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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三
孟子言:「舜、傅说胶鬲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
此正说孟子之学,而非所以言舜「精一」之学,非傅说「厥德脩,罔觉」之旨也。
孟子谓「伊尹治亦进,乱亦进」,未当伊尹之心,徒以就汤、就桀之迹言之尔。
伊尹处畎亩之中,乐尧舜之道,虽汤再使人聘之,未为之起,岂「治亦进,乱亦进」意度哉!
无非惟义之从尔。
孟子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
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
夫人广大与天地同体,惟自乳稚,梏束于气血形骸之中,失其本体之大。
孟子既明固有之心,渐复本体之广大,故蔽渐脱,体渐明,广大渐著。
孟子明见广大渐著之体,无以名,言之,曰,是殆吾气之浩然者也,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
然而非的也。
性体本大,因蔽而小,复因蔽去而大,其实复我本有之大耳,非体有消长也。
自人物言之,谓之性;
自人物万化莫不由之而言,谓之道;
自其絪缊和育发达言之,谓之气;
自其万事各有宜,谓之义;
自其恻隐,谓之仁;
自其恭敬,谓之礼;
自其诚实,谓之忠信。
其实一物,特所从言之异。
非果有纷纷实殊、本不可同之体也。
鉴中之气,水中之形,性中之变化,有小有大,有消有长,有动有静,有实有虚,有多有寡,有异有同,变态万状,不可胜穷,而实一性也,一贯也。
凡是皆人性所自有,惟众人蔽之,君子明之。
其蔽也似无,其明也似有,非众人本无也。
孟子又曰:「其为气也,配义与道」。
道即义,不可言「与」;
气即道,亦不可言「配」。
孟子谓游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岂亦自觉其言之未能无疵乎?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
且心非有体之物也,有体则有所,有所则可以言存;
心本无体,无体则何所存?
孟子之言存,乃存意也,存我也,有存焉,有不存焉,非其真者也。
人心即道,喜怒哀乐,神用出入,初无体之可执。
至虚至明,如水如鉴,寂然而变化,万象尽在其中,无毫发差也。
彼昏迷妄肆,颠倒万状,而其寂然无体之道心自若也。
道心自若,而自昏自妄也。
一日自觉,而后自信吾日用未始不神灵也,未始动摇也。
不觉其未始动摇者,而惟执其或存或不存者,是弃真而取伪也。
此不可不明辨。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
孟子此论足以开明人心。
学者之蔽二,智与故而已。
「去智与故,循天之理」,庄周则云。
则知孟子之时,智、故两言联称通义,率以为常。
孟子于此始言故,忽继之以智,不患乎人莫之晓。
千载之下,时移事改,言语寖差,学者罕言智、故,故莫之晓,不知孟子之时以为常谈。
故者,事故;
智者,智虑。
《易大传》曰:「无思也,无为也」。
为即故,思即智。
学者之蔽,非思则为,非智则故,言其不出于此,即出于彼,其蔽同,其受病之源同。
故学者常言智、故,不以为异,此二者足以尽天下万古学者之蔽矣。
此道坦然,不假思索,不劳作为。
人性自善,人性自明,人性自具仁义礼智,自具万善,何必他求?
何必更思?
何必更为?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
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
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
亲亲,仁也;
敬长,义也」。
不学而能,不虑而知,何假思为,不属智故。
天下之言性者则异于是矣,其所言者,必有故焉,必用智焉。
或有利心,心有所欲之谓利。
自善性流出,顺达而无阻滞,无支离,则无思也。
自仁自义,自礼自智,何故之有?
何作为之有?
何更以智为?
何更以思虑为?
孟子所以恶夫智者,恶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
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
涤九川,疏万水,八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其勤劳多事如此,而孟子以为行其所无事者。
禹曰:「安汝止」。
安汝止者,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不属智故也,虽思而不支,虽为而不离也。
是以日应无穷之事,如无一事也。
感而遂通,而无思无为也。
禹之智如此,虽曰智,犹未尝用智。
智有邪正,有小大,有是非,故孟子于此致其议;
至于故之为言,则断不可以为性,不必致议。
天虽高,星辰虽远,苟求其故,则虽千岁之日南至北至,善历者可以坐测而筹之,殊不难。
惟此乃言性也,非故也,故不可以「故」言之。
举天下无逃于智故,是以举天下皆不知性。
孟子所以每言必称尧舜者,以天下不知人之性善,故率以尧舜为不可及,率堕于智故也。
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学者皆知所以求放心,而不知何者为心,何者为放,何者为求也,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
要先明吾之本心,然后能知放,知放则知求之矣。
吾之本心无他妙也,甚简也,甚易也。
不损不益,不作不为,感而遂通,以直而动,出乎自然者是也。
是心与天地同功用,与四时同变通,喜怒哀乐无不中乎道,则亦更何求也?
惟蔽于物而动其心,于是始放而之他矣,故于是贵于求。
然人心至于放,鲜有知所以求之者。
彼且以为为悖乱、为奸诈、为淫佚、为暴酷者,吾之本心然也。
一旦欲使之勿如此,遂有束缚迫急之患,则曰:「殆不若姑纵之,而聊以自适也」。
不知此心之放于外,离乎我,而逐乎物者之妄心则然,吾本心何尝如此哉!
