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论二 其二 明帝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
人主为治,莫患乎饰治者有馀、而出治者不足也。夫文物者饰治之具,而宽洪者出治之本。自夫本不足而具有馀,是以一时之政虽足以眩耀人之耳目,而大体实伤于冥冥之中。何也?品式之具而根本之戕也,华藻之丽而质朴之亡也,典章之盛而道德之役役也。故善为政者,宁使治本之不立,有如文物之灿然,而宽洪之缺然,则治本亦既不立矣,于治具乎何观?是故古之圣人,以具扶本,不以具胜本;以文辅质,不以文灭质。先立其大者,而后从事于其小者,是以政之成也,有条理而不紊。后世人主,惟务治具之举张,而大本不立,君子奚取焉!吾尝求之天地矣:日月星辰系焉,山川草木丽焉,人以为天地之文,若是然也,而天地曷尝无文,然天地之德不专在于文也,是以《易》于《贲》卦则贵夫「白贲」,而赞乾坤之德者,亦惟曰「大哉乾元」,曰「含洪光大」而已矣。人君出而经理天下,岂能不从事于文物,而索天下于枯槁之域也哉!顾唐、虞、三代之君,所以存心、所以抚物及人者,必有出于文物之表,而不从倚办于文物,何也?本大则末必蹶,华盛则实必衰,文之綦则德之凉也。是故临简御宽者,皆圣人体天地之量;而以严束下,以慧察物者,必非进德之阶。彼狭隘褊急者,非不知为君之道不应尔也,然冒而为之、有所不顾者,盖其溺心于刑政之末,常虞人臣之欺己,是以逞聪明而役智虑,务以察见臣下之情。夫岂知为君之道,不难于使人臣之不敢欺,而难于使人臣之不忍欺。万几之夥,千官亿丑之众,岂一人聪明智虑之所能固?有所及必有所不及。自其有所及,是以有文物之可述;自其有所不及,则宽洪之量欲进于常王之域,毋乃大有径庭乎!君子是以为显宗喜而亦为显宗不满也。且以治具之綦大者,不过数端而已:制度也,时令也,养老而乞言也,崇儒而重道也,厚本而劝农也。今也帝皆能之,可覆而按也。定南北郊之冠冕车服制度,则永平元年也;亲幸辟雍,尊事三老,兄事五更,则永平二年也;亲耕藉田,以祈农事,则永平四年之诏也;开立学校,置五经师,则永平九年之诏也。洋洋乎诗书之盛,彬彬乎文学之盛,孰谓永平之政非一时之至治乎?然刑理善而德化之不闻,法令明而度量之不广,好以耳目隐发为明,故公卿大臣数被诋毁,近臣尚书以下至见提拽,以万乘之尊而自以杖撞郎,其与帝尧容四凶而不诛,周人容饮酒而不杀者,不亦大相远邪!是以朝廷莫不悚慄,争为严切以避诛责,而以苛刻为俗。百官无相亲之心,吏人无雍雍之志。至于感逆和气,以致天灾,有如钟离意之言者,信有之矣。宋均亦以慧察为言。岂非文物有馀而宽洪不足乎?向使帝循高文之家法,以宽仁为心,以洪大为度,毋狃其南阳之对以为能,则永平之政岂止于今日之所观!后之有为治之志者,请以显宗为法;无容人之量者,请以显宗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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