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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治务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五、《慈湖先生遗书》卷一六
方今治务,其最急者五:一曰谨择左右大臣、近臣、小臣。
二曰择贤,久任中外之官。
三曰罢科举,而乡举里选贤者能者。
四曰罢设法导淫。
五曰教习诸葛武侯之正兵,以备不虞。
其次急者八:一曰募兵屯田,以省养兵之费。
二曰限民田,以渐复井田。
三曰罢妓籍,俾之从良。
四曰渐罢和买折帛暨诸续增之赋,及榷酤而禁群饮。
五曰择贤士,聚而教之于太学,教成使分掌诸州之学。
又使各择邑里之士,聚而教之,教成使各掌其邑里之学。
六曰取《周礼》及古书,会议熟讲其可行于今者,三公定其议而奏行之。
七曰禁淫乐。
八曰修书以削邪说。
何谓谨择左右大臣、近臣、小臣?
周公作《立政》之书,专言王左右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为出治之本,至于默然良久,太息曰:「甚休」!
而人主知以是为忧恤者鲜哉!
周公深知熟谙治乱之机在此而不在彼,在近而不在远,的然无疑,确然无易,故特而言之,其情状切至至于此。
近治而后远治,近臣贤而后远臣贤,小臣虽卑贱,而人主之德性实薰染渐渍于左右亲近。
孔子谓:「居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
居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
治乱安危之机,皆自乎近,可不谨乎?
讲筵宜择有道盛德之士,使得从容问答。
又使忠信秉正之士得应奉代内侍之雅事。
内侍内人有一语一事之善,上即称善,或有赏。
宫阃善心兴起,则小人无隙可投,君子可以安,民安,宗社安。
何谓择贤,久任中外之官?
今夫官不择贤、不久任之害人皆知之,所患员多阙少。
今选人三年为京官,二年为任,吏部犹病其冗,而况于久任,则何以处夫至多之员?
故士大夫一闻久任之说,不复长思,辄以为不可行。
不思国家设官分职,将以治民治国,非徒欲给养天下逐逐群群无德无行之士也。
士大夫不念夫下民被害,怨及朝廷,苟曰久任之不可行。
盖不以国事为家事,视国之利害终不如己家利害之切,故不复深思。
亦其人自度其德之非贤,其才之无能,知其必不在选用之内,故决然以久任为不可。
或又曰惧失士大夫之心。
吁!
士大夫之贤者能者,国家既选而用之,其不贤无能者奚足惜?
贤者甚无几,不肖者满天下。
不肖多临民,故多怨嗟。
郡邑无久远安固之备,其患不可胜言。
送往迎来,徒劳徒费。
居官不为长久之计,贪墨以为待阙之资。
虽间有贤者,方谙物情利病,又已将代而治归装。
守禦无素备,寇至辄溃。
民知其不久于位,不服从其教令。
奸顽好讼,俟新吏诉,幸新至,未谙情伪,姑肆其欺,扰害善良,无有已时。
使久任则不敢矣。
官司数易苟且,图书散亡,本末无考,吏弊滋蠹,民病滋深。
怨积于中,安保他日无一夫大呼,同声相应?
祸有不可言者。
是故当今治务,择贤久任为急。
宜升县为州,大县为监司,各辟其属,谨简乃僚。
先王令典县称百里,奚止百里?
久任虽非世继,亦几于古之侯国。
事力不可太厚,立法当关盛衰。
故必县升为州,大县即大州,凡州皆得专达于朝。
苟非其人,则罢去,无古者诸侯难制之患。
其甚贤有功者,有褒焉,有赐焉,有增秩焉,有贴职焉,虽终其身可也。
必不可不升于朝,则升。
何谓罢科举,而乡举里选贤者能者?
自汉以来,古道滋丧,学徒陷弱于经说,琢坏道心,不务实德。
唐鸟兽行,君臣相与,其势竞趋于粉饰华藻。
十八学士以诗咏为事业,刘考功进士以杂文。
幼能就学,皆诵当道之诗,长而博文,不越诸家之集,六经未尝启卷,三史皆同挂壁。
本朝虽不废经史,而虚文陋习,尚踵馀风。
士子所习,惟曰举业,不曰德业。
高科前列多市井无赖子弟,笃实端士反见黜于有司。
何以德行为,文华而尊荣。
相师成风,沦肌浃髓。
欲使事君而君获其忠,使临民而民不被其害,可得哉!
虽间得其人,而亦无几。
仕宦大槩惟群饮,惟求举,惟货,惟色,惟苟且。
甚者,民思寝处其皮而食其肉。
或曰:乡举里选善矣,任选之官牵于私,压于势,贤者不举,不肖者举矣,能者不,无能者矣。
曰:既择贤,则举选之官贤矣,自无私。
私则罢黜,终其身不得复用,敢私乎哉!
