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论一 其一 七制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
或问曰:文中子称七制之主有大功,而不言其德者,何也?曰:考论人物,要当循其世变而观之,不可以一律例也。评后世之人物,一绳以帝王之盛德,则自秦汉以下殆无全人矣。寒暑之推移,天不能以常春;晦明之递迁,日不能以常昼。时乎皆唐、虞、三代也,君心退藏于道德之密,民俗优游于德化之中,固不容专以功名也。柰之何秦人挈宇宙而鼎镬之,生民之无聊甚矣。当是时也,苟有君人出而拯之于水火之中,措之衽席之上,而子子孙孙,第第相承,又皆有以覆护培植之,使其父子兄弟得以相保相安于闾里之间,若是而犹曰无功,可不可耶?若是而犹欲辨其德而掩其功,是亦不恕而已矣。吾尝考古今之变,斯民之不幸莫秦季若也。长城筑愁,阿房筑怨,左阱右擭,前桁后杨,盖容身而无所也。高皇代虐以宽,易暴以仁,除苛解娆,剔荒濯秽,向之桎梏者今俄而枕簟矣,向之枵腹者今俄而饘粥矣,向之相刃者今俄而骨肉矣,此其功直与天地等矣。加以文帝以仁柔而驯之,武帝以经术而兴,三精雾塞,吾赤子复罹荼毒之苦,光皇烟赤帝之灰而复燃之,援民于浊淖之中,而饮以清泠之水,斯民复知有汉矣。继以明帝之政平讼理,章帝之宽厚长者,而汉脉遂寿于四百年之永。虽以奸雄之操,睥睨汉鼎,终垂涎而不敢挈者,民之戴汉旧矣。君子考论汉家之治,谓非七制之功可乎?然仲淹终不敢许七制以德而止于功者,其意微矣。古者帝王,其于治心修性之学,盖深讲而详究之,故其措诸治者醇白无疵,则其于德无愧矣。乃若高皇之学,固于德不据焉。武帝之伪,宣帝之刻,光武明帝之察察,皆于德不足焉。惟文帝、章帝之宽,仅足以言德,而一则不能容手足之爱,一则不能禁奸臣之横,无乃功有馀而德不足邪!仲淹取其所长,略其所短,喜其所长,而奚暇责其德之全?盖深悯夫世俗之变而道德之日以薄者如此也。况乎仲淹之生,值李唐之未兴,念民生之憔悴,未有甚于斯时也,故其著书深有取于汉之七制,若有慨慕不足之意。向使仲淹生于唐、虞、三代之时,岂复知有七制之功也哉!吁,爝火遇夜而有功,桔槔遇旱而有功,七制遇暴秦而有功,仲淹方颂其功而悼其时之已非古,故未暇辨其德而贬其德之不如古。吁!考仲淹之论,可谓忠厚之至,究仲淹之心,其亦有感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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