。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此观人子之法也。其志与行善矣,又必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乃见其有爱亲之心,而可以为孝。盖为人子者,本以守父之道不忍有改为之心,至有所遇之不同,则随其轻重而以义制之。如其道终身无改,如其非道,何待三年无改者?意其有为而言,其事在所当改,而可以相迟而未改,为孝子之心,则有所不忍,而未容以遽改故也。若当改之时至,则如之何?虽不容以隐讳迁就,而至诚哀痛之心,则不可不存焉。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也。其为体甚严,如君尊而臣卑,父尊而子卑,夫妇之有别,长幼之有序,截然一定而不可乱。然皆本于天理之自然,而人心之所安,非圣人以强乎世者,故其为用也必从容舒泰,而无拘迫艰苦之患,乃不拂乎天理、人心之本,谓之和而为可贵。如君臣都俞之相孚,父子唯诺之相亲,夫妇之唱随,长幼之逊顺,其情无不交通焉,是其类也。其他三千三百之仪,亦莫不皆然。先王之道,此其所以为美。而小事大事,无不一由之,兼指礼与和而言也。然如此而复有所不行者,以其徒知和之为贵,而一于和,和遂过而流于嫚,不复以礼节而归之中,则去天理之本然者远,而人心所安者荡而为不安矣。所以亦不可行也。盖礼之体严而用和,本非判然不相入,其严也无不泰,而所谓和者中已具,岂复有胜而离。其和也无不节,而所谓严者未尝失,岂复有胜而流。必如是,然后得性情之正,而为礼之全也。若稍过中,而各倚于一偏,则其不可行均矣。岂但和之流,然后为不可行哉!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此章大旨,谓人之言行交接,当谨于始,以防后患也。夫人之约信,固欲其言之必践也,然始之不度其宜,则所言将有不可践者。以为义有不可而不之践,则失其信,以为信之所在而必践焉,则害于义。二者无一可也。惟约信之始,必求其合于义焉,则其言无不可践,而无二者之失矣。致恭于人,固欲其远耻辱也,然不中乎节文,则或过或不及,如望尘而拜之,类非所当致恭而致恭,则失之过,其人必不我答。如君父师长之类,所当致恭而不致恭,则失之不及,其人必为我怒,皆自取耻辱之道也。惟致恭之始,必求其中于礼焉,则其远耻辱也必矣。因犹依也,所依托之始,必度其人之贤而后依之,则在我不失其所亲,而彼亦可以为吾之宗主,必不至误我之托矣。如孔子于卫主蘧伯玉,于陈主司城贞子,则不失其亲而可宗者也。此三者,若于始之宜约与不宜约,当恭与不当恭,可亲与不可亲,因仍而不早为之决,苟且而不早为之审,迨其差也乃徐计于已然之后以求免焉,则亦缓不及事,而岂胜其噬脐之悔哉!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不求安、饱者,志有在而不暇以口体之奉为务也;敏于事者,力于行而不敢怠也;慎于言者,择其可而不妄发也。能此四者,其于学用功亦笃矣。若遽足焉,自以为是,而不取正于有道,则所学不能无差,心之所求者必有非所当求,而未必皆先王之正路,事之所敏者必有非所当敏,而未必皆先王之德行,言之所慎者必有非所当慎,而未必皆先王之法言,而其终亦未必遂能以造极。惟不敢轻自是,而又必就有道之人以正其是非,则学质自此如金经洪炉,炳然为之一新,志可纯,行可粹,言可精,而大中至正之极亦可以驯造,非好学者其能之乎!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常人溺于贫富之中,而不知自守,故为贫富所累,而有谄骄之病。子贡货殖,盖先贫后富,而尝用力于自守,已能无谄无骄,而不为贫富动矣。故质之夫子,以验其学之所至。夫子曰可者,所以许其所已能,而复告之乐与好礼者,所以勉其所未至。今就二者等级校之,无谄无骄者,但能于贫富中无显然之过而已,未能超贫富之外,而进于善也。乐则心广体胖而忘其贫,好礼则安处善乐循理而不自知其富,盖有超乎贫富之外,非造道入德之深潜缜密者不能,而语其实,则乐必颜子、好礼必周公乃可以当之,非前之小成者所可望也。子贡因是觉无谄无骄之未得为至,而其上又有所进焉。抑知理义之无穷,学者不可以少有得焉而遽自足也,于是引《淇澳》之诗以明之。言治骨角者既切而复磋之,治玉石者既琢而复磨之,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夫子以其能因所已言而知所未言,有得《诗》学之活法,遂嘉叹而予之。在学者而言,若安于无谄无骄,而不求进于乐与好礼之极致,乃徒切琢而不复磋磨者,固乃自足之陋。然谄骄之病未实去,而曰吾欲乐与好礼,则是又未尝切琢,而专事磋磨者,不免为虚躐之狂,亦不可以不戒也。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学本为己,惟求其在我者而已,故不患人之不己知。若不知人,则贤者不得而师,善者不得而友,诐淫邪遁者,得以害道,便辟柔佞者,得以损德,故以为患也。然在己者有可知之实,则于人亦不容掩,而知言穷理之未至,则人之邪正亦无从而辨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