监司贤,察官贤,敢私乎哉!
况今日罢科举,行乡举里选之制,天下士心即趋于善,而况于举选之官乎?
或曰:诗赋经义、论策亦无害于取士,奚必革?
曰:骈俪之文大不典雅,惟助浮华,不可不罢。
经义论策,虽不必于废,而袭今时文可笑之式,则亦不可。
为士而言辞太不成文,亦难,断不可糊名、棘围
月书季考惟考实德实行,言辞不拘,乡里自有公论。
三岁大比,兴其贤者能者,以宾礼礼之,献贤能之书于朝,三省奉其书献于上。
《周礼》「王再拜受之,登于天府」。
今若未能遽行拜礼,则圣躬宜兴以敬受,取书藏于至尊严之所。
何谓罢设法导淫?
《周书》痛禁群饮,至于杀之。
汉律犹禁群饮,罚金四两,施大恩则弛其禁,谓之酺。
五代犹有酺,知其犹有禁也。
今既纵民群饮,又群官婢盛妆丽服,饰花木之房,导民为淫。
盖自夫犒设军将之法,尝用官婢,今乃用以导民群饮。
官司沿袭,不知愧耻,殊可怪叹。
而进言之臣未敢请革者,亦有说。
行都繁丽淫侈之地,恐一日不设法,则饮者必顿减,课入必大匮,大军乏支,祸在朝夕,故不敢轻罢,循仍到今。
然某究知情状利害曲折甚久。
行都诸库设法,课利反少;
诸店不设法,课利顾多。
以饮者惮库设法,支费多。
某为乐平,为东嘉,皆罢设法,酒禁亦宽,而酒课无损。
何谓教习诸葛武侯之正兵,以备不虞?
夫举明主于三代之隆,士君子至愿,而武备不修,空谈不详虑,为米襄,为成安,贻笑百世,不可。
李卫公入对,太宗曰:「陈数有九,中心○者,大将握之,四面八向,皆取准焉。
陈间容陈,队间容队。
以前为后,以后为前。
进无速奔,退无遽走。
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两头皆救。
数起于五,而终于八,此何谓也」?
曰:「诸葛亮以石纵横,布为八行方陈之法,即此图也,臣教阅必先此陈」。
世所传握奇文,盖得其粗也。
八陈本一也,分为八焉。
黄帝始立丘井之法,因以制兵。
故井分四道,八家处之,其形井字,开方九焉。
五为法天,四为法地。
曰:「臣讨突厥,西行数千里,若非正兵,安能致远?
项羽所以败于垓下者,以不习触处为首之法,故为孔、费二将军夹攻其两旁,韩信反力攻其前,三面受敌,故败也。
武侯之七擒七纵孟获者,此法也」。
今州郡教阅犹有古制,其圆陈,此法也。
将敕圆陈,咸内向者,谀佞特改旧制曰捉将团,非正士之法也。
有曰弩斗鎗者,此法也。
顾知者鲜,以为古法不可用者,所至如是也。
今七书首《孙子》,孙子善用兵者,譬如率然。
率然者,常山之蛇也。
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孙子》之书非无善者,而率然之喻,验其不达正兵之法。
正兵者,不可败之法也。
马隆用此法以三千馀人而平凉州,谓奇兵在陈内。
唐太宗善用兵,犹不知此法。
某屡问兵将官,知此法者殊不易得。
古者六军,军将皆命卿。
孔子曰「我战则克」,学者不可不讲习。
他日得君行道,有文事而无武备,不可。
何谓募兵屯田,以省养兵之费?
古者兵出于农,无坐食之费。
今国家财计,大槩十九养兵。
今将理财,罢横敛,不屯田,何以省费?
法当因募补之兵而新其制,曰:「吾授尔田,以为衣粮之资」。
兵多死亡,补以屯田兵,则费可渐省,得良将善教之,可用也。
况诸州守久任,则守禦自备,大军亦可渐减。
何谓限民田以渐复井田?
诸儒言井田详矣,田不井则贫富不均,贫民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育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
救死不赡,奚暇治礼义?
无礼义则乱,乱则国危。
限田,井田之渐也。
初限以宽,在限外者可减不可增。
民析产异户,无时无之,渐析则渐均矣。
再立限,渐减,又几年则又渐析渐均矣。
何谓罢妓籍,俾之从良?
坏乱人心,莫此为甚。
盛妆丽色,群目所瞩。
少年血气未定之时,风俗久坏,其能寂然不动者有几?
至于名卿才士,亦沈浸其中,不知愧耻,每每发诸歌咏。
举世一律,不以为怪。
人心蠹坏,邪僻悖乱,何所不至?
前代乱亡之祸,皆基于人心之不善。
周家德行道艺之俗成,而绵祚八百,后世君臣胡得无惧?
而官僚士夫中怀大欲,袭循流俗,重于罢去,致国家受末流之祸。
呜呼,痛哉!
