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曹丙魏孰优论 南宋 · 易祓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四三、《论学绳尺》卷六
大臣之用天下,固当维持天下之治体,而末节不与焉。即其区区之末节而较其一时之所长,则其著见于事业者,固不能无等级之辨。然非所以论大臣用天下之道也。治天下有定体,大抵宽大乐易者有经久之谋,而刚锐果敢者皆迫切之计。为大臣者固当培植国本,固结人心,使天下之治至于千万世而不穷焉可也。苟惟治体之不察,而一切之严毅者,究心焉,则其目前之效非不耸然甚可喜,而治道之元气索矣。昔者汉家之治源深流长,诚不以一时之严毅者为之也。萧何之画一,曹参之清净,丙吉之长者,是固足维持汉家仁厚之政。而魏相独以严毅闻,严毅非不足以为政也,而汉家之治体果如是乎?君子于是而考明之,则四子之所以用汉者,殆不容无所辨。萧曹丙魏孰优?请因班固之赞而申之。有一代之治必有一代之治体,而其所以辅赞弥缝、于不可终穷之地者,要必有以任其责也。苗民之弗率,声其罪而诛之无难也。而禹之相舜,乃汲汲于班师之举,商民之弗靖,虽锄而绝之,勿恤焉可也。而周公之相成王,乃谆谆乎「姑惟教之」之言,夫优游和缓之不足以制天下之变固也,而圣人之心顾乃委其自安,待其自定,何也?盖不如是,则不足以维持天下之治体也。然则三代之所以为有道之长者,其以此欤!西刘之兴,固不可以三代之治责之也。然高祖天资仁厚,出秦民于汤火之馀,而纳之于衽席之上。萧、曹二子亦且静愿少事,而足以为天下安养休息之政。夫是以一代之治体,可以久传而无后患。自武而宣,则其浑厚之气已少蠹矣。丙吉之长者,犹足以扶其颠而反其坠。至于魏相之严毅,则又益甚焉,是不可以不辨也。而世之论者则曰:萧何以民田而自污,其视夫相之称上意者为孰愈?曹参以醇饮而自肆,其视夫相之总领众职者为孰优?丙吉闻匈奴之警,而后任科琐边吏之责,其视夫相之识兵略者为孰胜?自是而观,则相之才智自足以震耀于一时,而非三子之所可及也。然君子不观其才智之所用,而深考其维持治体之所在,则优劣之辨,始有可得而论者。采《明堂》、《月令》之说,而不知其品式之繁,诚不若三章之约为简且易也。奏贾谊、晁错之言,而不知其陷于刑名之过,诚不若狱市不扰者之为安且久也。稔霍氏之祸,而不能救赵、盖、杨、韩之诛,诚不若三公不按吏者之为无后悔也。三子之所以维持治体者,相果能之乎?相当宣帝严毅之朝,而不知守高帝仁厚之治,顾乃耗天下之脉,而滋天下之变,则三子之智似不如是。君子于是而观之,则其人才之优劣,盖有定论矣。虽然汉家仁厚之治,是固不可以不守也。然文帝之朝,公卿大夫风流笃厚,耻言人过,其仁厚可知也。至于周勃之椎鲁,申屠之木强,是虽不至于激天下之变,而亦何补于汉家一代之治?吁,治天下之道,不病于法制之不详,正病于法制之过详也;不病于政令之不严,正病于政令之过严也。用天下者,苟能因其一代之体,而守其一定之法,则仁厚之泽,虽至今存可也。萧曹远矣,丙吉之长者固莫得而见矣。与其为魏相之严毅,而至于亏天下浑厚之气,固不若申屠、周勃之徒,虽不足以耸天下之观听,而亦不至于激天下之多事也。君子其可不为之辨明乎?今观班固之于数子。一概而论之,且曰君臣一体,相待而成。则夫萧、曹、丙、魏之得君行道,是固不可以优劣辨。然独于魏相之严毅,而谓其不如吉之宽,则班固之论,盖亦深识乎天下治体,而非泛然之论也。犹之一身焉,为康强无事之时,而投之以决裂瞑眩之药,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此治体之说也。固之论数子,则亦主乎此而已矣,学者当以是求之。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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