知吾本心广大虚明,直方刚健,外物举不可入其门,则苟求之固在我矣,亦何惮惟其不知也,故天下之为小人者举不可深罪。
人孰不欲为君子,为善人?
不知吾心之本善也,不知乍见孺子将入井,其怵惕恻隐之心即吾本心也。
不知徐行后长者之心,即吾所自有之良心,亦尧舜之心也。
既不知吾良心本若此坦易,或求之,则又苦迫而求之他;
既求之他,则无斯须安者,其必至之势也。
孟子谓「志至焉,气次焉」,「持其志,无暴其气」,「配义与道」,与存心养性之说同。
孔子未尝有此论,惟曰忠信笃敬,参前倚衡,未尝分裂本末,未尝循殊名而失一贯之实也。
又惟曰「吾有知乎哉」而已,曰「何有于我哉」而已。
曰「哀乐相生,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而已,曰「志气塞乎天地」而已。
盖曰志,曰气,曰义,曰道,曰心,曰性,曰哀,曰乐,曰忠信,曰笃敬,名殊而实一。
明者观之,浑然寂然,本不可以名言,圣人因人言而随之言,大旨未尝判裂。
此惟内明大通者知之,虽小明而未大通犹蔽斯旨。
噫!
学者生而习闻人言,如是者谓之志,如是者谓之气,如是者谓之义,如是者谓之道,如是者谓之性,谓之忠信,谓之笃敬,谓之喜怒哀乐,牢不可解。
一旦告之未始不一之说,其听必惑,惟自明者自知自信。
孔子言「志气塞乎天地」,志气亦天下之常言,未尝专指言气也,而孟子则专言乎气矣。
孔子言塞乎天地,不言曩小而今大。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则言曩小而今大。
曩小而今大者,意也,气之实未尝曩小而今大也。
孔子曰:「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
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
或曰天地,或曰神气,或曰气志,或曰人物,一物也,一物而殊称也。
或曰孝弟,亦是物也;
或曰道义,亦是物也;
或曰礼乐,亦是物也。
故曰:「夫孝,天之经,地之义」。
又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
范围天地者此也,发育万物者此也,安得曩小而今大也?
孟子据其所亲历而言,惟睹曩之梏束,诚觉其小,今之开豁,诚见其大;
不知浑然一贯之妙,初无形气之殊,人自昏执,人自狭小,其蔽渐释,故觉渐大,其实不然。
譬之鉴,有尘翳之,乃失其明,渐去其尘,其明浸广。
非本明之有小大,由去尘之有次第也。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无乃不敬乎?
又曰:「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犹是也。
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
此亦不敬。
闻之孝宗亦不以为然。
孟子杨子取为我,拔一毫而利天下不为也,此非杨子本心。
杨子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
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
悉天下奉一人,不取也。
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杨非取为我,惟不取不与,各安于无事而已矣。
老子使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之意,非大中至正之道。
人皆有道心,皆有爱人利物之心,如天地之,乃变化之神用。
老子杨子欲绝灭之,是犹未免于意必。
先生谓汲古曰:「孔子言:『操则存,舍则亡。
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此说如何」?
汲古对曰:「此言人心操则存在此,舍则失之,所以出入无定处。
孟子引此说,以明此心之不可失也」。
先生曰:「孔子此言盖谓操持则在此,不操持而舍之,则寂然无所有。
忽焉而出,如思念外物外事,则远出,直至于千万里之外,或穷九霄之上,或深及九地之下。
又忽焉而入,如在乎吾身之中。
然而心无形体,无形体则自然无方所,故曰『莫知其乡』,言实无乡域也。
圣人此旨,未尝贵操而贱舍。
孟子误认其语,每每有存心之说,又有存神之说,失之矣。
使果有所存,则何以为神」?
汲古问:「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
彻者,彻也,盖兼贡、助而通用也。
若谓周制畿内用贡法,邦国用助法,何以考之」?
先生曰:「郑康成谓周畿内用贡法,邦国用殷之助法,此亦意说,初无證验。
虽云据《诗》、《春秋》、《孟子》,亦不无疑。
鲁宣十五年初税亩,言税民夫自开辟○亩之田尔,初不见其为助也。
《诗》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
孟子曰:「惟助为有公田」。
由是观之,虽周亦助也,孟子亦不过因《诗》而意之尔。
今考《周礼》未见其有助法,然则所谓「雨我公田」者,殆官有閒田之属,役民以耕者作此诗尔。
周官化洽,人皆有士君子之行,故《诗》有此先公后私之诚心。
役民岁不过三日,互役之以治官田、如合方氏尚同天下之数器度量,而乃行二法乎?
况无的然无疑之證?
《大田》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乃幽王时诗,非侯国之诗,不可以此證侯国之助法(《慈湖先生遗书》卷一四。)
自「民至」至「有道」二十一字原脱,据四库本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