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论 其二 由求 南宋 · 曾丰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八四、《缘督集》卷一五
道有偏有全。全,是人之所欲也;偏,是人之所恶也。夫人而得所欲,天下无圣人可也。不幸而失所欲,得所恶,又无圣人焉剂量之,则拱手以听事之废也。虽不废亦无成,虽成亦陋。昔者邾隐公朝于鲁,执玉高,其容仰,公受玉卑,其容俯。一俯仰之不度,兹特小有偏而已矣,夫何伤?而子贡觇之,以为二君皆有死證焉。故世疑之曰:夫死,大事也,虽卢、扁未容以脉定,而子贡以貌索,虽中,祗亿而已矣,非君子之道也。而余谓容有此理。何则?礼貌者,胸中之表襮于外者也。孟子曰:「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今夫二君者,其容或失之高而仰,或失之卑而俯。高而仰似骄,卑而俯似惰。以骄惰之心发而为骄惰之容,盖所谓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者欤。观其眸子,人有不可逃者,况胸中之表襮于礼貌,又亲于眸子也哉!夫人之心,至难测也。孟子得之一瞭眊之间,而子贡得之一俯仰之际,吾于是知人之不可有所偏,有则不掩也。师、商之偏在乎心而已,未甚表襮也。至于由、求,则动乎其心,见乎其容者也,故孔子再三焉。「闻斯行诸」之问,虽两问也,而一事也。孔子则退由而进求,何也?二子之心各有偏也。余尝论人谁无偏,要自移而已矣。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以自缓;董安于之性缓,故佩弦以自急。由也兼人,失之急者也;求也退,失之缓者也。所不同者,豹、安于则性,由、求则心也而已矣。其偏在性,犹自移也,而由、求之心不自移,岂未有以韦弦遗之者欤?孔子则遗之者也。求也退,故进之,遗之弦也;由也兼人,故退之,遗之韦也。而二子未能佩也,孔子忧焉,曰:「一警不从而遽绝之,吾不忍」。于是,又状其心之表襮于外者以告。其状由也曰「行行如也」,其状求也曰「侃侃如也」。侃侃之状,虽异乎行行,要皆未免乎一偏。何则?退与兼人之心发而表襮于外者,其理固然不掩也。行行之状,譬则执玉高、其容仰者也;侃侃之状,譬则受玉卑、其容俯者也。以子贡之觇二君者而验孔子之状二子者,吾知二子为废人;虽不废亦无成,虽成亦陋。求之脂韦于鲁,虽不废亦无成者也;由之死于卫,虽成亦陋者也。鲁卿之僭甚矣,为求计盍谏,谏不听盍去。今也不然,又为聚敛之事以媚之,所谓伊优者而已矣,如之何望其有所成哉?仕之难尚矣,为由计何择,择之而莫得何已。今也不然,以为食其食,不可不死其事,不知出公之食不可食也。兹所谓肮脏者而已矣,如之何望其成之不陋哉?凡事之成不成、成之陋不陋,或有幸不幸存焉,而君子之论不其然也。曰:尽吾心而已矣。其心未尽而付之幸不幸,非孔子之所望于二子者也。是故一警不从,又再警之,庶几以其容之失而觉其心之偏。或曰:邾鲁之君,其偏在容而已矣。子贡一见而知其不能久者,以其心之亡也。今二子之容犹二君也,则其心之亡亦犹二君也,而孔子特以由为若不得其死然,何哉?曰:求虽生犹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