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圭确论如何论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三四、《陈亮集》卷九
人才之在天下,固乐乎人君之尽其用,而尤乐乎同列之知其心。夫士之怀才以自见于世,常虑夫人君之不我用。君既知而用之矣,同列之人相与媢其长而媒孽其短,周旋四顾,无与共此乐者,其何以泰然于进退之际哉!此自古乘时有为之士,而犹怀不尽之叹,以公论常不出于同列故也。房玄龄、李靖、温彦博、戴胄、魏徵、王圭,其于唐室之兴,太宗固已无所不尽其用矣。而诸公亦奋然并见其才,而无相媢之意,虽至于廷论之际,辨其所长,如数黑白,则诸公岂不各以自慰哉!王圭确论如何,于是始有可论者。夫宠利所在,至可畏也;功名之际,至难居也。君臣上下相与共乐之,而无异同疑间之论,则为可愿耳。汉高帝所藉以取天下者,固非一人之力,而萧何、韩信、张良盖杰然于其间。天下既定而不免于疑,于是张良以神仙自脱,萧何以谨畏自保。韩信以盖世之功,进退无以自明,萧何能知之于未用之先,而卒不能保其非叛,方且借信以为保身之术。然则人才之获尽其用,乃一身之至忧也,则亦何乐于功名宠利之际哉!故李泌极论李晟马燧于德宗之前,而二臣为之感泣。使泌如张延赏,则晟方欲死而不可论;至于此,则同列之公论岂不甚可乐哉!吾之所长既已暴白于天下,而犹眷眷于同列之公论,固非沾沾自喜之为也。盖同体共事之人,其论易以不公,而人主之听易以入。此自古之所通患,而其来非一日矣。唐太宗之兴也,房玄龄相得于艰难之中,谋谟帷幄以定大业;温彦博盖尝掌其机事,而李靖亦既有功于南方矣。其后天下平定,玄龄相与兴仆起僵,而唐之纪纲法度灿然为之一新;彦博于出纳之间,盖亦具尽其劳;而征伐之责,靖实专之。及魏徵、王圭以雠臣入备谏诤之列,而戴胄亦自小官进用,遂以平天下之法。其先后新故之不同,亦已甚矣。太宗并举而大用之,以究尽其才;而诸公亦展布四体以自效,不复知先后新故之为嫌也。一日,太宗以王圭善人物,使之庭论诸公之才,而圭一二辨数,皆足以尽其长而中其心。彼其同心以济天下之事,至是可以释然而自慰矣。宜其不谋同辞,而皆以为确论也。不然,因诸公已成之业而论之,此何足以为知人、而诸公乐之至此哉,故曰:人才之在天下,固乐乎人君之尽其用,而尤乐乎同列之知其心。嗟夫!圭之论可谓公,而其心盖亦甚平矣。圭与徵均为诤臣,而忠直剀切,大略亦相当也。人情每蔽于自知,而圭独察其有耻君不及尧舜之心,而自处于激浊扬清之任,辨析毫釐,而明于自知,则其论安得而不公!吾以是知其心之甚平也。虽然,房玄龄视诸公最为旧故,而唐业之成亦劳矣。以汉高帝之多疑,盖终其身不敢舍萧何而他有所用也。太宗方奋然有运天下豪杰之心,使新进迭用事,而玄龄泰然居之,不以进退自嫌。故诸公得以尽其才,而卒无纷乱法度之忧。夫迭用新进而不害于国家之大体,此萧何、曹参之所难,而圭之论所未及也。岂玄龄固乐诸公之并己,而非圭之所可察乎!此玄龄所以为宗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