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章县学记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五三、《象山集》卷一九、万历《郴州志》卷一三、《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二九三、《宋元学案补遗》卷五八、《郴州总志》卷三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鹰潭市贵溪市应天山
大训有之:「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盖斯民之衷,惟上帝实降之。作之君师,惟其承助上帝,故曰天子。内建朝廷,由公卿至于百司庶府,外部邦邑,由牧伯至于子男附庸,则亦惟天子是承是助。故周公以徽言告成王曰:「克知三有宅心,灼见三有俊心,以敬事上帝,立民长伯」。成王之诰康叔,诞陈民常,且曰:「外庶子训人正人,至于小臣诸节,皆所以使之分别乎此而播敷之,以造民大誉」。汉董生曰:「今之郡守县令,民之师帅,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是故任斯民之责于天者,君也;分君之责者,吏也。民之弗率,吏之责也;吏之不良,君之责也。《书》曰:「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又曰:「百姓有过,在予一人」。此君任其责者也,可以为吏而不任其责乎?今为吏而相与言曰:「某土之民不可治也,某土之俗不可化也」。呜呼!弗思甚矣。夷狄之国,正朔所不加,民俗各系其君长,无天子之吏在焉,宜其有不可治化者矣。然或病九夷之陋,而夫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况非夷狄,未常不有天子之吏在焉,而谓民不可治,俗不可化,是将谁欺?春秋之时,去成周未远也,曾子且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弗喜」。春秋而来,至于今几年矣。睹民之罪,视俗之恶,顾不于其上之人而致其责,而惟民是尤,则斯人之为吏可知也。孟子曰:「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吾于其所谓不可治者,有以知其甚易治也;于其所谓不可化者,有以知其甚易化也。郴据岭为荆湖南徼,宜章又郴之南徼。远于衣冠商贾之都会,其民宜淳愿忠朴,颛蒙悍劲,而不能为诈欺。不才之吏,不能教训拊循其民,又重侵渔之。民不堪命,则应之以不肖,其势然也。夫淳愿忠朴,颛蒙悍劲,而不能为诈欺,此侵渔者之易以逞志;而其积之已甚,有所不堪,则不肖之心勇发而无所还忌,亦其势然也。不数十年间,盗孽屡起,宜章以是负恶声,有自来矣。淳熙十有二年,吴侯镒抵行都,诸公贵人倒屣迎之,咸称其才,将有论荐。于是宜章阙宰,顾吏之视仕宜章,若蹈豺虎之区,无敢往者。帅府嗜吴侯之贤,辟书东驰,吴侯欣然就之。至则务去民之所恶,而致其所欲,勉之使为学,以雪恶声。大葺学宫,补弟子员。淳熙五年,始建今学。八年,朝廷殊其令,优其数,以奖诱入学之士。部使者各求其所隶閒田以廪之,士之廪于学者五十人,自食而学于其间者又数十人。句读训诂,旨义辞章,少长分曹,皆经讲授,士劝其业,岂惟学官?异时斗争敚攘,惰力侈费之习,廓然为变;忠敬辑睦,尊君亲上之风,霭然为兴。牒诉希阔,岸狱屡空,旦昼为求簿书期会之事,仅费数刻。吴侯策勋文史,优于里居。閒则益发泉石之秘,徜徉咏歌,以致其适。自谓兹土之乐,中州殆不如也。方其始至,解除烦苛,布宣天子德意,为条教以晓其父兄,兴学校以育其子弟。而其民鼓舞踊跃,回心异乡,惟恐居后。曾不淹久而效见明著,暇裕若此,然则政治施化,诚莫易于此矣!虽然,周道之行,群黎好德;武夫之节,优于干城;游女之操,竦于乔木;忠厚纯积,洽于庶类;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当此之时,民日迁善远罪而不知为之者,如雍容康庄而忘其夷,优游厦屋而忘其安也。及道之衰,王泽寖竭,纲弛伦斁,狱讼滋而干戈起,民坠涂炭。由是霸图迭兴,异端并作,徼其困极窘至而归之,若出荆棘而蹈邪蹊,脱涂淖而栖茇舍,喜幸之浮,康庄厦屋,平居缓带,所无有也。至于会载籍以自藩饰,害义崇私,不知纪极,则其为荆棘涂淖抑益深矣。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弗由,岂得罪彼民哉?吴侯其亦有忧于是乎?仆夫效驾,必命所之,千里虽远,首途发轫,燕、越可辨。此学之兴,敢问所向。为辞章从事场屋,今所未免。苟志于道,是安能害之哉?所欲有甚于生,所恶有甚于死,是心之存,上帝临女,先民垂训,昭若日星。呻其佔毕,覆用敝之,责有在矣。夫不远千里属记于予,而岂徒哉?三晋分国,齐、秦图帝,衍仪伏轼,说士蜂起,兵强国富,是为良臣。功利之习入于骨髓,杨朱、墨翟、告子、许行之徒,又各以其说从而诬之,帝降之衷茅塞甚矣。自暴者既不足与有言,而自弃者又曰:「吾身不能居仁由义」。故孟子道性善,发四端,曰:「人之有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唐韩愈谓柳当中州清淑之气,蜿蟺扶舆,磅礴而郁积,必有魁奇忠信材德之民生其间。而今而后,吾有望于宜章矣。淳熙十有四年十有一月甲子,临川陆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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