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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晦 其一 南宋 · 陆九渊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二九、《象山集》卷二、《太极发明》卷一、《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五、《宋史纪事本末》卷八○、雍正《江西通志》卷一四○、乾隆《龙虎山志》卷一四、《南宋文范》外编卷三
黄、易二生归,奉正月十四日书,备承改岁动息,慰浣之剧。
不得嗣问,倏又经时,日深驰乡。
闻已赴阙奏事,何日对扬?
伏想大摅素蕴,为明主忠言,动悟渊衷,以幸天下。
恨未得即闻绪馀,沃此倾渴。
外间传闻留中讲读,未知信否?
诚得如此,岂胜庆幸!
乡人彭世昌得一山,在信之西境,距敝庐两舍而近,实龙虎山之宗。
巨陵特起,豗然如象,名曰象山
山间自为原坞,良田清池,无异平野。
山涧合为瀑流,垂注数里。
两崖有蟠怪石,却略偃蹇,中为茂林。
琼瑶冰雪,倾倒激射,飞洒映带于其间,春夏流壮,势如奔雷。
木石自为阶梯,可沿以观。
佳处与玉渊、卧龙未易优劣。
往岁彭子结一庐以相延,某亦自为精舍于其侧。
春间携一侄二息,读书其上。
又得胜处为方丈以居,前挹闽山,奇峰万叠,后带二溪,下赴彭蠡
学子亦稍稍结茅其傍,相从讲习,此理为之日明。
舞雩咏归,千载同乐。
某昔年两得侍教,康庐之集,加款于鹅湖,然犹卤莽浅陋,未能成章,无以相发,甚自愧也。
比日少进,甚思一侍函丈,当有启助,以卒馀教。
尚此未能,登高临流,每用怅惘!
往岁览尊兄与梭山家兄书,尝因南丰便人,僭易致区区,蒙复书许以卒请,不胜幸甚!
古之圣贤,惟理是视,之圣,而询于刍荛,曾子之易箦,盖得于执烛之童子。
《蒙》九二曰:「纳妇,吉」。
苟当于理,虽妇人孺子之言所不弃也。
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
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
或乖理致,虽出古书,不敢尽信也。
智者千虑,或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人言岂可忽哉?
梭山兄谓:「《太极图说》与《通书》不类,疑非周子所为。
不然,则或是其学未成时所作;
不然,则或是传他人之文,后人不辨也。
盖《通书·理性命章》言中焉止矣。
二气五行,化生万物,五殊二实,二本则一。
曰一,曰中,即太极也,未尝于其上加无极字。
《动静章》言五行、阴阳、太极,亦无无极之文。
假令《太极图说》是其所传,或其少时所作,则作《通书》时,不言无极,盖已知其说之非矣」。
此言殆未可忽也。
兄谓梭山急迫,看人文字未能尽彼之情,而欲遽申己意,是以轻于立论,徒为多说,而未必果当于理。
大学》曰:「无诸己而后非诸人」。
人无古今、智愚、贤不肖,皆言也,皆文字也。
观兄与梭山之书,已不能酬斯言矣,尚何以责梭山哉?
尊兄向与梭山书云:「不言无极,则太极同于一物,而不足为万化根本;
不言太极,则无极沦于空寂,而不能为万化根本」。
夫太极者,实有是理,圣人从而发明之耳,非以空言立论,使后人簸弄于颊舌纸笔之间也。
其为万化根本,固自素定,其足不足、能不能,岂以人言不言之故耶?
《易·大传》曰:「易有太极」。
圣人言有,今乃言无,何也?
作《大传》时不言无极,太极何尝同于一物,而不足为万化根本耶?
《洪范》五皇极列在九畴之中,不言无极,太极亦何尝同于一物,而不足为万化根本耶?
太极固自若也,尊兄只管言来言去,转加糊涂,此真所谓轻于立论,徒为多说,而未必果当于理也。
兄号句句而论、字字而议有年矣,宜益工益密,立言精确,足以悟疑辨惑,乃反疏脱如此,宜有以自反矣。
后书又谓:「无极即是无形,太极即是有理。
周先生恐学者错认太极别为一物,故着无极二字以明之」。
《易》之《大传》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一阴一阳,已是形而上者,况太极乎?
