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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四记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九、《慈湖先生遗书》卷二
人心自明,人心自灵。
意起我立,必固碍塞,始丧其明,始失其灵。
孔子日与门弟子从容问答,其谆谆告戒止绝学者之病,大略有四:曰意,曰必,曰固,曰我。
门弟子有一于此,圣人必止绝之。
毋者,止绝之辞。
知夫人皆有至灵至明广大圣智之性,不假外求,不由外得,自本自根,自神自明。
微生意焉,故蔽之;
有必焉,故蔽之;
有固焉,故蔽之;
有我焉,故蔽之。
昏蔽之端,尽由于此。
故每每随其病之所形而止绝之,曰毋如此,毋如此。
圣人不能以道与人,能去人之蔽尔。
如太虚未始不清明,有云气焉,故蔽之,去其云气,则清明矣。
清明之性,人之所自有,不求而获,不取而得。
故《中庸》曰:「诚者,自成也;
而道,自道也」。
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羞恶之心,人皆有之。
恭敬之心,人皆有之。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固有之也」。
何谓意?
微起焉,皆谓之意;
微止焉,皆谓之意。
意之为状,不可胜穷,有利有害,有是有非,有进有退,有虚有实,有多有寡,有散有合,有依有违,有前有后,有上有下,有体有用,有本有末,有此有彼,有动有静,有今有古。
若此之类,虽穷日之力,穷年之力,纵说横说,广说备说,不可得而尽。
然则心与意奚辨?
是二者未始不一,蔽者自不一。
一则为心,二则为意;
直则为心,支则为意;
通则为心,阻则为意。
直心直用,不识不知;
变化云为,岂支岂离;
感通无穷,匪思匪为。
孟子「明心」,孔子「毋意」,意毋则此心明矣。
心不必言,亦不可言,不得已而有言。
孔子不言心,惟绝学者之意,而犹曰「予欲无言」,则知言亦起病,言亦起意,姑曰「毋意」。
圣人尚不欲言,恐学者又起无意之意也。
离意求心,未脱乎意。
直心直意,匪合匪离,诚实无他,道心独妙。
匪学匪索,匪粗匪精。
一犹赘辞,二何足论?
十百千万,至于无穷,无始无终,非众非寡,姑假以言,谓之「一贯」。
愈辨愈支,愈说愈离,不说犹离,况于费辞?
善说何辞,实德何为?
虽为非为,我自有之,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继日,非意也。
孔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非意也。
此心之灵,明踰日月,其照临有甚于日月之照临。
日月能照容光之地,不能照蔀屋之下。
此心之神无所不通,此心之明无所不照。
昭明如鉴,不假致察,美恶自明,洪纤自辨。
孔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
夫不逆不亿而自觉者,光明之所照也,无以逆亿为也。
呜呼!
孔子亦可谓善于发明道心之妙矣,亦大明白矣。
而能领悟孔子之旨者有几?
鉴未尝有美恶,而亦未尝无美恶。
鉴未尝有洪纤,而亦未尝无洪纤。
吾心未尝有是非利害,而亦未尝无是非利害。
人心之妙,曲折万变,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何可胜穷,何可形容!
岂与夫费思力索,穷终身之力而茫然者同!
何谓必?
必亦意之必。
必如此,必不如彼。
必欲如彼,必不欲如此。
大道无方,奚可指定?
以为道在此,则不在彼乎?
以为道在彼,则不在此乎?
必信必果,无乃不可?
断断必必,自离自失。
何谓固?
固亦意之固。
固守而不通,其道必穷。
固守而不化,其道亦下。
孔子尝曰:「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又曰:「吾有知乎哉?
无知也」。
可不可尚无,而况于固乎?
尚无所知,而况于固乎?
何谓「我」?
「我」亦意之我。
意生故「我」立,意不生「我」亦不立。
自幼而乳,曰我乳。
长而食,曰我食。
衣,曰我衣。
行,我行。
坐,我坐。
读书,我读书。
仕宦,我仕宦。
名声,我名声。
行艺,我行艺。
牢坚如铁,不亦如块?
不亦如气?
不亦如虚?
不知方意念未作时,洞焉寂焉,无尚不立,何者为我?
虽意念既作,至于深切时,亦未尝不洞焉寂焉,无尚不立,何者为我?
盖有学者自以为意、必、固、我咸无,而未免乎行我行、坐我坐,则何以能范围天地,发育万物?
非圣人独能范围,而学者不能也;
非圣人独能发育,而学者不能也。
圣人独得我心之同然尔;
圣人先觉,学者后觉尔。
一日觉之,此心无体,清明无际,本与天地同,范围无内外,发育无疆界。
学者喜动喜进、喜作喜有,不堕于意,则堕于必,不堕于固,则堕于我,堕此四者之中,不胜其多。
故先圣随其所堕而正救之,止绝之,其诲亦随以多。
他日门弟子欲记其事,每事而书则不胜其书,总而记于此。
某即其所记,推见当日之事情,坦然灼然,而先儒未有发挥其然者。
先儒岂不知「毋」义非「无」,而必以毋为无者,谓此非学者之所及,惟圣人可以当之,故不得不改其义为无,而独归之孔子
先儒不自明己之心,不自信己之心,故亦不信学者之心。
吁!
贼天下万世之良心,迷惑天下万世至灵至明之心,其罪为大。
某大惧先圣朝夕谆谆告戒切至之本旨隐没而不白,使后学意态滋蔓,荆棘滋植,塞万世入道之门,不得已,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