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小人疑间两宫乞车驾过宫面质疏(绍熙四年十月) 南宋 · 彭龟年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九六、《止堂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一
臣辄沥血诚,仰干天听。臣闻人主不可有所疑,疑则天下之情壅遏而不通,天下之事废格而不举,其为害至切也。故欧阳修尝奏疏仁宗皇帝曰:「自古有天下者,莫不欲治而常至于乱,莫不欲明而常至于昏者,其故何哉?患于好疑而自用尔」。夫好疑而自用,其弊乃至于昏乱,修之言非过也,情既壅而不通,事既废而不举,则理固应尔也。恭惟陛下聪明睿至,度越常主,忠信诚悫,孚于天下,群臣获事休明,自非病风丧心,安敢辄以昏乱二字重诬圣世!适自今岁以来,朝廷机务多疑不决;宰执、侍从、台谏皆陛下委以心腹耳目之寄者,言辄不行;金字牌专一报机速军事,寻常邮传文书,莫此为急,亦复委之不信。虽无昏乱之形,而有昏乱之理,有识者固已忧之。然其事皆有迹可考,一日清明,盖不待顷刻而可以一言辨之不难也。惟是重华之朝,累月不讲,闾阎窃议,其言万端,多出揣摩,类不可信。逮至九月二十二日,忽自南内径罢过宫指挥,而后群臣始知两宫必有所疑,不然陛下天性至孝,不应于至亲父子恝然相忘如此。臣闻之道涂,陛下宫阃之间,上自中宫,下逮嫔御,或遇生日,其大者则必有所宴集,其小者亦必有所锡予。盖不如是,则人情必有不安,宁有慈福诞弥之月,而不亲举万年之觞?寿皇圣节近在朝夕,而进香故事又复不举。以臣揆之,陛下非大有所疑于中,必不若是。然寿皇之于陛下乃亲父子,亲父子复何所疑而至此乎!臣观自古帝王亲父子尝有暌阻者,惟舜而已尔,其父至欲杀之,其母若弟又从而设为机阱以图之,至难处也。然舜未尝疑其父,亦未尝怨其母与弟,为夔夔斋慄,负罪引慝。自今观之,舜之事亲,古今莫加焉,岂有罪可负、有慝可引也耶?而舜犹如此者,非伪为也,其心以谓:吾事父而不得乎父,即为罪与慝矣。故《书》纪其祗载见父,而父旋有允若之应。夫舜之祗载以见其父,乃其父真情实意所从而感发之机也,使其不见,讵敢望其允若哉!今之时非舜之时也,舜处其变,陛下处其常,舜为其难,陛下为其易。计时揆事,舜岂敢望陛下,然舜能处其变,而陛下乃不能处其常,舜能为其难,而陛下乃不能为其易,独何欤?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孟子曰:「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臣虽愚戆,固不敢谓陛下不能为舜之事也。迩者群臣抗章,无不切至,而天听穹窿,未见昭格。此固群臣孚诚有所不足,词语有所未明。然臣窃料必有植此疑根于陛下之胸中者,见外庭纷纷,迭有奏疏,将千方百计误陛下之听,使陛下不省群臣之言,未可知也。比亦闻宣谕宰执、侍从以所疑之故,而一时无有忠实恳恻能启迪圣心者,是以其疑至今未解。臣方闻有此宣谕时,虽窃喜陛下推赤心以待臣下,不示形迹,而又窃忧其迟回不决,必将益甚也。何也?陛下父子岂复有疑?为此疑者,必有人焉。其人闻陛下将与群臣剖析此疑,则其心必如沸汤,惟恐陛下父子一见,天性复还,则前日间言,反将为莫大之祸。臣料此人自此将益为间谍,妄指形似,重惑圣明,使陛下不复出,激怒圣父,或伤阴阳之和,乃适其意。然陛下独不思万一如此,彼之计诚遂矣,陛下岂不负天下万世之责乎!臣甚为陛下惜此也。昔颖考叔以遗母之意感郑庄公,卒能复庄公母子之爱;李唐山人亦以爱女之心感唐肃宗,而不能通肃宗父子之情。其机一也,而应否异者,庄公无人间之,而为肃宗父子之间者,李辅国辈尚在左右故也。然则群臣之言不能感陛下,岂不类是哉!虽然,陛下既因是人而起是疑矣,一旦欲使遽释其疑,固甚难也。何也?未知陛下所疑者何事而无以辨之,则固难望陛下之幡然也。臣尝闻陆贽有云:「明则罔惑,辨则罔冤」。惑莫甚于逆诈而不与明,冤莫痛于见疑而不与辨。惟明与辨,乃治疑之良药。臣窃观陛下多疑皆始于不喜明辨之故,然外庭之事,群臣尚能为陛下辨之,乃若父子之间,非陛下自辨之不可也。臣愚欲望陛下肃命銮舆,亟朝重华,反躬自咎,极其诚意,尽以所疑之事面质之于寿皇。寿皇见陛下如此,必将感发慈爱,欢然相接,尽以所疑明辨之于陛下。臣始见陛下父子自此天清地宁,日光月洁,当无一毫之间可窥矣。方今两宫暌异,落落难合,而臣知其必可合者,以父子天性不可泯灭。但恐隔而不通,则无如之何。若陛下感于此,寿皇必应于彼,视影响形声犹为不速也,反昏为明,转乱为治,直在陛下,他人安能预哉!但臣能为陛下言之而已,惟陛下念之。干冒宸严,臣下情无任陨越俟命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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