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度总论 其二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七七、《水心文集》卷三、《水心别集》卷一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五、《南宋文范》卷五六
昔人之所以得天下也,必有以得之;其失天下也,亦必有以失之。得失不相待而行,是故不矫失以为得。何也?盖必有真得天下之理,不俟乎矫其失而后得之也;矫失以为得,则必丧其得。唐、虞、三代皆有相因之法,而不以桀、纣之坏乱废禹、汤之治功;汉虽灭秦,亦多因秦旧。然大抵天下之政日趋于细而法日加密矣;惟其犹有自为国家之意,而不专以惩创前人之失计,矫而反之,遂以为功。且东汉之末,四方分剖,坏乱甚矣。魏武虽严科条,审律令,以重足屏息操制群下,而截然使人各得自尽以行其职守者犹在也。至晋之败,尤甚于汉,南北角立,递兴互灭。及其崛然自见者,犹皆自有为国之意,使其下无饰非养过之心,人存政举,稽其所立,亦或瞭然可见。及隋之末年,丧乱蜂起,痈疽溃裂,而太宗一旦立法定制,疏明简直,上下易遵。然则魏不以讳汉之失为兴,唐不以惩隋之亡为强。夫兴亡治乱,各有常势,欲兴者由兴之途,将败者趋败之门,此其所以不相待而非出于相矫也。唐末之乱,重以五代,虽生人之无宁岁久矣,然考其所以祸败,亦何以独过于秦、汉、晋、隋之亡!盖国之将亡,则其形證固若此矣。而本朝之所以立国定制、维持人心,期于永存而不可动者,皆以惩创五季而矫唐末之失策为言,细者愈细,密者愈密,摇手举足,辄有法禁。而又文之以儒术,辅之以正论,人心日柔,士气日惰,人才日弱,举为懦弛之行以相与奉繁密之法。遂揭而号于世曰:「此王政也,此仁泽也,此长久不变之术也」。以仁宗极盛之世,去五季远矣,而其人之惩创五季者不忘也。至于宣和,又加远矣,其法度紊矣,而亦曰所以惩创五季而已。况靖康以后,本朝大变,乃与唐末、五季同为祸难之馀,绍兴更新以至于今日;然观朝廷之法制,士大夫之议论,堤防扃钥,孰曰非矫唐末而惩创五季也哉?夫以二百馀年所立之国,专务以矫失为得,而真所以得之之道独弃置而未讲。故举一事,本以求利于事也,而卒以害是事;立一法,本以求利于法也,而卒以害是法。上则明知其不可行而姑委之于下,下则明知其不可行而姑复之于上。虚文相挻,浮论相倚,故君子不可用而用小人,官不可任而任吏,人情事理不可信而信法。惟其恻怛宽平,粗得古人之意,而文具亡实,亦独何以异于周、秦之弊哉!于是中原分割而不悟其由,请和仇雠而不激其忿,皆言今世之病而自以为无疗病之方,甘心自处于不可振救以坐视其败。据往鉴今,而陛下深思其故者,岂非真所以得之之道未讲欤?诚讲之而行之,当举者举,当废者废,昔之密者今为疏,昔之细者今为大,今日出令而明日丕变矣,何俟于卒岁之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