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论 其十 周秦 南宋 · 曾丰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八四、《缘督集》卷一五
天下之事,惟圣人为能作始,又能善后。苟非圣人,而曰我能作始,又能善后者,非狂则诬也。《传》曰:「其作始也简,则其将毕也必巨」。师、商之失,其作始者也,故简;文、宣其将毕者也,故巨。巨则巨矣,而仅能善其后,未为已甚。吾观周之季以弱政济弱势,秦之季以强政济强势,未尝不怪其陨越之晚。何者?强弱之弊,前未有若是其已甚者也。甚则如之何?权焉而已矣。权则如之何?称焉而已矣。故治天下之患,莫大于使人亲而不尊,亲而不尊则狎;尤莫大于使人尊而不亲,尊而不亲则孤。周自夷王下堂之后,靡靡乎日趋于弱矣,而其子孙鲜知以猛政济焉,甚者行一切之令,以偷一时之安,故其末流,诸侯恣行,至于坐召天子而不顾,是谓狎。秦自孝公变法之后,凛凛乎日趋于强矣,而其子孙莫知以宽政济焉,甚者行三夷之诛,以快一时之怒,故其末流,奸臣卖国,至于矫诏杀其太子而无救,是谓孤。方其未也,天下之于周也,如婴儿之于父于母于乳保也,至相亲也,不知狎之患生,则亲失其为亲。其于秦也,如人之于天于神于雷霆也,至相尊也,不知孤之患,则尊失其尊焉。圣人之治天下,不徒使人亲也,不徒使人尊也,曰必其交相称焉而后可。不然,则狎与孤之道也。其始狎也,天子之见诸侯,不过下堂而已矣,未甚屈也,甚则诸侯得以坐召焉。其始孤也,始皇之斥太子,不过使监军而已矣,未甚害也,甚则奸臣得以矫杀焉。呜乎悲夫!晋文公,周之臣也;扶苏,始皇之子也。以臣之卑而敢以私故召其君,以子之亲而不敢以死故请于父,强弱之弊,前岂有若是其甚者哉!盖尝论周之弱,始于夷王之下堂,而其弊至于河阳之狩。盖所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者也。而世举曰:周以东迁削。汝谓夷王自侮如此,不东迁不削乎?秦之强始于孝公,欲令行于其臣与民,而其弊至于扶苏之祸。盖所谓言悖而出,亦悖而入者也。而世举曰:秦以穷兵亡。汝谓孝公悖而出如此,不穷兵不亡乎?虽然,亦有轻重焉,未可例论之也。周失之弱,不过见侮于诸侯尔,未得罪于民;秦失之强,民斯疾视之矣。未得罪于民,则难拔,民疾视之,则易摇,盖其势然也。加之夷王之后,又幸而有宣王者出而振之,故其末流虽不免于削,犹缓也。秦则不然,孝公已强矣,继之以惠王,又继之以始皇,皆抱薪救火者也,故其亡也亟。假设宣王之后,时得一贤君如宣者出,孝公之后,时得一贤君如汉文者出而剂量之,则诸侯虽有侮我者,要不过吴王之类;奸臣虽有悖我者,要不过王成之类也而止尔。周岂至若是靡,秦岂至若是烈哉!故吾尝谓:欲惩周秦之弊,必自文、宣始。且文之自侮也已甚,特未下堂;宣之悖出也已甚,特未惨夷尔。故吴王之侮之也已甚,特未坐召;王成之悖而入也亦已甚,特未矫诏尔。虽然,涓涓不已,终成江河。假设文、宣不能巧持于末,则汉之为汉,乌保其不周、秦耶!虽然,与其巧持于末,不若拙戒于初。故吾又谓欲惩文、宣之弊,必自师、商始。师之过于道,商之不及于道,其间不能以寸,而孔子斥言之,若其失有不胜讳然,意者逆数其末流之弊,必至于周、秦也夫!而世未有推之者,虽推之未有悉之者。呜呼!不有吾论,则方其师、商也,安知其后不周、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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