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性人为贵论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五○、《象山集》卷三○、《宋元学案补遗》卷五八
圣人所以晓天下者甚至,天下所以听圣人者甚藐。人生天地之间,禀阴阳之和,抱五行之秀,其为贵孰得而加焉。使能因其本然,全其固有,则所谓贵者,固自有之,自知之,自享之,而奚以圣人之言为?惟夫陷溺于物欲而不能自拔,则其所贵者类出于利欲,而良贵由是以寖微。圣人悯焉,告之以「天地之性人为贵」,则所以晓之者,亦甚至矣。诵其书,听其言,乃类不能惕然有所感发,独胶胶乎辞说议论之间,则其所以听之者不既藐矣乎?「天地之性人为贵」,吾甚感夫圣人所以晓人者至,而人之听之者藐也。孟子言「知天」,必曰「知其性,则知天矣」;言「事天」,必曰「养其性,所以事天也」。《中庸》言「赞天地之化育」,而必本之「能尽其性」。人之形体,与天地甚藐,而《孟子》、《中庸》则云然者,岂固为是阔诞以欺天下哉?诚以吾一性之外无馀理,能尽其性者,虽欲自异于天地,有不可得也。自夫子告曾子以孝曰:「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举所以事天地者,而必之于事父母之间,盖至此益切而益明,截然无辞说议论之蹊径。至因其有「无以加于孝乎」之问,又告之以「天地之性人为贵」。有笃敬之心、践履之实者,听斯言也,独不有感于心乎?于此而犹胶胶于辞说议论之间,亦奚啻不以三隅反者哉?虽然,愚岂敢以是殚责天下,独以为古之性说约,而性之存焉者类多;后之性说费,而性之存焉者类寡。告子湍水之论,君子之所必辨,荀卿性恶之说,君子之所甚疾。然告子之不动心,实先于孟子,荀卿之论由礼,由血气、智虑、容貌、态度之间,推而及于天下国家,其论甚美。要非有笃敬之心,有践履之实者,未易至乎此也。今而未有笃敬之心,践履之实,拾孟子性善之遗说,与夫近世先达之绪言,以盗名干泽者,岂可与二子同日道哉?故必有二子之质,而学失其道,此君子之所宜力辩深诋,挽将倾之辕于九折之坂,指迷途而示之归也。若夫未有笃敬之心,践履之实,而遽为之广性命之说,愚切以为病而已耳。呜呼!循顶至踵,皆父母之遗体,俯仰乎天地之间,惕然朝夕,求寡乎愧怍而惧弗能,傥可以庶几于孟子之「塞乎天地」而与闻吾夫子「人为贵」之说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