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金陵制使李梦闻书 其九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四二、《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九、《宋史》卷四三○《黄干传》
干不自揆度,妄谈当世之务,以渎台听者屡矣,区区不能殚布之怀郁舛于中,不容但已,辄敢冒昧极言之。今日之事,其琐细者不足言,而人皆能言之,其关于大体者有四:其一曰大本不可以不立,其二曰大义不可以不明,其三曰己私不可以不克,其四曰人才不可以不收。此四说者,虽使伊、周复生,为今日计,无以易此,管、乐以下亦未有不假此而能自立者。然其不敢以望伊、周者,亦以于此有所未尽耳。何谓大本不可以不立?古之圣人垂拱于庙堂之上,能使夷狄重九译而来,曰吾闻中国有至仁者,大本立也。诸葛孔明之出师也,虽曰甲兵已足,而必拳拳于进君子、退小人,「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黜陟臧否不宜异同」之数语,亦可谓知本者矣。今□□□□□□于大本可谓无憾矣。丞相诛韩之后,所以潜消祸变者,其于大本不为无助,惟其惩意外之变,遂专用左右亲信之人,往往得罪于天下之公议,世之君子遂从而归咎于丞相;丞相不堪其咎,遂断然屏逐而去之,而左右亲信者其用愈专矣。平居无事,纪纲紊乱,亦不过州县之间百姓受祸,然至于军政不修,欺罔百出,边备废弛,皆此曹实为之。若今大敌在竟,更不改图,则大事去矣。丞相所以宠任此辈者,特以为自固之计;大事既去,则虽欲自固,可乎?人之情,言之于安平无事之日则轻于鸿毛,谏之于祸变将至之日则重于千金。今日之急莫大于此。须得一二有识见、有智谋、能议论、识深浅之人,数数遣赴庙堂禀议,使之委曲晓譬,以开其惑,此亦数以手书密布忠悃,苟一言悟意,则大本立而天下定矣。何谓大义不可以不明?建炎、绍兴之间,天下忠臣义士莫不慷慨愤激,捐躯赴死,以与虏为敌者,二圣之辱、八陵之痛、中原之残破,皆在目前,而君臣之大义,下至走卒,亦能知之。自秦氏唱为和议,而此意日销月亡,以至于今,皆不知有所谓君父之雠也。不惟百姓忘之,而士大夫亦忘之矣。今观诏旨之下,与诸处宣谕之文,不过但言我不曾与汝为敌,汝却无故来侵我;又不过言汝从我则安,不从我则危;皆不出于彼此利害之言,亦何足以感天下豪杰忠义之心哉!臣子之于君父,当如手足之捍头目,子弟之卫父兄,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此天之经,地之义,人之大伦,不可易之理也。祖宗德泽涵濡生养二三百年,凡吾所以衣食生养于天地间者,毫发皆君父之赐也。至于蕞尔夷虏,俘我二帝,残我陵寝,荡夷我中原,又使我竭江南之金币以事之,天地以来,所谓君父之辱孰甚于此!今既为外夷所逐,乃欲窥伺我淮甸,又欲驱虏我百姓以广其人民,侵攘我两淮以广其土地,至于言辞指斥,无所顾忌,此岂臣子所忍闻哉!诚能日夜以此宣于上,告于下,使此意洞达,则虽三尺童子,亦莫不争欲操戈,以报不共戴天之雠矣。大本不立,则在内者无以服人之心;大义不明,则在我者亦无以感人之心。幽阴迫窄,虽吾国之人亦且不服,又何以使外夷之我畏哉!何谓己私之不可以不克?天下之事,非可以声言笑貌为也,惟其意之诚,而后无感不通矣。今尚书之身非尚书之身,宗社之身、天下生灵之身也。夫既非吾之身,则凡吾身内之事皆不可一毫芥蒂乎其心。官则法从矣,宫室则可居矣,田园则可食矣,子弟则皆仕矣,吾复何忧哉!所忧者宗社生灵耳。荣辱得失皆不可以动吾之心,苟有一毫涉乎己之私,则必痛克而去之。至于寝食居处,常有与士卒同甘苦之意;进退黜陟必求合乎理,而毋徇乎吾之私情。诚能如此,则吾之气已伸于万物之上,至大至刚而不可屈挠。其明白洞达,不惟吾之官属服之,而朝廷之上亦服之;不惟江淮之军民服之,而中原之虏亦服之矣。何谓人才之不可以不收?古人所谓观近臣以其所主,韩公亦以为观其宾客可以信其主人。天下之人观尚书,亦欲于其宾客观之。今皆未见其卓然可称于世者,不过循循谨嘿而已。至于一二经从,于此亦自谓「两路而仅得一人」,自谓「以下寮而亦与宾幕」者,又皆谄谀而无情,实狡侩而用小数耳,此何足以服人哉?古之用人,固非一端,鸡鸣狗盗,莫不宾礼,然则一二巨人致之左右,则此辈亦皆足以备使令。今大率不甚相远,则岂不见轻于世哉?纵曰辟客皆出于朝廷,则择世之卓然为人之所推者,卑辞厚礼,招置东閤,虽千百人皆不厌也。人才多则议论多,议论多则为益多矣。诸葛孔明出师后表历言其生平所得人物,而今皆不在,深叹日月之逾迈,而事功之不立,可谓知所先务矣。近日吴畏斋犹能以此得天下之誉,孰谓尚书而不能哉?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耶?己私克于内,人才收于外,何事之不集,何功之不立哉?所谓兵不强,国不富,非所虑也。苟为不然,虽吾国亦不可保,况敢望以取中原哉?中原虽可取,亦何以使外患之不作哉?人之所望于尚书者,其下者则求荐进,其上者亦不过望尚书随世以就功名,皆不知本末源流,不知义理古今者也。人之所望于尚书,则欲其为伊、周,为诸葛孔明,欲复文武之竟土,使吾宋之国祚永永无极也。望尚书无以为老生之迂论,则幸甚。此四言者,藏之胸中已久,不敢轻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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