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古论四 其六 桑维翰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三三、《陈亮集》卷八、《金华文徵》卷七、《南宋文录录》卷一九
以中国定中国,以夷狄攻夷狄,古之道也。借夷狄以平中国,此天下之末策,生民之大患,而究其本原,乃出于明君贤臣者,盖其事变迫于前,不得已而为之,姑以权一时之宜,未暇为天下后世虑也。然其积也既深,其来也既远,胶于见闻,而为之益厉,一旦溃乱四出,虽出于百营而莫之能救,是非可叹也欤!故吾尝推原其事,盖肇于唐高祖,成于郭子仪,而极于桑维翰。或难于创业而资为声援,或急于中兴而用为辅翼,或迫于拒命而倚为先驱,皆所以权宜济变,而速一时之功,虽能快中心之所欲,而后世之被其患盖有不可胜道者,此所谓虑不及远也。且昔者汉高帝尝创业矣:倡义草莽,无置锥之地,虽纠合徒众以破强秦,而百战百败,危窘于项籍者数矣;然高帝之气曾不少慑,合罢敝之卒,据形势,收英雄,卒困项籍而亡之,未尝资夷狄之声援也。隋炀之暴,遍流于天下,天下之人,皆苦其刑而厌其秽德,惟恐其不速亡也,苟能反其道,虽徒手可以亡之,而况太原之众乎!故夫资夷狄之声援者,唐高祖之罪也。汉光武尝中兴矣:起自徒步,无素合之众。虽奋力鼓勇以破寻邑,而群盗蜂起,几见蹙于河北之盗矣;然光武之心未始或懈,因思汉之民,运筹略,驱诸将,卒举群盗而平之,未尝用夷狄之辅翼也。安史之恶彰闻于天下,天下之人皆欲食其肉而寝处其皮,未尝一日忘之也,苟能顺其势,虽尺箠可以夷之,而况灵武之众乎!故夫用夷狄之辅翼者,是郭子仪之罪也。至于拒命者,虽忠臣义士之所必不为,而古之人盖亦有因时而为之者,孙权是也。曹公乘举荆之势,率八十万之众,直造长江,挟天子之令,以责其贡之不入,此其大势未易与敌也;权壮勇敢为,遽命周瑜往禦之,运奇奋巧,大败其众,虽遏其敌不能遂兼天下,而常以江东之众与中国抗衡,非有待乎夷狄为之先驱也。潞王以非姓而继大统,淫秽暴虐,天下所明知也。张敬达以庸琐之才,统兵以攻石敬瑭,其势未足以直曹操之万一也,为维翰计者,当一举太原之众,运奇奋巧以破敬达,乃急下太行,抵怀孟,塞虎牢,示天下以形势,檄诸镇而犄角,则区区之唐亦何足灭哉!此则磊磊落落,千载一时之功也,何至于北面夷狄,请救以示弱哉!北面犹可也,复割卢龙以遗之,使夷狄有轻中国之心,长驱径入,习以为常。原情定罪,维翰可胜诛哉!故自汉以来,夷狄之犯边者盖亦有之矣,西不过雁门定襄,东不过渔阳上谷,未有长驱深入者也。自唐始有之。故虽太宗盛时,颉利之兵直次渭水,其后径犯长安者代不绝也。盖自唐高祖而降,急于有功,求其为援,使之得骋志于中州。彼其乐中州之繁华而谓其易与也,故常心吞而气蹙之,是以长驱深入无所顾惮,使中州之人世被犬狼之毒,至于今犹未已也。或曰:「五胡乱华,自晋有之,岂惟唐哉」?曰:五胡乱华,胡之在中原者也。越塞而犯中原者,唐始有之。吾恶中原之乱于夷狄,故推原三人之罪如此。然此三人者,特欲速一时之功,亦不知祸患之至于此极。使其诚知之,则彼亦安肯为之哉,由是观之,举大事者果不可以欲速成也。余于是时盖年十八九矣,而胸中多事已如此,宜其不易平也。政使得如其志,后将何以继之!独曹公一论,为之反复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