何谓渐罢和买折帛暨诸续增之赋,及榷酤而禁群饮?
所谓和买,初未尝不给钱,今直取于民。
又不止于直取而已,又俾约折帛,每疋六贯五百,其价大过于绢直。
至于夏税折帛,则每疋七贯。
以折为名,实强取,多此类,奚可殚举?
榷酤虽非强取,而坏乱人心为甚。
《酒诰》谆谆禁群饮,至于杀,今反导之群饮。
世以酒为狂药。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士大夫当爱护邦本,爱护人心,使毋至于坏乱。
右所条邦赋,国家方资以给军,未能省费,未可省赋,次第而举可也。
故次于省兵费之后,禁群饮,不禁礼饮。
何谓择贤士聚而教之于太学,教成使各掌其邑里之学?
孔子殁,学者异说,到于今不胜其纷纷。
似是而非,似正而邪,各徇偏孤,罕由中正
不得大贤教救之,则刑名者自刑名,清静者自清静,杨者自杨,墨者自墨,任侠者自任侠,文华者自文华,议论者自议论。
其孝弟忠信修谨之士虽未知道,未至背道。
至于无忌惮之中庸,虽亦罕见,而不可谓无。
一二十年来觉于道者寖多,古未之见,幸多笃实,吾道其亨乎?
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惟大贤可以司教
何谓取《周礼》及古书,会议熟讲其可行于今者,三公定其议而奏行之
不以尧舜三代所以治民者治民,贼其民者也;
不以尧舜三代所以治国者治国,败其国者也。
由汉而下,其规模皆本以霸王道杂之。
霸以利,王以义。
义利杂施犹不可,而况于以利心为本乎?
上帝降衷于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人主本职如此。
汉唐诸君安知此?
汉唐士夫孰深知此?
周六官分职,皆为民极;
汉唐君臣所以治其民者皆极乎?
舜特命纳言一官以治谗说殄行。
谗说,不正之说;
殄行,不中正之行。
训方氏布训四方,以观新物,训士民如训子弟。
皆后世未之识,未之知。
周公有比闾族党之教,有德行道艺之书,汉唐无此政事也。
司市之属不一而足,市井小人皆教之以善,道之以正,汉唐无此政事也。
职方氏其任甚重,其属甚盛,周知中国夷狄人民与其财用九谷六畜之数要。
周知其利害,则无有一民不获其所者矣,汉唐无此政事也。
略举数端,则三代而上,两汉而下,其规模不同,如冠如履。
士大夫不能举明主于三代之,而袭汉唐治少乱多可耻之规模,顾又不逮汉唐,殊可惜也。
某末学,不敢企望三代诸圣贤,而中心所安,终不肯为汉唐规模,始亦不敢自必。
曩宰乐平,后守东嘉,略行己志,颇有验效,于是益其可行。
又信古者成人有德,小子有造,亦非高绝不可企及之事。
考诸古书,固自有其道也,固自有其政也,举而措之尔。
人性无古今,感之斯应。
何谓禁淫乐?
孔子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盖声音之感人也易,其入人心也深。
今之妓唱与夫双韵鼓板之属,其气志不为之浮动者有几?
某初入太学,闻太常古乐,庄敬中正之心油然而生。
移风易俗,于是乎切。
是故淫乐宜禁。
何谓修书以削邪说?
夫聚贤士而教之,固已明圣道之大体,指异说之谬误。
而经子史集差失已久,其惑乱人心已深,不修成书,则邪说不衰熄,正道不开明,人心乖乱。
人心乖乱,则祸作国危。
孔子赞易道以黜八索,述职方而除九丘,以其害道,坏人心,不可得而已。
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此思无邪,至简至易,老师宿儒不知大道平夷,反疑惑莫之解。
孔子不作序,正以思无邪之道自发见于诗章之中,无庸为赘,自能兴起人之善心,奚必究见何世何人?
卫宏作序,冠诸篇端,而学者见序而不见诗,见其序说,而不见思无邪之大旨,害道为甚,使学者皆面墙。
《芣苢》平常无说,大道自明,必欲求其说,曲推穿凿可笑。
《摽有梅》男女失时,诗章甚明,不详观虽失时而不敢萌淫奔之意,不明此无邪之情,而曲取以为及时。
此类不一。
戴圣汉人,其为《曲礼》记,首言「傲不可长」,亦可有而不可长欤?
是何言欤!
是何言欤!
又叙博闻强识于善行之先,皆衰世小人之言,此类奚可不削?
《易大传》多非圣言,害道者多。
《左氏》、《公羊》、《谷梁》三传,《春秋》虽因是有考,而失圣人之旨不一。
诸子、史、集是非混殽,蠹人心为多,可削者甚多。
扫云翳,昭日月,斯任至重,非得有道盛德之大贤同寅协心,难乎有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