晓文义者举知之矣。
自有《大传》,至今几年,未闻有错认太极别为一物者。
设有愚谬至此,奚啻不能以三隅反,何足上烦老先生特地于「太极」上加「无极」二字以晓之乎。
且「极」字亦不可以「形」字释之。
盖极者,中也,言无极则是犹言无中也,是奚可哉?
若惧学者泥于形器而申释之,则宜如《诗》言「上天之载」,而于下赞之曰「无声无臭」可也,岂宜以「无极」字加于太极之上?
朱子发濂溪得《太极图》于穆伯长伯长之传出于陈希夷,其必有考。
希夷之学,老氏之学也。
无极」二字,出于《老子·知其雄章》,吾圣人之书所无有也。
老子》首章言「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而卒同之,此老氏宗旨也。
「无极而太极」,即是此旨。
老氏学之不正,见理不明,所蔽在此。
兄于此学用力之深,为日之久,曾此之不能辨,何也?
《通书》「中焉止矣」之言,与此昭然不类,而兄曾不之察,何也?
《太极图说》以「无极」二字冠首,而《通书》终篇未尝一及「无极」字。
二程言论文字至多,亦未尝一及「无极」字。
假令其初实有是图,观其后来未尝一及「无极」字,可见其道之进,而不自以为是也。
兄今考订注释,表显尊信,如此其至,恐未得为善祖述者也。
潘清逸诗文可见矣,彼岂能知濂溪者?
明道、伊川亲师承濂溪,当时名贤居潘右者亦复不少,濂溪之志,卒属于潘,可见其子孙之不能世其学也。
兄何据之笃乎?
梭山兄之言恐未宜忽也。
孟子与墨者夷之辩,则据其「爱无等差」之言;
许行辩,则据其「与民并耕」之言;
告子辩,则据其「义外」与「人性无分于善不善」之言,未尝泛为料度之说。
兄之论辩则异于是。
如某今者所论,则皆据尊兄书中要语,不敢增损。
或稍用尊兄泛辞以相绳纠者,亦差有證据,抑所谓「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
兄书令梭山「宽心游意,反覆二家之言,必使于其所说如出于吾之所为者,而无纤芥之疑,然后可以发言立论,而断其可否,则其为辩也不烦,而理之所在无不得矣」。
彼方深疑其说之非,则又安能使之如出于其所为者而无纤芥之疑哉?
若其如出于吾之所为者而无纤芥之疑,则无不可矣,尚何论之可立、否之可断哉?
兄之此言,无乃亦少伤于急迫而未精耶?
兄又谓:「一以急迫之意求之,则于察理已不能精,而于彼之情,又不详尽,则徒为纷纷,虽欲不差,不可得矣」。
殆夫子自道也。
向在南康,论兄所解《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一章非是,兄令某平心观之。
某尝答曰:甲与乙辩,方各是其说,甲则曰愿某乙平心也,乙亦曰愿某甲平心也,平心之说,恐难明白,不若据事论理可也。
今此「急迫」之说,「宽心游意」之说,正相类耳。
论事理,不必以此等压之,然后可明也。
梭山气禀宽缓,观书未尝草草,必优游讽咏,耐久䌷绎。
今以急迫指之,虽他人亦未喻也。
夫辨是非,别邪正,决疑似,固贵于峻洁明白,若乃料度、罗织、文致之辞,愿兄无易之也。
梭山兄所以不复致辩者,盖以兄执己之意甚固,而视人之言甚忽,求胜不求益也,某则以为不然。
尊兄平日惓惓于朋友,求箴规切磨之益,盖亦甚至。
独群雌孤雄,人非惟不敢以忠言进于左右,亦未有能为忠言者,言论之横出,其势然耳。
向来相聚,每以不能副兄所期为愧。
比者自谓少进,方将图合并而承教。
今兄为时所用,进退殊路,合并未可期也。
又蒙许其吐露,辄寓此少见区区。
尊意不以为然,幸不惮下教。
政远,惟为国保爱,倚需柄用,以泽天下。