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文格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三五、《陈亮集》卷一二、《群书考索》续集卷一七
古人重变法,而变文犹非变法所当先也。天下之士,岂不欲自为文哉,举天下之文而皆指其不然,则人各有心,未必以吾言为然也。然不然之言交发并至,而论者始纷纷矣。纷纷之论既兴,则一人之力决不能以胜众多之口,此古人所以重变法,而尤重于变文也。然则文之弊终不可变乎?均是变也,审所先后而已矣。夫文弊之极,自古岂有踰于五代之际哉:卑陋萎弱,其可厌甚矣。艺祖一兴,而恢廓磊落,不事文墨,以振起天下之士气;而科举之文,一切听其所自为,有司以一时尺度律而取之,未尝变其格也。其后柳仲涂以当世大儒,从事古学,卒不能麾天下以从己;及杨大年、刘子仪因其格而加以瑰奇精巧,则天下靡然从之,谓之昆体。穆脩、张景专以古文相高,而不为骈俪之语,则亦不过与苏子美兄弟唱和于寂寞之滨而已。故天圣间,朝廷盖知厌之,而天下之士亦终未能从也。其后欧阳公与尹师鲁之徒,古学既盛,祖宗之涵养天下,至是盖七八十年矣。故庆历间,天子慨然下诏书,风厉学者以近古,天下之士亦翕然丕变以称上意。于是胡翼之、孙复、石介以经术来居太学,而李泰伯、梅尧臣辈又以文墨议论游泳于其中,而士始得师矣。当是时,学校未有课试之法也,士之来者,至接屋以居而不倦,太学之盛盖极于此矣。乘士气方奋之际,虽取三代两汉之文,立为科举取士之格,奚患其不从,此则变文之时也。艺祖固已逆知其如此矣。然当时诸公,变其体而不变其格,出入乎文史而不本之以经术。学校课士之法又往往失之太略,此王文公所以得乘间而行其说于熙宁也。经术造士之意非不美,而新学、《字说》何为者哉!学校课试之法非不善,而月书、季考何为者哉!当是时,士之通于经术者,神宗作成之功,而非尽出于法也。及司马温公起相元祐,尽复祖宗之故,而不能参以熙宁经术造士之意、取其学校课试之大略,徒取快于一时而已。则夫士之工于词章者,皆祖宗涵养之馀,而非必尽出于法也。绍圣、元符以后,号为绍述熙、丰,亦非复其旧矣,士皆肤浅于经而烂熟于文,其间可胜道哉!中兴以来,参以诗赋经术,以涵养天下之士气,又立太学以耸动四方之观听,故士之有文章者、德行者、深于经理者、明于古今者,莫不各得以自奋,盖亦可谓盛矣。然心志既舒则易以纵弛,议论无择则易以浮浅,凡其弊有如明问所云者,固其势之所必至也。议者思所以变之,其意非不美矣;而其事则艺祖之所难,而嘉祐之所未及也。夫三年课试之文,四方场屋之所系,此岂可以一朝而变乎。然学校之士,于经则敢为异说而不疑,于文则肆为浮论而不顾其源,渐不可长。此则长贰之责,而主文衡者当示以好恶,而不在法也。昔庆历有胡翼之学法,熙宁有王文公学法,元祐有程正叔学法。今当请诸朝廷,参取而用之,不专于月书、季考,以作成太学之士,以为四方之表仪,则祖宗之旧可以渐复,岂必遽变其文格以惊动之哉!古人重变法,而尤重于变文,则必有深意矣。不识执事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